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好阅览着汇总的情报, 有些疑惑的对安澜道:“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帮王女好整理分类奏章与情报的安澜闻言想了想，道:“大抵是因为少昊君离借着战争清除异己的做法让你觉得不适应。”
王女好茫然的看着安澜。“借战争清除异己？”是她的理解能力出问题了吗？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安澜点头。“你没发现吗？这几年死得最多的便是那些对沃西并入王畿有意见的人, 他们若是活着, 战争败了自然不需要考虑什么，但战争胜利以后，沃西一定会大乱。”
王女好一脸懵然。“他们不是同类吗？同类这么个搞法, 会造成多少不必要的死亡？”
安澜道:“一对人族夫妻一生会生十几二十几个孩子, 虽然大部分都会夭折，但最终还是会三到五个存活。”
王女好道:“那不是更应该珍惜人口吗？”
虽然一个女性龙伯一生也是五个左右的孩子, 但那是因为计划生育, 避免人口超出资源容纳上限。若放开了生, 一个女性龙伯一生是能生几十个孩子的。
安澜道:“人族平均寿命不足三十岁。”
王女好下意识算了算不到三十年的时间繁衍一代, 生三到五个孩子。“它们的资源增长速度跟得上人口增长速度？”
“跟不上啊, 所以每隔几百年左右就会乱起来。”安澜道。“人族对人口的心态和我们不一样的, 至少和如今的我们不一样。”
长生种也不是一开始就重视人口的，长生种对人口的慎重爱惜重要转折点便是人族崛起。
凭借着强大的繁华能力与庞大的人口，人族生生实质统治了元洲大半的土地。
虽然很多历史资料都散失了, 但安澜有理由怀疑龙伯第一王朝时的社会形态可能和人族半斤八两, 并无如今对底层的诸多保底措施, 让底层人口也能活下去。
王女好想了想, 道:“那些被少昊君离故意送去死的人难道不会反抗？”
安澜反问:“如何反抗？忠于少昊君离与先生的人死得也没少, 少昊君离又没有让他们无谓的牺牲, 他们的死亡很多, 但战争哪有不流血的，凭什么少昊君离与王畿的人可以死他们就不可以？道义上，少昊君离所为并无不妥。至于他居心不良, 这部分人也没法反抗, 在战争之前他们不可能同少昊君离翻脸，不然最大的受益者便是我们了。”
安澜觉得少昊部的王侯贵族们素养还挺不错的，心里估计恨不能将少昊君离寝皮食肉，却控制住了自己不在这个时候不和少昊君离撕破脸，不过话说回来，少昊君离敢这么做，未尝不是因为清楚那些人不会在这个时候跟他翻脸。
王女好懂了。“他们恨少昊君离，却更恨我们，两害相权取其轻。”
安澜点头。
王女好问:“那战争结束以后他们会怎样？”
“会和少昊君离打起来。”安澜想也不想的回答。“能自己当王侯当贵族为什么要屈居人下？尤其是兖州的作风对统治者很不友好。”
不仅没有贵族，还区别对待。
搞个废除死刑，都能对官吏破例:氓庶犯了死罪不用砍头，官吏犯了死罪，审判完了马上推集市砍头。
不趁着战争还没结束先下手为强清理一波难道要等回头别人砍自己的头颅？
王女好无语道:“少数人的完美必定建立在多数人的痛苦上，现有秩序一直延续下去迟早出问题，不，他们已经开始出问题了。”
多数人为什么忍受少数人的统治与盘剥？
因为有些事情是个体实在是没办法靠自己一个人解决的，必须依靠集体的力量，而要让集体运作起来便需要有串联起每一个个体将每个个体潜力发掘出来，力量调动起来的执行者。
做为少数人的执行者存在的意义是因为多数人需要，若少数人的执行者无法满足多数人的需求了，那么问题就来了:既然你无法满足集体的需求，那你凭什么继续活着？
诚然，执行者会有腐化的问题，但只要执行者还在干活，那么最烂的秩序都好过没有秩序。只要执行者创造的利益并未超过腐化所带来的损失，那么权衡利弊之下，集体仍旧会选择忍耐，直到忍耐的收益低于损失，自当杀得人头滚滚。
“我们情况不一样。”安澜道。
龙伯的王不好好干是会死的，王位也会换别的人来做，人族的王侯贵族却不然。
典型例子便是雪国的前任与前前任王，两者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虽然前任同前前任的家族生了几个孩子，但那是继位为王后为了安抚人心，若非夏太过出类拔萃且不走寻常路，鬼知道王位最后会是谁来继承。
可即便如此，安澜也很清楚，若她长大后不够出色，那么夏一定干得出再找个人族男子生一个孩子取代她的事，也可能那个时候不需要门面招牌了，夏干脆踢掉女儿自己当王。
反正龙伯没有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这类传统，父母将子女拉下去自己当王并不会受到诟病，谁最德高望重谁的支持者多谁能将事情打理好谁就可以当王。
