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能不朽」

第七章辛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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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感动得好感加到无以复加的望舒, 辛筝一回头便看到君离抱着一盏热苦艾茶幽幽看着自己。“认识你这么久,头回见你对谁如此热心。”

“你若有她的价值, 我也会对你如此热心。”辛筝诧异的看着君离。“吃醋了?”

君离矢口否认。“没有。”

“你们不一样的。”

“你是指必要时我可以舍弃, 她不可舍弃的不一样?”君离反问。

你真了解我。

辛筝笑吟吟的道:“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你难道不会?摸着你的良心说。”君离道。

辛筝不解的看着君离,怎么感觉君离今天怪怪的,虽如此, 还是哄道:“她死了我不会陪她一起, 你若死了,我却会陪你一起, 这才是最大的不一样。”

君离愣住, 道:“可你若死了, 我也会陪你。”

“你不会死。”辛筝道。

君离问:“为何?”

“因为我不会被人杀死, 而我活着就不会让你死, 如果你死了, 那一定是我杀了你。”辛筝解释道。“不过我可舍不得杀你。”

说着辛筝揪住君离的脸颊向外扯了扯。“好了,别醋了,该退衙出门了, 我可是很难得才有空闲的。”

君离闻言很快放下了心里那点无理取闹般的不舒服。

出台城时辛筝顺手翻出了另一枚木雕绘凤凰的面具给君离戴上。

君离不解的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

“雀奴生得太出色了, 我与你站一起, 别人一看你就能猜到我是谁, 逛个街还要应付刺客, 那还玩什么?”辛筝道。

“你为何不戴?”

“我的面具刚才给望舒了。”

君离道。“多带点侍卫。”

“不至于这么担心, 咱俩加起来两个第四境, 这要能在条邑的大街上被人给干掉,那我也活不到如今,走啦。”

君离务色的食肆并非那种知名食肆, 而是一家位于小巷里的羊肉铺子, 用君离的话来说便是这家的羊肉烧得比那些挂了四个六个幌子的食肆更美味。

铺子也不大,屋里摆了几张案,门口也摆了一溜食案,顶上支着油布遮风挡雨,也防雪。

上午才下了一场小雪,顶上油布的积雪还没来得及清理,不少地方被积雪向下压出一个个凸起,仿佛随时都能落到人的头上。

铺子屋内靠近门的一面墙边垒了一排灶,墙上尽是羊肉的经年膻味与油污,掌柜夫妻俩正在煮着羊肉。

看得出来生意很好,屋内屋外都大半都坐了人,辛筝瞅了瞅,拉着君离在门口的一张食案前坐下。

“掌柜,把你们这拿手的好菜都来一份。”辛筝大声道。

“好勒....这不是雀奴先生先生吗?今儿戴了面具差点没认出来,这位是您的夫人?”

君离闻言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作答,倒是辛筝笑道:“是啊,掌柜你是不是羡慕?这么水灵的菘菜被我啃了。”

掌柜闻言也笑。“夫人也很美,不比雀奴先生逊色。”气质太加分了,就是可惜了自家女儿的一点暗恋心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夭折了。

辛筝道:“可我还是觉得他比较美。”

掌柜与辛筝一番胡侃中君离也选好了要点的菜,掌柜很快去准备,羊肉煮熟需要不少时间,因而先将君离点的米酒与葡萄酒给送了上来给俩人垫肚子。

“平时看你看习惯了没什么感觉,出来了才发现雀奴你还挺受欢迎的。”辛筝一边给君离倒米酒一边道,这一路走来哪怕遮着半张脸也有许多人被吸引得多看两眼,看方才掌柜的模样,多半有认识的女性对君离有意思。“说说吧,平时都有多少女人向你求欢?”

“也没几个,而且我都拒绝了。”君离忙道。

“别紧张,我没怀疑你什么,相信你也不会想不开。”辛筝将倒好的米酒放到君离手边又给自己倒葡萄酒。“我就是单纯好奇而已,而且有人向你求欢,不正说明我有眼光吗?”

