「孰能不朽」

第六十五章少昊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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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桑岭大捷传回兖州后兖州很快来了信, 宰辅将代王至沃西犒赏薪火军与处理薪火军之后的安置。

消息传来,本就是暗流汹涌的沃西底下的暗流愈发汹涌。

“....九弟被女色给迷昏了头, 执迷不悟, 做姐姐的却不能让少昊部亡在他手里,沃西是少昊部百代人的心血,是属于少昊子孙的, 凭什么交给王?”

枝形铜灯摇曳的烛火中少昊螺静静的听着主座上老妪痛心疾首的演说, 又用眼角余光瞄了瞄在场之人同仇敌忾的神情,心中忍不住感慨, 比起权力, 亲缘真的不算什么。

在座之人, 包括她在内, 哪怕不是风姓子孙也必定与风姓有通婚, 都与君离有着或远或近的血缘关系。

老妪的演讲结束后仆从端着牲畜血走入, 为每个人献上一盏牲畜血。

老妪第一个沾了牲畜血涂抹在唇上,剩下的人按身份高低依次涂抹牲畜血。

身份在众人中属于中游的少昊螺也排在中间,将牲畜血涂抹于唇上, 歃血为盟。

“清君侧, 尊王道, 诛辛筝, 复少昊!”

达成了一致, 缔结了盟约, 众人与来时一般秘密离开这座无名宅邸。

其余人或回府或前往自己的封地为即将到来的大事做准备, 少昊螺也不例外,快到家门时便对年迈的老父道:“阿父,封地交给我, 你在梧城千万要小心。”

“你也小心, 莫要被发现。”顿了顿,老父道:“若有万一,你便出奔去别的国家,不要管我。”

少昊螺怔了下。“这怎么可以?我绝不会抛下阿父。”

“糊涂,若是失败,九叔绝不会放过我们,总要有人活下去以待来日。”老父道。

少昊螺仿佛许诺般的道:“阿父,我们不会有事,我们一家都会平平安安的。”

老父闻言道:“我这么说也只是以防万一,不论如何,我们一定能够拨乱反正,少昊绝不能灭亡。”

少昊螺用力的嗯了一声,忽然张开双臂抱住了老父。“阿父。”

老父愣了下,下意识拍了拍少昊螺的背。“怎么了?”

“就是突然想抱抱你。”

“你都而立了。”老父哭笑不得。“若非这些年的战事,孩子都该抱上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我再大也是阿父的孩子。”少昊螺道。“孩子气就孩子气。”

老父下意识想说你是家族的宗子,得成熟稳重,但想想少昊螺一直都很成熟稳重。这几十年沃西里里外外就没消停过,少昊螺很小的时候就被迫早熟,从不让人操心。这一次应该是因为太紧张了才会突然如此,最终还是忍住了。

算起来,他有多久没抱过少昊螺了?

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依稀记得少昊螺五岁后应该就没有了,少昊螺懂事得太快太早。他也担心自己那天死在战场上或是因为内部的争斗而倒下,从少昊螺很小的时候就培养少昊螺当家做主,避免自己一倒,家里便没了顶门立户的人,父女俩温馨的相处模式在不知不觉中自然也早早的改变了。

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袍,少昊螺便轻骑离开了府邸,出了城后没多久又偷偷溜了回来。

梧城的郭墙还没来得及重建,进进出出却也方便,避开巡逻就行。但也正因为没有城墙,君离抓巡逻抓得最严,哪怕是插了翅膀都会被射下来。

少昊螺并无以自己的生命去找巡逻漏洞的牺牲精神,非常干脆的找到了巡逻的将领中的君离心腹,在两刻时辰后见到了君离。

半夜被吵起来君离仍旧心平气和,哪怕是听的消息是自己的亲人族民想造自己的反,想控制自己,再半道截杀即将到来的辛筝,等杀了辛筝后再弄死他,他也只在听到要截杀辛筝时有一瞬的情绪起伏,其余时候听得很平静,没有半点惊讶之色。

瞧着君离的反应,少昊螺莫名有种感觉:自己哪怕不来泄密君离也不会失败。

听完了告密,君离好奇的问少昊螺。“何以向我告密背叛你的父亲?”

少昊螺瞄了瞄君离,虽是祖孙,但因为母系血脉以及习武的缘故,君离的外表比她这个孙女更年轻。父母都是美人,君离又专挑双方的优点长,端得衬了一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唯一美得不足的便是褐黑色的眼眸没有任何焦距,却精准的对着少昊螺所在的位置,是瞽者,又仿佛不是瞽者。

心中思忖须臾,少昊螺咽下了到嘴的孙儿对九叔祖忠心耿耿的表忠心说法,坦诚道:“孙儿不认为他们会赢,他们若真的将九叔祖拉了下去,沃西必定血流成河。”

君离淡淡的问:“为何如此想?”

