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是探监的时间, 但以辛筝的身份走个后门见到罪犯并不难，在探监室见到望舒的时候青婧也在, 而望舒, 确切说是元，这家伙正抱着烤全羊在啃，令人有种见到饥民的感觉。

辛筝坐了下来, 问青婧。“你俩交接得如何了？”

青婧道:“交接完了, 我决定带着狗子一起回玉宫。”

辛筝愣住。“狗子？”

”就是大吕？“

“你回玉宫带它做什么？而且你在玉宫还有支持者？”

她没记错的话，青婧在玉宫的底子还不如望舒呢, 至少望舒现在还能在玉宫有几个支持者, 而青婧....玉宫的正常人都不可能投靠她, 她当年也不需要培养党羽。

青婧答非所问道:“我当年被驱逐是因为师尊要为师妹铺路。”

辛筝哦了声, 裁判亲自下场, 受害者若是旁的人, 她肯定会认为是不公平，但受害者是青婧，她就只能想到三个字:干得好。

“至于大吕, 自然是有用处, 来日你自会明白。”

辛筝闻言没再追问, 看向元:“让望舒出来, 你在玉宫残存的支持者能不能为青婧所用？”

放下了烤全羊的望舒迟疑道:“我不能保证, 毕竟师姐当年....”

“给她试试。”辛筝道。“当年是当年, 如今是如今, 她如今看着多正常。”

望舒嘴角抽了抽，对辛筝的话语不置可否，却也掏出了一枚玉佩给青婧, 然后问辛筝:“我是不是给你造成麻烦了？”

“什么？”辛筝不解。

望舒道:“你给我的待遇太好了。”

辛筝恍然:“我给你的待遇, 换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觉得是享受。”

“可我听说民间怨气有点大。”望舒道。

辛筝解释道:“那只是因为你没被判死刑，但废除死刑这么多年也没见他们叫嚣什么。”

望舒想了想，问:“你想恢复死刑？”

辛筝点头。“本来觉得废除死刑挺好的，但这回自己钻漏洞保你的命，我发现废除死刑委实弊大于利，如今我掌控力强，自然能保证死刑犯能够被充分的废物利用，活不过一年，并且最后的时间会在痛苦中度过。但如今我治理的地盘太大了，我并不能全方位控制统治下的每个地方。我相信，你不是第一个逃脱死刑的罪犯，只是以前的都没你这回闹得这么大，这么恶劣，数量也不多，故而我不曾听闻，但他们一定存在。”

只要往深里想一想，她就控制不住自己杀个人头滚滚的欲/望。

辛筝惋惜的道:“可惜开门红还需要时间，便只能解决当下能解决的，从恢复死刑做起。”

望舒稍加思索便明白了辛筝的意思，废除死刑既然有利可图，必定有既得利益者，到时候恢复死刑已经会有人反对，那就干脆点，将民怨给点燃。面对快要沸腾炸开的民怨还能鼓起勇气高唱恢复死刑不人道的，不是真蠢就是真的勇士，要钱不要命。

“你心里有数就好。”望舒松了口气，她真的不想给辛筝增加麻烦，尽管这一回的事她已经添了很多麻烦，但麻烦能少一点是一点。

辛筝问:“你最近都在做什么？”

“看书，研究天文。”望舒很想问你能不能给我修个观察星空的高台，但理智让她控制住了自己。“这么多年我从未如此宁静过，谢谢你。”

“感谢我的话就帮我设计一座城邑吧。”辛筝道。“一座要在排污和秩序方面做到最极致的城邑，能容纳一百万以上的人口，却仍旧能够保持整洁干净的大城。”

“那对公共设施与布局要求很高的。”望舒道。

“所以我才找你。”辛筝道。“人族并没有一开始便筑这么大的城的经验，那些人口众多的巨城都是千百年的时间慢慢营建起来的，公共设施都是从来慢慢补的，还只补一部分，我记得你好像有这方面的经验，玉都最新的排污灌溉体系就是你设计的。”

望舒谦虚道:“也有师姐的功劳。”

辛筝看了眼青婧，很难相信那个年纪的青婧会干什么人事。

青婧无语道:“我从不无目的害人。”

“但你也不会无目的的干什么人事。”

“她来请教我，我便教了。”青婧微笑道。“你知道我的，对于求教者从不藏私。”

辛筝思考了一瞬能不能让青婧也参与城邑设计，但考虑了下青婧还要回玉宫只能暂时放弃。“若你以后有空也可以与望舒一同设计。”

青婧无可无不可。“可以。”

望舒问:“工钱多少？”

辛筝疑惑的看向望舒。“你以前没这么庸俗的。”