君离没反应过来辛筝的逻辑。

“正因为我眼光好,看上的雀奴你很好,如此好的你才会有很多人求欢。”辛筝笑道。“宝物谁不喜欢?”

君离闻言露出了温暖的笑容,道:“兕子是更珍贵的宝物。”

辛筝莞尔,情人眼里出神女,君离看自己滤镜太厚,倒不是说不真,非常真,但只代表他自己的看法。

等羊肉上来需要不少时间,闲着也是闲着,辛筝好奇的观察起了周遭的人,包括但不限于一起吃羊肉的客人以及街上的行人,一边观察一边将自己看到的说给什么都看不见的君离听,时不时还分析一下看到的男女老幼心情如何,遇到什么事了,家庭状况如何,为什么开心为什么不开心,分析得头头是道,乍听居然还有几分道理。

君离捧着热米酒静静的听着辛筝描绘出的充满了烟火气的浮世画卷。

羊肉端上来时辛筝终于停了下来,君离忍不住道:“兕子你怎么对所有人这么了解?”令他佩服不已,这么一会功夫辛筝描绘给他听的人不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分布不同的家境。

辛筝一边执箸给君离捞了一块羊肉一边理所当然道:“你想使用一件工具用得得心应手,自然要对工具有足够的了解,不然如何能如臂使指?打柴人尚且知道砍柴前将刀磨利。”

君离不解:“你为何总要将人比作工具呢?”

“人前我不会说这些话的。”辛筝道。“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但说出口,不给人留一点幻想的余地就有点伤人了。”

“我不是说人前人后,只是你看待别人的方式....”君离颇为无奈。

“不拿人当人?”辛筝问。

君离点头。

辛筝道:“我不爱众人,不,我还是爱他们的,只是不是对人的爱而是对工具的爱罢了,但当事人自己都不介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只是因为你的同行太烂了。”君离道。

“所以我最感激的就是同行们了。”辛筝诚心诚意的道。“他们将人们对这一行的期待给拉到了最低谷,同样是吃屎,一碗屎做食材烹饪而成的食物与一碗正常食材烹饪而成,只是有几粒老鼠屎的食物,后者无疑是完美的。”

要么二选一,要么饿死,是个人都知道怎么选。

“那同行们都被你清理掉以后呢?”君离问。“那个时候只剩下你这一碗饭,人性的本能是渴求更好的生活的,以前要同屎饭二选一,故而选你,但只剩下你一个时,老鼠屎会格外的显眼,他们便会希望你这碗饭做得更美味,若你做不到,人会寻找新的食物替代你。”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同理,美好亦然,有了对比才有美好。

辛筝闻言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我不会让世人知道我的真实想法,世人只会看到自己想看到的。”

君离闻言顿觉无语。“罢了,你若觉得这样很好便如此吧。”

论心无完人,只要辛筝的行止从始至终,其它的,就不要苛求了

“你想明白就好。”辛筝咬了一口羊肉,不愧是君离向自己推荐的店铺,羊肉的确烧得很好。

君离点的鱼羊鲜,鱼与羊一并乱炖,鲜上加鲜,放的辣角、葱蒜、姜也恰当好处的去除了鱼羊的腥味,味道甚美。

更难得的是鱼腹中的羊肉,掌柜用箸从鱼鳃内深入,绞走了鱼的内脏,填入羊肉,在鱼腹中炖熟的羊肉比单纯乱炖的羊肉更鲜美。

后头还有一道往羊肚子里塞鱼的烤羊,等这盆鱼羊乱炖吃完了就该上来了。

君离一边将鱼腹中的羊肉取出放到辛筝的碗里一边道:“我只是担心未来罢了。”

乱世终会有结束的一日,乱世结束了,世人对辛筝的忍耐力必然也会下滑。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当下好好享受这一盆美食,你别光给我挑,你自己也吃,好吃。”辛筝吃得满嘴流油,赞不绝口,她已经很久没这么安安静静的坐下来进食,什么都不想,只关注食物本身的滋味,本来就很好的心情瞬间又好了一大截,