将一摞分好类写上了自己意见的奏章交给王女好，安澜换了个话题。“羽族的邀约，王女可想好要如何回？”
王女好道:“自然是答应。”
安澜愣住。“你不是准备和谈了吗？”
这几年虽然打得非常得厉害，但打的同时也在撕和谈条款。
王女好并不打算与人族重演曾经的诸族拉锯乱战，貊国总人口也就四百万左右，真重演曾经的历史，天知道貊国要多久才能恢复人口。
打得很认真，毫不手软，谈和谈条款也是真的认真谈，因为没打算不死不休。
人族的人口太庞大了，真要不死不休，貊国需要面对的可能不是需要多久才能恢复人口的问题，而是会不会在漫长的拉锯战中因为人口损失过多而亡国绝种的问题。
这些年的战争薪火军死伤惨重，龙伯的损失亦不遑多让，打到这份上对于龙伯而言胜负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尽快结束战争才是止损的最优解。至于利益和资源，死得龙伯太多了，多到已经解决了貊国资源不足的问题。不过这种解决方式，王女好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死了这么多人必须有人负责，她原本板上钉钉的储君之位算是彻底黄了。
尽管储君之位黄了很呕血，但王女好仍旧很认真的给自己收拾烂摊子，同兖州的和谈条款已经撕到了最后部分，理论上在撕个半载就可以结束战争了。
非常的有始有终有节操。
安澜觉得这样一个人若是成为貊王，对于貊国而言也挺好的，可惜....经过沃西战争，王女好的政治前程已经毁了，现在还没被换掉还是因为貊王觉得这个节骨眼上换个人也不可能赢，还可能因为换的新人不够了解熟悉沃西的情况而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我是准备和谈了，但我也得考虑以后。”王女好道。“沃西剩下的地盘多半是保不住的，但狭原若是利用得好，可以成为同沃西与兖州的重要交通枢纽，龙伯必须控制住，来日可以将狭原打造成落日海峡那样的地方。”
王女好揉了揉安澜的小脑瓜。“卧榻之侧岂容强邻酣睡？羽族不会允许狭原长久为龙伯控制。”
安澜愣了下。“你想联合人族捅羽族刀子？”
王女好摇头。“我会联合羽族与人族一战。”
“可你不是说....”安澜莫名的有种对着辛筝的感觉。
王女好微笑:“人族与羽族任何一个削弱另一个不削弱对龙伯都不是好事。”
这些年的沃西战争表现得最活跃的便是人族与龙伯，羽族大部分时候都是划水看戏，羽族的西境军虽然也有伤亡，却离元气大伤非常遥远。
安澜懂了。“你们大人的心真脏。”
王女好笑。“好好学，你是雪国未来的王，要成为一个合格的王，你的心得比我们更脏。”
安澜嘴唇翕动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不论是辛筝还是王女好都是对的。正无言着，忽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怎么了？”安澜莫名觉得声音有点熟悉。
王女好也放下了奏章起身至窗前，只见窗外天地如鸡鸭卵大小的雨雹乒乒乓乓的落下，砸在屋顶上，树上，地上。
“怎么又下雨雹了？”安澜皱眉。
王女好眉目间露出了丝丝缕缕的疲惫，木然道:“小冰期，很正常。”
合上窗户，王女好扭头对安澜道:“你在台城好好呆着，不要乱跑，我要去处理麻烦。”
冬日下雨雹虽然也麻烦，但还能忍受，因为冬季时人们会对冰雪做很多的准备，而且冬季最大的麻烦也不过是房子被冰雪给砸塌了，人被砸个满头包。夏日的雨雹却不仅仅这些损失，还有地里的农作物。
人可以寻个有顶的地方遮挡雨雹，地理的作物却没有腿，无法躲到安全的地方，只能原地不动硬抗雨雹，结果可想而知。
龙伯败得这么快，上一次的雨雹功不可没。
雨雹毁掉了大量的农作物导致那岁的粮食产量严重欠收，又正值战争，无法保障所有人生存需求的粮食。
龙伯与被征服的人族，王女好自然先顾着龙伯，而人族饿死了一大片人自然也不会高兴。
安澜乖巧的点头。
小冰期诸多气候灾难中雨雹并不频繁，至少和恨不能年年到来的旱蝗洪涝比起来，雨雹属于相当高冷的那种，保底也不过三五载才来一回。上回被雨雹给教做人了，王女好自然也吃一堑长一智，提前做了不少准备，预防雨雹再次到来。
这些年随着战争失利大片土地城邑失去，需要负责的地盘小了，小也有小的好处，城邑之间距离近，往来方便，运转起来非常高效。最重要的是人少，物资分配后也堪堪够用。
人畜还好，反应及时，物资及时分配，伤亡不大，但耕地却因为面积太大，哪怕王女好调动了所有用得上的术士处理雨雹抢救粮食作物，粮食作物也还是毁了四成。
不幸中的万幸是为了预防雨雹，也因为地广人稀，龙伯种植的粮食作物不多，更多的还是龙伯草。龙伯是牧草，而牧草也是草，生命力顽强，根系深埋地下，哪怕地面部分毁了，也还能长回来，即便是地面被毁的部分收拾收拾也能废物利用继续给牛羊食用。不像粮食作物，毁了便是一年的辛苦全都付之东流。