少昊螺道:“因为薪火军还在沃西,虽然这些年薪火军一直听从九叔祖的调遣,唯命是从,但孙儿了解过,他们中来自兖州的那部分每个月都会写信回家,辛侯专门建了邮驿为他们送家书,让他们每个月都能寄信回家并收到家书。而来自兖州的这部分薪火军将士,十之八/九为已婚者,家中或有父母或有配偶子嗣,他们每个月领到的月俸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都在出征之前选择发到自己家里,直接发到家眷的手上,以前没有这样的事。”

哪怕是历史上给军队待遇最好的白帝,她也不是按月给军卒发钱。

军队本身只管饭不发俸禄这些东西。想发财,打仗打赢了自然能发财,这也是为何将领们都默许军队抢劫。白帝特别一点,她通过收贵族大户保护费的方式动不动给军队发财帛,以此保持了军队的高度纪律。

“他们的纪律很高,从不扰民,也不抢劫,买东西会付钱,不虐待俘虏。”少昊螺道。“哪怕他们在战争中看似绝对听命于您,但实际上,他们真正听命的是宰辅。宰辅让他们在战争时听您的指挥,他们这才服从于您。”

同理,辛筝如果说少昊君离不再是大都护,那君离将在顷刻间失去对军队的控制权。

诚然,战争时君离与军卒同吃同住,同生共死,放在任何时候一个君侯如此做都会成为推心置腹礼贤下士的楷模,足以打动无数人,收揽无数人心。前提是他碰上的对手是正常人,辛筝她就没走过寻常路。

将领与军卒同吃同住,衣食一个待遇,同生共死被辛筝写在了军纪军规里:那是将领应该做的。

她还不是落实在纸面上,而是强迫所有将领都按她的规矩来。

不论多好的事一旦变成理所当然,人心便不会再觉得感动。

“至于那些外来的游士和贵族子弟....”少昊螺叹息道。“他们为搭上兖州的船而来,非为沃西而来。公族觉得控制您便能取得军队的控制权纯属白日做梦,不论是控制您还是杀掉您都只会给宰辅一个站在道德高地上合理屠杀少昊部的借口。”

更甚至,若君离真被控制,辛筝极可能生怕君离不死的做点什么。

大义这东西虚无缥缈,但它真的很重要。

别人家长着果树,不让你吃,你直接把人杀了,摘了果子尝一口若发现味道不咋的,还会冲尸体说一点都不好吃,你怎么不早说,早说不就不用死了?亦或是发现味道挺好的,有礼貌的话对尸体说声谢谢,没礼貌的话无视尸体。

别人家长着国书,不让你吃,你拿出一大堆东西给人看,问它有没有需要的,可以跟它换果子,果子没熟也没关系,我可以等,等熟了我自己来摘,你可以先把需要的东西拿去用。如果对方拿了东西却不想给果子,那就可以亮肌肉了。

结果不是一样的吗?都把人给杀了。

是啊,结果是一样的,但过程不一样啊。

前者是个人都想揍死它,只看有没有揍它的能力,后者却有坐下来谈的基础,至少你知道只要你不想拿了东西却不给果子,那你就是安全的,会充满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就是大义。

辛筝在大义这一领域无疑玩出了花。

不论台面下节操下限如何,台面上都非常的给人安全感。

想取代她,要么比她做得更好,给更多人以更多的安全感,要么等辛筝老年昏聩。

明君只要活得够长,晚年必定昏聩,从历史角度来看,只要这位明君晚年不是昏聩出境界了,必定是瑕不掩瑜的,但从治下之民的角度来看:我的生活越过越糟糕了。

彼时只要有人做得比昏聩的明君好,哪怕比不上明君年轻时,也足以取代明君。

也是在了解到军队体制后少昊螺才明白为何辛筝会那般大方的将大都护这个掌兵权的位置给君离,一点都不怕君离回头带着军队造反。

对于寻常人而言,掌控兵权的大都护与文职的牧,自然是前者更有价值,但对于辛筝而言,后者更有价值。

军卒也要吃喝拉撒与社交的,诚然,她不掌兵,但军队的衣食住行是她包揽的,军卒伤残养老是她包揽的,家眷工作也是她包揽的。

某种意义上辛筝和白帝一样开了一代先河。

白帝证明了脑子好,哪怕没有武力也能为所欲为,辛筝则证明了哪怕不掌兵权,也能牢牢控制军队。

两害相权取其轻。

让君离动手,虽然同样会人头滚滚,但少昊氏大部分族人都能足以保全。

让辛筝动手,少昊氏肯定不会灭族,毕竟是帝族,但如何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收拾帝族白帝早已提供了答案:选择一两个稚儿养在膝下,恩宠有加,悉心教导,让天下人都看到自己对帝君血脉的尊重。至于其他人,门面招牌有一块使用中的,两块以防万一的足以。

扶风氏当年被屠不是白帝动的手?

的确不是白帝动的手,但以白帝那诸侯国君稍有违逆便杀人的控制欲,没有她的授意旁人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她眼皮底下屠杀一个帝族。

少昊螺请求道:“孙儿只想请求九叔祖饶过我家一死。”

君离问:“你能说服你父亲?”