察觉到辛筝心情变化的君离疑惑了下,只以为辛筝是很喜欢这家伙的食物,给辛筝夹羊肉夹得更勤快了。“你这么喜欢吃,以后我们还来吃。”

辛筝咬着羊肉,满嘴流油的嗯嗯着点头。

心情好,吃得香,辛筝吃了个肚儿滚圆,一个劲的打饱嗝,不过好心情在结账时受到了一点影响。

两个人加起来光是羊肉就吃掉了十来斤,哪怕用的羊肉和鱼都是普通的羊和鱼,加起来也不是小钱。辛筝能理解,但她不太能理解为何自己好奇的问了问各类食材的价格后发现物价比起五年前居然涨了两倍。

这物价涨得也太快了,平准令是干什么吃的?

面对辛筝的惊讶,掌柜倒显得甚为平静。“条邑居,大不易,而且你别看食材涨得快,但好歹还吃得起,房屋的价格涨得那才快呢,跟骑了鹏鸟似的。”

辛筝哦了声。“买不起房了吗?可人总要有个住的地方吧?住客栈的话多贵啊。”

“不是住客栈,是租赁房屋。”

辛筝笑容不改的询问了外来人员大多是聚居在哪里,待君离付了钱,对君离提议:“这个时候牙行应该还没关门,正好走过去消消食。”

君离自无意见,陪着辛筝溜溜达达的跑到了牙行,看着辛筝慢条斯理的将牙行不同等级的房屋价格都问了一遍,了解到牙行的房屋都是想脱手房子和租赁房子的人放的,有需求的人可以通过牙行来找房,以节省时间。

牙行的活也不全是房屋,其它的服务也提供,房屋只是牙行的生意之一,牙行最主要的生意还是值钱物件的买卖。

辛筝穿得很好,但一路从最贵的房子问到最低的房子足以令牙行负责房屋生意的伙计变得不耐烦,而她最后什么都没买的行为更是忍不住啐了一声穷鬼。

俩人都没当回事。

君离问辛筝:“要去租房人聚居的地方吗?”

辛筝想了想,道:“天色太晚了,先去最近的囿溜达溜达,租房人聚居的地方以后再去看。”

囿,顾名思义,狩猎场。

王侯贵族将一片区域给圈起来,任其中草木鸟兽滋生繁育,供王侯贵族狩猎游乐之用。

但辛筝不好这个,而且废分封,土地国有,按人头分配土地,禁止土地买卖,自然也令猎场功能的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新型的囿。

城邑内布置一定的植株有利于空气清新,缓解居民的精神压力,最重要的是,绿化不够会水土流失,因而辛筝在城邑道路两边都种植了行道树,每隔一定范围再建一个囿。

囿里种植各种各样的植株,大部分是果树,环绕着一口人工开凿的蓄水池,当然,为了资源利用最大化,池里养了鱼、鸭、鹅,林子里也养了一些家畜,有专门的小吏负责这些。

但对于氓庶而言囿最大的用途倒不是顺手牵羊摸点吃的,而是池边与林子里有不少游廊,夏日用了饭后很多氓庶都喜欢在囿纳凉。

冬季时游廊里纳凉的人少了,但总的人流量一点都没少。

虽然不能纳凉了,但可以赏梅啊,栽种了梅树的囿里,红艳艳的梅花压满枝头,格外的娇艳,自然引来了不少赏景的游士与闲人,游士与闲人又吸引来了兜售浆水与食物的小贩。

辛筝的目标正是这些小贩,与君离一路游玩向介绍描绘梅花压满枝头,红梅白雪的美景,顺便对小贩问东问西。

也不知是辛筝的主要心思不在描绘景色上还是辛筝的文化不够,描述得不免稍显干涩,最后还是君离表示算了,拉着她在游廊中供游人休息的地方坐了下来。

游廊里有不少稚子在玩耍,君离坐下时还差点被其中一个稚童给撞倒,不过习武之人下盘很稳,君离被撞了下完全没事,倒是稚童在反作用力之下向后倒去,还是君离及时伸手捞了稚子一把才没让稚子摔个屁股墩。