不管她要望舒干什么，望舒从来都没有二话，更不会索要工钱这等阿堵物，哪怕每天干活八个时辰也不会没有任何抱怨，任劳任怨，勤勤恳恳，更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偷懒。

听到辛筝心声的青婧噗嗤笑了出来。“兕子，你真是个好主上。”

她就说望舒这段时间麻烦不断还肆意妄为辛筝怎么能一直保持好脾气不迁怒怪责望舒？太不辛筝了，如今看来，不是不辛筝，是太辛筝了。

辛筝恬不知耻的点头。“我可是明君。”

青婧无法反驳。

“你不是在辛律里规定劳动者必须得到符合劳动的酬劳。”望舒努力为自己争取道:“我知道我现在是罪犯，需要干活换食物，但我干得好，为你带来的利益那么多，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囚犯能够带来的利益，吃得又是最普通的牢饭，你多少应该给我发点钱。”

辛筝问:“可你要钱有什么用？你的衣食住行我全包了，你研究所需也是国库掏钱。”

无论怎么看望舒都没有需要用钱的地方。

“你不是判我给每一个无辜者赔偿一万枚两铢钱吗？”望舒道。“这些年染蜚疫而亡者超过千万，我需要赔偿的钱保守估计，应该不会少于十兆六铢钱。我身上所有的明珠蜃珠宝石玳瑁等物全卖了也不够，而且这些东西卖得多了也会影响价格，我得多想点挣钱的法子。还有，你都帮我这么多了，能不能再帮我各忙，收集统计一下多少人亡于蜚疫，是否还有家眷？”

辛筝讶异的看着。“你真打算赔钱？”

望舒茫然的看着辛筝。“你不是都判我赔钱了吗？”

“我那是为了平息民怨，避免你在公审时就被氓庶们给撕了。但死者那么多，哪怕我强制执行你也不可能赔得起，何况我也没打算让你强制执行。”辛筝解释道。

望舒道:“我想补偿他们。”

“他们不会原谅你。”辛筝道。“真心爱自己亲人的人不会因为你的补偿原谅你。”

“别人原谅与否是别人的事，但补偿是我应该做也是如今唯一能做的事。”望舒理所当然道。

辛筝闻言道:“我不会为你掏钱，谈钱伤感情。”

望舒无语道:“我没让你掏钱，我只是想为自己争取合理的酬劳。而且我会从兖州之民下开始弥补，多少也能减轻你的压力，对你并无害处。”

辛筝道:“天降横财解决不了问题，钱来得太容易，很快就会被败得一干二净，改善不了氓庶的生活。”

望舒想了想道:“那我就不直接赔钱，我将钱换成别的他们衣食住行或是教育需要的，能够改善他们生活的东西。”

辛筝:“....你真固执。”

“这是为人的底线。”

“行吧，我会给你发工钱的，工钱就按你干的活所属的部门官吏标准来发。”辛筝道。

望舒不由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感激笑容。“兕子你真是太好了。”

辛筝矜持道。“知道我对你好就好好干，努力干。”

青婧忍了忍，终究没忍住。

“呕....”

“呕....”

恶心呕吐时发现声音是两重的，不由循声望去，发现望舒，不，是元也在吐。

俩人故作呕吐的姿态惹得辛筝几欲发火，见辛筝要发火，元赶紧重新坐直，恢复正常的表情。“犯事的是望舒，不是我，属于我的四个时辰中能不能放我出去？”

辛筝不可思异的看着元，就差在脸上你在做什么白日梦。“辛律规定见义不为是为同罪，你什么都没做并不代表你无罪。”

元嘴唇翕动，似乎想问候什么，辛筝慢条斯理的道:“如果想问候我的祖宗，尽管问候，不过问候之前记得想一想我的姓是什么。”

元:“....”

***

仲夏上旬的时候青婧便收拾行囊回葛天国了，去玉宫之前她得先将葛天国的事给交接好，避免自己前脚成为巫女，后脚葛天侯就呜呼哀哉。

因为公审来得外来者很多，除了准备落户兖州的，青婧无疑是走得最体面的。

在一片民怨中辛筝以雷厉风行的速度通过了恢复死刑的法案，并以铁腕向下落实恢复死刑的法案，在邸报上明确表示:因为这次的巫女望舒的事她发现废除死刑的弊端实在是太大了，望舒害死了那么多人却不能判死刑，性质极其恶劣。为了防止这样的事再次出现，故而要恢复死刑，并且帝国永不再废除死刑，来日任何敢于试图废除死刑者，天下共击之。

