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妾」

29、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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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了一声, 楚山浔有些不耐地再去拉她,还没使力,突然人群外爆发出一个青涩的怒吼声。

“你们这些畜生!放开我阿娘!”

声音带着无限悲怆, 由远及近的,一个和楚山浔差不多大的少年闯到了台前。

“毛毛!”被吊着的余氏惊恐地睁开眼睛, 被养子瞧见这模样, 一瞬间便打碎了她全部的壁垒, 嘶哑着喊了声,便尤如崩溃般地哭了起来, “别过来,你快回去。”

“不是叫你们看住他, 怎么看的人。”老者威严地一敲拐杖, 还没来得及长篇大论地训斥,就见那少年猴子似的三两下窜上了台子, 怕被他撞着, 老者赶紧避过一边, “都傻站着作甚!还不把人拉走啊, 快快快……”

台上顿时乱作一团,那少年年纪不大,却生得极为高瘦, 又手脚灵活有力的, 竟三两下扭倒个壮实汉子,转头又同老者身后两个打作一团。

被楚山浔拉着硬走了一段, 福桃儿终于也看不下去了,轻道了句“主子恕罪”便头也不回朝台上奔回去。

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见一个眼生的小姑娘,趁乱在那木杆子底下解着麻绳。

麻绳粗糙结实, 福桃儿拼命地去扯,手被勒出了血道子,深吸一口气,麻绳松了,一股巨大的力量顿时坠的她双手生疼。

那女子她打量过,模样极瘦弱,如今却要费了她几乎吃奶的力气,才堪堪将人扯住。

福桃儿勉强拉住麻绳,刚松了口气,就听后面老者怒喝:“反了反了!哪里来的外乡人,还不快都拉走了!”

不去理睬身后的混乱叫嚣,她斜着身子脚跟撑地,却还是有些抵挡不住绳子落地的速度。

这木杆子极高,总有个三四丈的,若是直接放了手,绝对能将人直接摔死过去。

才试着放下两寸,福桃儿脚下打滑,整个人朝台下倾去,眼看就要拉不住那个女子了。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楚山浔推开两个拦路的乡民,一个起落飞身跃上台子,纤长有力的双手替她挡下了危机。

见两个少年人已经缓缓将人放下,那姑娘还伸手从少年身上要了外衫,披

在了余氏身上。

台上的老者还没来得及开口责问,先前那对衣衫精良的男女中的女人抢先叉腰骂了起来:“哪来的兔崽子,敢管金田村的闲事。里长大人,别拖延了,快请了木驴,叫这贱妇行一圈,再速速送去祭了河神,才好还我村安宁啊。”

她身边的男人一脸难色地想要阻止,却被她一把推搡开去,看也不看他一眼,那女人继续鼓动村民。

“这般不洁不贞,还盗人财物的贱妇,乡亲们,你们说不惩处她,如何能服众!”

台下众人又开始了议论纷纷,多是对那偷盗财物之罪的附和。更有些心思龌龊的,叫嚣着支持,只为了瞧那余氏出丑。

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中,余氏只靠在木杆上,再次紧闭了眼眸,是个绝望凄苦的神色。她打定了主意不再争辩,那个叫毛毛的高瘦少年此刻也被两个汉子扭住,被压跪在地,竟也无言以对,抖着身子无助地哭了起来。

楚山浔见人已落地,还是懒得多管这闲事,他再次拉了胖丫头的手,用眼神警告,让她快同自个儿离开。

福桃儿环视一圈,众人纷乱的嘴脸一一落在她眼里,只是多看了两眼那个锦衣男子,她就有些猜到了这或许是个冤案。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这般欺辱摧折孤儿寡妇,可还有分毫人性!”

平日话不多的她,一向给人卑弱好欺负的印象,这一出口,却顿时将吵嚷的人群都给镇住了。

祁大年到的时候,恰听见了这句掷地有声的豪言质问。他张了下嘴,做梦也想不到这会出自这么个谦卑的胖丫头之口。

莫说他想不着,楚山浔更是惊得只顾看着胖丫头,连眼前的处境都差点忘记了。

“余氏与人私通,是为不贞。盗人财物,更是罪大恶极……”老者不耐地又想将方才的措辞重复上一遍。

“试问这位姐姐,是与何人私通,本朝律例,旧寡与人瓜葛,并非重罪。”因为养母和梁氏都是嘴碎多事的,这点上,福桃儿家长里短的听得许多。

“村有村规,私通在我金田村就要重罚!”老者咳嗽一声,回敬了句。

“里长大人!”台下的锦衣

男子突然颓丧地喊了句,“若我纳她作小,是否可以减罪?”

闻言,他身侧的女子当即哭叫起来:“你这猪油蒙心的负心东西啊……”

“闭嘴!”男子一声暴喝,看样子就要哭了似的。

情势明朗,福桃儿当即转了心念,把话头又截了过去,继续向老者发问。

“看来私通是有缘故,不知盗的财物可也是这家的,是否也有内情?”

这句问了,正中那凶恶女子的下怀,她当下也不理丈夫,仰着脖子朝台上恶意笑道:“我家一把祖传的金锁,那可值个20多两呢!里长大人也是知道的,这点作不了假。可不就是前两日,被这贱妇给偷了用去。”

见自家丈夫又要拆台,女子一把拂开他,又高声补充了句:“我这窝囊男人定要说是他相送的。可那是我娘家的陪嫁呦,你们自问问这娼妇,将那金锁弄去了哪里!”