君离虽然不胖,体型匀称,脸也极好,从脸到身材都充满了流畅感。但他高,六尺五的身高在人族中得跟小巨人似的,别人还能观全览,稚童却看不到脸,只能看到高大的身材,忍不住眼眶冒眼泪。“我、我、不是、故、故意的。”

君离蹲了下来,哭笑不得的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瓜:“小家伙没事吧?不然摔地上屁股可疼了。”

君离的态度与他的脸安抚了小家伙受了惊的小心脏,小心脏安定了下来,眼泪收了回去,说话也利索多了。“我、我没事。”

“下次小心点,继续玩去吧。”君离温声道。

听着稚子的脚步跑向小伙伴们君离不由露出了笑容,一旁一直看着的辛筝忽问:“你很喜欢幼崽?”

君离一边坐下一边问:“你不觉得幼崽很可爱吗?”

辛筝坦诚道:“不觉得。”

“可我看你与安澜就相处得很好。”

“那是因为她很有意思。”

“那不就是觉得幼崽可爱吗?”

辛筝纠正:“安澜可爱并不等于所有幼崽都可爱。”

她自己就是个活例子,绝对没人能摸着良心说她的幼崽时期很可爱,包括她自己。

君离道:“你可以生一个和她一样可爱的。”

辛筝拒绝。“不要。”

君离问:“因为你的身体?”

在一起这么多年对于辛筝的身体状况他多少有些了解。

“不是。”辛筝摇头。“哪怕我体内铅汞浓度正常了我也不打算生。”

君离不解。“我可以知道为何吗?我不是想强迫你生,只是我想知道为什么,如果你的理由合理,我会接受,哪怕你告诉我,因为生孩子很疼,你不想受那个罪,我也会接受并尊重你。”

毕竟他老娘连山果便与他说过,生孩子真的很受罪,从怀孕到生下来就一直在受罪,哪怕是生下来以后也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将身体调理回最佳状态。

有那么一段时间连山果是很后悔怀孕生子的,甚至因此对少昊旅萌生过杀意,因为孩子是少昊旅让自己怀上的,舍不得对自己下手,但她舍得对少昊旅下手。不过最后理智追了上来,除非她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否则杀了少昊旅她也得偿命。

经此一遭,君离出生后连山果毫不犹豫的给自己用了绝育的药物,人生年少无知不识生育苦冲动的决定生下孩子,这种罪受一次就够了,再来第二次她宁愿抹脖子。

辛筝讶异的看着君离:“雀奴你真的很有意思。”

君离理所当然道:“人都是怕疼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的确。”辛筝颌首赞同。“不过我不是因为怕疼,再疼还能比锻体操更疼?”

练锻体操的痛苦可是分娩之痛乘于二乘于四一路乘下去的,以青婧的读心能力,她可能没生过孩子,但她一定知道分娩有多疼,说是分娩的几倍疼就一定是几倍。

君离不解:“那你是为何?”

辛筝问:“你能接受孩子在成年后被我一盏鸩酒赐死?”

君离错愕不已。“为何?”

辛筝理所当然道:“母未老子已壮,不赐死子难道还要等着子造我的反?”

君离噎了下。“王位并不世袭,青帝留下祖制,王的直系子孙不能参与下一轮的王位角逐。”

辛筝笑。“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只要我的孩子想,那么我与她的血缘便是她打破规矩最尖锐的戈矛。只要我死了,我所有的政治遗产都是她的。”

这也是她将自己的从子从孙们统统打包扔去陵光半岛的原因,在她对整个人族拥有绝对的控制权之前不需要继承人。

辛筝笑问:“现在还想生吗?”

君离毫不犹豫的摇头如拨浪鼓。“不想,我觉得人生两个人互相扶持就很好,不需要第三个人插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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