少昊螺无奈:“臣,不能。”

如果能说服的话她也不需要瞒着父亲偷偷来见君离。

“直接参与的,牢狱之灾不可免。”君离道。

“多谢九叔祖。”少昊螺松了口气。

君离道:“我给你一些人,叛乱便由你来处置。”

少昊螺错愕的看着君离。

君离理所当然的看着少昊螺。

少昊螺瞬间识时务的行礼:“喏。”

做为一个出色的名将,君离的行动力非常强,觉得择日不如撞日,让少昊螺马上就去干活。

给了少昊螺一枚兵符,并在少昊螺的要求下给她安排了几名助手,这才送走少昊螺。

大半夜的被吵醒聊了小半个时辰整个人也精神了起来,睡不着,干脆一边批奏章一边等回报。

少昊螺的办事效率非常高,君离下半夜给她分配的工作,她在第二天下午就已经精准的抓了五十几家人,有君离五服之内的血亲,也有出了五服的,还有一些非风姓但都曾是少昊部的诸侯与上层公卿的氏族。

沃西少昊联盟不止风姓一姓,同姓不婚,真全是风姓,光是解决通婚问题都要头疼无比。只是风姓氏族占据半数,剩下半数里也有三成的姓是从风姓里分出来的。

人族最早只有九姓,但数千年下来,氏已经多得数不清,姓也发展到了二十几个。

人族聚族而居,一个里聚甚至城邑里的人口往往属于同一个宗族,同姓。要结婚要么大老远的找人,要么违背伦理同姓通婚。这太不方便了,为了方便,人族有意识的增加了姓的数量。

王会给一些功臣赐姓,如此一来这个功臣的后代便不用大老远去寻觅相看配偶,在祖籍就能解决婚姻问题。

也有一部分姓是一个地方全是同姓,宗族内部商量了下给一部分族人换个姓,这样就可以通婚了。

当然,为了防止近亲生出畸形来,五服之内不婚的规矩则得到了加强,最终与同姓不婚成为了同样等级的传统。

还剩下的两成是千年前与风姓氏族一同迁到沃西的,虽非风姓,却世代与风姓通婚。掰扯起血缘,这部分人比不少风姓公族与君离更近。

上层圈子就那么大,加之贵贱不婚,择偶范围就那么点,谁跟谁都是亲戚。

同君离血缘近自然也同少昊螺近,少昊螺抓得没有半点心慈手软,连自己的父亲都给抓了进去。

抓完重要人物抓重要党羽,抓完重要党羽抓次要党羽,抓完次要党羽抓再次要党羽....君离不喊停少昊螺也不敢停,一边审一边抓,一路连坐。

君离终于喊停时都过去了一个月,少昊螺前后也抓了一万五千余人,街道上砍头的血被清水一遍又一遍的冲洗,初时还能冲掉,随着砍的头越来越多,终至无法冲干净。

整个梧城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也不是没人被逼急了豁出去造反,但不是没有兵权便是有兵权但底层的军卒们拒绝跟着造反。

一人造反全家乱葬岗。

战争就要结束了,美好生活就在明天,何必想不开?

这些年被按着读书识字,通过阅读开拓了眼界,了解到兖州的氓庶都过得什么生活的军卒们正期盼着过上同样的生活,并无亲手砸碎的想法,尤其还是为了别人的利益。

辛筝这些年给军卒们安排的读物里不乏关于造反的,非常细致的为军卒们介绍了造反前后不同阶层的参与者及其家眷们的生活变化。

失败了的话,自然是一人造反全家乱葬岗,也有例外,公族造反的话还是能活的,最多就是当事人被赐死,全家多半还能活。

成功了的话,贵族各有各的收获,底层军卒则是原来什么生活造反后还是什么生活,若是倒霉的死在了造反中,那么失去了一个重要劳动力的家庭生计无疑会雪上加霜,幸运一点沦为奴隶,不幸一点就是饿死。

总结:造反有风险,除非确定自己一定能获得更多的东西,否则下注需谨慎。

军队不配合,哪怕反抗也没谁能反抗出一点声响来,所有人都只能无助的烧香拜神祈求神灵庇护自己全家不会被锒铛入狱。

更有甚者每天出门前都会同家人一一诀别,若是回不来,这就是临终告别了。

当君离终于喊停,不论是抓人的还是没被抓的统统松了口气。

停下了抓人,君离开始以近乎赶着投胎的速度收尾,几乎不眠不休的忙了一个月收拾烂摊子,将影响给收拾掉,让沃西恢复寻常。至少明面上看一如曾经,但辛筝乘船而来君离带人去迎接时还是能看出不同,跟在君离身后的人员少了至少三分之一。

辛筝看着君离身后的萧瑟,带着三分惋惜的感慨:“真可惜。”

君离如画的眉目唇角间笑容仍旧和煦如春风:“并不可惜,虽是可用之才,但与帝国为敌,不将才华用在正确的方向,死不足惜。”

辛筝看着君离的笑容,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不想笑就不要笑。”

君离怔了下。“这个时候我需要笑。”

辛筝看着君离的眼睛道:“我还活着,我了解你,你不笑,纵旁人纵误解,我亦不会。”

君离沉默须臾,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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