福桃儿不打岔,蹙眉静候她泼辣地说个到底。

听完了,她转身语气和缓地拂开余氏脸上的碎发:“是那男人送你的,对吗,现今那金锁还在屋里吗?”

余氏终于勉强睁开眼睛,她的眼睛很美,此刻却如一潭枯水。

“妹子不必管我了,总归是没用的了……”

“都是我不好……呜……”余氏的养子,那个高瘦的少年在两个汉子手下挣扎,“都赖毛毛贪吃红薯害了疟疾,阿娘用那金锁延医换了我的命来……”

说罢,少年强忍住呜咽,似是想着了什么,朝台下逡巡一圈,喊道:“小叔叔,求您帮帮阿娘,往后秋收,毛毛再也不贪睡了。”

说着,他当即咚咚瞌起了响头。

他朝着的方向,底下立着个始终低头不语的矮胖男人,约莫20上下,瞧着没比余氏小上几岁。

矮胖男人见乡人的视线都聚在了自个儿身上,当下懊恼至极地推开边上嬉笑的乡民,头也不抬地骂道:“催命鬼的杂种东西,十廿两的都够买闺女的了,你自去问娘有没有!”

说罢,他再不想留在此处,气哼哼地就朝家去了。

“好了好了,快请了木驴来罢!”锦衣女子再次凶恶地催促。她姓丁,是邻村里正的女

儿,是以在金田村很有势力。

“这位姐姐。”福桃儿起身走到台前,对着丁氏深施一礼,“我这儿全部的盘缠都在了,有个12两,今替她代还了。还望您心慈,暂放她家去筹钱。”

这一番话虽然嗓音稚嫩细弱,却字正腔圆,不卑不亢。福桃儿长在南方,幼年也是吃喝粗简,兼之圆脸小口,这会儿子站在一众务农的乡民里,便显得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许多。

她小手摊开,捧着鹊影给的绣工精巧的黄鸭荷包,也不看里正老头,只目露恳切地朝着那凶恶的丁氏。

丁氏愣住,她阿爹是远近闻名的大地主,打小便工于计算,挖空心思地谋财。她活了二十年,可还从未见过这等用自己盘缠管人闲事的。

当下便觉这小丫头是好欺的,丁氏忽而从容浅笑,刁难道:“要赎金锁却要30两,少一分都不行。不过小姑娘,我瞧你手上的对金镯子很精致嘛,那雕镂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不如,就用它来抵罢。”

这对虾须金镯虽被主子闲置见弃,便只按分量不算做工,少说也得百八十两银子。

福桃儿蹙眉微张了嘴,便是不心疼银钱,老太太送的镯子,她又怎敢就这样给了旁人。

本也是存了戏弄刁难的心思,见她犹豫不回,丁氏哼笑一声也不纠缠:“这就对了,自个儿的东西怎好白送了旁人。金伯父,您还不行刑吗”

金里长跺跺拐杖,压制着一腔不满用老迈浑浊的眼珠子扫了眼福桃儿。他不是当事人,这外乡人若真赔了数倍的银钱,到时那丁家侄女动心收了,金里长一个子儿捞不着,还得收回成命,自打了脸面。

因此老者迅速威严地一挥手,两个汉子从牌坊下的草屋里拉出具斑驳漆黑的木驴。

金里长又看了眼一旁穿戴贵气,明显是有些来历的楚山浔,怕要有变故,恨不得跳过游街的折辱,最好将人直接拉了祭河神了事。

刑具漆黑赃物,不知是多少年的老物件了,上头斑斑驳驳,似乎还有些陈年的褐色污迹,不知是血,粪便还是泥垢。

木驴下头的四个轮子早已破败毁坏,所以它被放在了一辆板车上,人群散开了一处

空地,吱吱嘎嘎地,被那两个汉子拉到了中间。正对着台上的福桃儿和下头的丁氏夫妇中间。

驴背上正中间的位置,竖立着一根长约五寸,五指直径的圆柱子,瞧着能将人直接戳穿了去。见了这丁氏退开半步,似乎也是被这物件的模样给骇到了。

可转念她又一脸挑衅地看向丈夫,得意地等着看余氏受罪出丑。

“里长!她男人都承认了愿纳我阿娘。”高瘦少年哭嚎着,竟挣脱了桎梏,冲上前一脚踢翻了那刑车,跪到老者跟前,“既是为的金锁,就让我替阿娘抵命。”

“放肆!”

“毛毛,不许胡说!”

………

一时间,怒骂的,呵斥的,去查看刑具的,要拉走少年的,众乡民议论声鼎沸,有喊着快行刑莫耽搁庄稼了,也有良心未泯赞这小子孝顺的。

福桃儿袖了银钱,那手几次在衣襟里摸索。她用颇为哀求希冀的神色看向楚山浔。而后者从初时的不耐转为了惊讶好奇。

秀雅贵气的少年只是抱臂闲立,他不是没有这点散碎银钱,可就是不想过早掺和,他想看看,胖丫头还有什么应对的招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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