纵是如此，雨雹过后王女好的心头也仍忍不住滴血，心中的念头愈发坚定，战争必须尽快结束。
有了决定，王女好很快便给羽族写了回信:一起打人族。
龙伯在沃西的实力在这些年的战争中消耗了许多，但龙伯的后面还有貊国本土与因为与谁都不接壤而没有战争，一直都很闲的拘缨国。
羽族西境军实力保存得也不错，主将亦是一代名将经桓。
理论上强强联合会所向披靡，现实却总是不尽如人意，少昊君离收复失地的步伐虽然变慢了，但收复的步伐并未因此而停下，只是每一步都血迹斑斑。
经桓可以说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的典范，一直都在学习，向自己学习，向敌人学习。
君离用来对付龙伯的战术，经桓学以致用用来对付君离了。
羽族做为外来者，无法学习薪火军将所有氓隶都动员起来的人民战术，但经桓充分扬长避短。
人民不配合没关系，羽族自己会飞，还驯化了可载人飞行的黄鸟，利用好了也能补充很多劣势。
薪火军深刻体会到了过去数年里龙伯的心情。
自己发明的战术自己想办法应对，君离放慢了步伐，配合因后方生乱而离开的辛筝留下的行政班子稳打稳扎，慢慢蚕食收复失地，以正对奇。在这样的应对下，薪火军越打越多，一步步压缩羽族同龙伯联军的空间。
经桓纵知道君离打的什么主意却也无可奈何，羽族不可能跟辛筝一样疯狂的将举国之兵力投入沃西，不仅仅因为其它方向也有敌人，也因为羽族当下的战略方向在青州那边，沃西这边只是为了拖住辛筝与为辛筝的王朝埋隐患。
亘白1136年春，君离终将羽族逼得只能正面对决，经桓思虑一番，最终给君离去信求和，并委婉暗示自己可以帮助君离让沃西恢复独立地位。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君离果断当着来使的面痛斥经桓居心不良，赶走了来使，对臣子与族人道:“少昊同羽族交战千年，仇深似海，吾等身为少昊子孙，誓于羽族不死不休，绝不苟合。”
一名臣子忍不住劝道:“大君，不苟合并无不妥，但不死不休未免不妥，连年征战沃西如今满目疮痍，民生凋敝，实在是无法再长久的战争。”
君离纠正道:“我如今是大都护。”
臣子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在君离无神却冰冷的眼神中改口。“大都护。”
君离这才道:“至少要将羽族的西境军留在沃西，不能让他们回去，将羽族打痛了，如此沃西才能迎来长久的太平。”
结束了对羽族和谈的回应这一话题，君离很快进入正题。
留下羽族的西境大军并非一拍脑袋说做就能做成的事，压缩羽族在沃西的活动空间是第一步，却非最后一步。
羽族长翅膀能飞，且沃西并非主要战略方向，逼急了实在想脱身也不是完全没办法:放弃在沃西的所有东西，集体拍拍翅膀飞离，飞行时间短的可以拉着飞行时间长的。虽然个体受限于体力、灵力、内力等因素无法长久的飞，但羽族也不是完全没办法长久的飞起来。
大雁迁徙时会组成人字阵型，头雁破开气流风浪，后面的雁跟在头雁后面飞行可以节省大量的力气。
蝗虫亦然，单个的蝗虫根本不会飞，成群之后蝗虫却可靠彼此借力飞行起来，穿山越岭。
智慧生物知识来自于对天地自然的摸索与模仿，羽族自然也不例外。
若经桓学大雁与蝗虫，西境军只要刚开始的起飞阶段没被打断，一定能脱身。
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有人这么做，羽族飞行时难以负重，仅是自身体重想要飞起来就已经很难了，若再增加分量，哪怕飞得起来也飞不远，因而一旦如此选择便等于放弃这些年打下的土地之外还要放弃在沃西所有的物资。
只是对手是经桓，君离就不太确定了，经桓是名将也是理智者，及时止损很多人都懂却难以做得到，他的话，多半能做到。
土地没了可以再打，物资没了可以再生产，人没了，尤其是一支精锐的强军没了，那损失就太大了。
因而决战必须尽快，越快越好，不然经桓待反应过来及时止损，人族可没有翅膀去追鸟。
羽族西境军的埋骨之地早就选好了，就在曾经九关防线之一的空桑岭。
汇总了最新的战报，君离将计划赶不上变化的部分稍加修改，战争开始进入收网阶段。
亘白1136年仲夏，羽族与龙伯退至空桑岭，经桓欲撤兵，君离当机立断令薪火军强攻空桑岭不给经桓撤兵的时间。
自龙伯把守的方向攻入，打断了经桓的撤退计划。
鏖战三日，薪火军大捷，龙伯投降，经桓只带着西境军的两万人马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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