至于已经发生了的，辛筝只能无奈表示，那就没办法了，毕竟那会儿还没恢复死刑，国家能做的便是不再让同样的事再次发生。

为了转移民间注意力，辛筝同时又颁布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转移了氓庶的注意力，辛筝又于辛律中增加了一条新的罪名:反智慧生物罪。

罪行可参考望舒与旭国幸存者干的事，避免以后再有人干这么缺德的事，却没有对应的法律判其罪。

第二件事是清查过去废除死刑这些年里的那些罪行应该处死的罪犯是不是真的死在了牢狱里，以及在牢狱里的待遇如何，翻出了不少利用废除死刑逃脱死亡在牢狱里过着大鱼大肉的滋润日子，更有通过不断的减刑无罪释放的，更有甚者干脆找了个替身坐牢或假死自己脱身的。

瞅瞅望舒在牢里的衣食用度，再瞅瞅这些翻出来的案子，民间的注意力瞬间被带偏。

望舒虽然也罪该万死，但人是真的老老实实的在坐牢，这帮家伙是怎么个情况？

杀了一通人头滚滚，终于将民间怨气给化解大半，辛筝马上以危害公共安全、细作、造谣等杂七杂八的理由将一直给自己找麻烦的诸侯使者与原告团们或杀或驱逐出境。

终于可以松口气的时候时间也悄悄走入亘白1136年，一口气吐出一半剩下半口便吐不出了。

沃西传捷报。

亘白1136年仲夏，空桑岭之战，少昊君离率三十万薪火军大败龙伯与羽族联军，斩首龙伯万余，羽族五万，被王女好与经桓组织起来的人族军亦被斩首四万，俘虏龙伯三千，羽族近万，人族十二万，牛马不计其数。

沃西战争终结束。

辛筝有点恍惚，忍不住对王道:“沃西战争结束了呀。”

王点头。“结束了。”

“诸侯们居然真的老老实实的没在我与龙伯羽族打的时候捅我刀子。”辛筝不可思异道。“真是奇迹。”

虽然这正是她将王给接到兖州当金字招牌的初衷之一，但她心里也没多少谱，只是本着尽量去做，结果听天由命的打算。绸缪时也做好了在自己与羽族龙伯打得正酣时背后的同类大军压境从后方捅自己刀子的准备，未曾想，居然真的没人跑来攻打自己，这让她有点恍惚。

人性几时如此光辉了？

王不由对辛筝的感慨侧目，不太确定辛筝是真的惊讶还是在反讽。“他们只是没在明面上对你动兵。”私底下小动作就没少过。

辛筝摆了摆手。“只要不是光明正大的陈兵边境那就不算背后捅刀，不过，沃西战争都结束了，他们也该打过来了。”

思及此辛筝的心情莫名有点暴躁，沃西战争打了这么久，前后投入兵力将近百万，兖州的底子已经被榨得差不多了，还要打一场规模不亚于沃西的战争，兖州的饥荒不可避免，也不知有多少人会因为粮食被征走给军队而饿死。

每个死去的人若能一直活下去，活到自然寿命到头，不知能创造多少财富。

王问:“你要用谁来领兵？”

“各领各的。”辛筝道。“兖州北边是断云雪山，飞鸟难渡，西边和南边虽然没北边那么夸张，却也不同于东边的平原，想进入兖州只有界谷、湟水、璧山道与扶风峡四个选择，璧山道无法容纳大军通行，不过也保不齐他们会从这里走，但放两个军也够了。至于另外三个地方，界谷东边的冀东有葛天国，扶风峡南边是盗趾军，相对而言，湟水是最方便也最保险的选择。但这一次不是一两个国家的联军，而是成百上千国家的联军，多半会从四个方向攻打兖州，我准备让四名将领分别负责一块地方，其中最重要的蒲阪让宜来负责，界谷交给象，扶风峡交给辛克，璧山道交给嗟。”

“如何打？”王问。

“这我哪知道。”辛筝想也不想的道。“看将军们怎么决定。”

王问:“你不准备亲征吗？”

“我需要坐镇后方。”辛筝道。“这一次不知道会打多久，在民无余粮的情况下要稳定后方会更难，不亲自看着我不放心，而且龙伯和羽族，我需要和他们谈一些事。这场战争必须速战速决，不能打太久，不然不等他们打进来兖州和沃西自己就要先崩溃了。”

拧眉思考了须臾，辛筝忽的起身。

王不解。“怎么了？”

“我要去找望舒。”

辛筝说完便离开了，骑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监狱。

小一年的时间望舒居住的牢房面积已经改变了很多，同旁边的两间牢房打通了，摆上了无数的书架，书架上塞满了书和各种手稿，地上亦是草稿满地。

辛筝捡起几张草稿瞅了瞅，不是看不懂的天文和复杂的数算便是建筑构图。

望舒真的很勤快，不仅接了城邑设计的任务，还主动揽了一大堆的任务，每天高强度干活八个时辰，让人很怀疑若非还有四个时辰属于元，她没有做主的权力，她会不会将自己给饿死累死。

自打进了监狱，进食、睡觉、打理身体健康全是元在负责，也不排除正是因为有元的存在，清楚元不会让自己饿死累死或保养不当产生健康问题，望舒才敢这般肆意。

辛筝有时都有点迷惑自己与望舒究竟谁更扒皮。

正在伏案写数算教材的望舒讶异的看向突然跑来找自己的辛筝。“发生了何事？”

大忙人不忙着批奏章反倒跑来探监，明显不合理。

“长洲、玄洲、凤麟洲、聚窟洲这几洲的粮食产量如何？”辛筝问。

望舒回忆了下。“粮食产量挺高的，也很稳定，他们没有战争，生产很稳定。”

要论精耕细作，四洲还真不如元洲，因为地广人稀，四洲的农耕都相当之粗放，平均亩产其实还不如元洲，但人家土地多啊。亩产低没关系，只要种子质量好，再加上人均土地面积大，余粮比起元洲的智慧生物拥有的余粮更加可观。

大抵是心态变了，望舒的主观能动性强了许多，不再像以前一样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违背自己的底线便不深思。辛筝不会无缘无故问这种问题，思考了一会儿，问:“你想从这四洲买粮食？”

辛筝点头。“嗯。”

诸国现在禁止出口粮食给她，自己产的粮食又不够，只能另辟蹊径。

望舒委婉道:“可这四洲与我们都相隔万里，海上风浪又大。”

海贸做奢侈品生意也就罢了，做粮食这些靠量赚钱的生意就有点做白日梦了。

“鲲鹏飞得不是挺快的吗？”辛筝道。

哪怕不是第一次了，望舒还是忍不住对辛筝拿巫宗神鸟当牛马畜力的创造力佩服不已。“但鲲鹏祂一次无法带太多的粮食，而且祂飞来飞去，食量也会增加。”

“那巫宗以前都是怎么投喂祂的？”辛筝问。

“每隔几年带祂去海里吃一顿。”

“那就继续啊。”辛筝道。

“不行，祂吃得多了会影响海里的生态。”怕辛筝不理解，望舒还解释了下。“一个地方有很多动物组成了食物链，其中一部分物种若是大量减少，会发生很不好的后果，类似于竭泽而渔。”

“会影响到陆地吗？”辛筝问。

“不会，但鲲鹏祂拒绝那么做。”猜到辛筝什么意思的望舒道。“祂很注意进食时不对生态造成破坏。”

辛筝无语了一瞬。“一时半会不吃东西祂应该饿不死吧？”

望舒无语的看着辛筝，真执着。

最终还是元顶了上来。“祂哪怕一万载不吃东西也饿不死，但你能保证别的神子出现在祂面前时祂不会将粮食送出去？”

辛筝沉默须臾，换了个思路。“我记得望舒写的游记手稿里有提到过，疍族驭大如岛屿的巨鳌为船？”

“是有些疍族以巨鳌为船，应该是同古妖学的。”元道。“最早尝试驯养溟鼋的就是古妖。”

“那些鳌有多大？与巫真殿养的那些比起来如何？”辛筝问。“能用以为船，载重应当很可观吧？”

元退了下去让望舒接管身体，望舒低头算了算。“巨鳌将粮食拉到元洲需要很久，而且收购大量的粮食也需要时间....”等粮食到元洲沿海再送到兖州，黄花菜都凉透了。

“筹措购买粮食的事我希望你出使长族、无启、古妖，你不是和他们的上层认识吗？通过官方途径怎么也能省下不少时间。”辛筝道。“疍人只需要负责运输环节就行。”

望舒迟疑了下。“可我在坐牢啊，将我放出去是不是不太好？”

她还记得辛筝保自己不死所引发的民愤。

“没有你，鲲鹏祂不会载别的人。”辛筝也很无奈。“而且你也不是就此释放，只是给你个戴罪立功减刑的机会，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你带回来的粮食越多，粮食带来的速度越快，我给你减刑更多。”

望舒理解。“减刑就不必了，我没兴趣，你不如多给我点钱。”

“必须减刑。”辛筝坚定道:“要让马儿跑得快就必须多给马儿吃草，以后可能还会发生这种启用罪犯的非常手段，我必须开一个好头，定下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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