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能不朽」

第八十五章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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蚌镰利落的割破麦秆, 却没能一割到底,只割断了一半,又割了一下才将一把麦秆完全割断。

将割好的麦秆放在一边,再割下一茬, 攒够一捆后才送到田边的打谷车上, 说是车, 但和真正的车还是有区别的,并无轮子,外形像一割巨大的筐, 只是这个筐是用木头打的, 并且内部有一个镶满耳的滚筒,滚筒与车外的踏板相连。

将一捆麦抓着放进去,用脚踩踏板, 滚筒滚动, 麦秆与耳接触, 麦子如秋风扫落叶般被耳打落, 再拿出来时只剩下了光秃秃的麦秆。

将麦子被打掉的麦秆扔到旁边的草堆, 自有稚童将麦秆捆起来,麦秆是冬季的珍贵燃料, 冬季时大部分氓隶往衣服里塞的保暖材料便是麦秆。

鯈叹了口气, 虽然不是第一次做佣耕帮人播种和收割作物,但习惯了辛国的做法后便不太习惯外头的做法了。

不同于冀州土地私有制严重令土地被分割成小块的耕地, 兖州的土地很少有分割的。

土地基本控制在贵族与大地主手里, 少则上百人, 多则上千人共耕一块地,耕地平坦而宽广。

辛国的地也是大块的,但同样是共耕, 辛国与辛国之外是两种风格。

辛国所有土地的使用权属于辛国,氓庶只有使用权,耕牛、农具等重要农耕工具属于集体,因而以里为单位共耕一块地,但因为耕作出来的粮食只要缴了税,剩下的都是自己的,再根据出力的多少而分粮,积极性很高,并且为了效率,分工合作程度也很高。

鯈瞅了瞅地里干活的流佣、庶农与奴隶们,后两者没人拿鞭子木棍在后面抽干活就不积极,哪怕有鞭子棍子在后头抽也抓住每一个机会偷懒,流佣相对好点,不同于氓隶是义务耕作公田,流佣是因为人手不够而临时雇佣的,有钱拿,为了钱,积极性相对高一些。

以前没有这种情况的,但辛国推广了新型农具并对外出口,其中耧车犁地播种同时干,条播效率又比漫天散播快,贵族与奴隶主们纷纷购买新型农具,开垦荒地与播种速度大大增加,瘟魔又带走了大量的人口,这才出现流佣的情况。

鯈盘缠用尽时原

是想找别的工作,他会很多个方言和方国的文字,有文化的人,路子总是多一些的....奈何现实给了他一击,有文化的人路子多一些也得看在什么地方什么情况,最终只能先凑合做流佣赚点盘缠。

将一块地完全收割完的时候鯈整个人也快累趴下了,干农活太累了,身体机械的重复同一个动作,太久没干农活突然下地干农活,累上加累,感觉腰都不是自己的了。

但这还只是其中一块地,方圆几里的所有耕地都属于一名上士,接下来还有得忙。

上士为了尽快将作物收割,避免突然下雨所有收成泡汤,不仅为所有人提供朝食,还为流佣提供一餐夕食,但天黑以后才送过来。权衡之后,流佣们纷纷选择在地里过夜,吃完名曰夕食实为宵食的晚餐都月上柳梢头了。

大半夜的孤身一人走在野外一个不留神就让野兽给叼走了,还不如一起在地里过夜,一大群人围着篝火过夜,至少安全。

夕食是麦饭,鯈坚持的打了一碗麦饭,说是麦饭,里头只有一半是麦,剩下一半是野菜,根本不能吃饱,但菜油放得很足,倒也能接受。

“鯈,等割完了麦,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放松一下?”围坐在一堆篝火前的同伴碰了碰鯈。

鯈瞅了瞅同伴的神情,瞬间猜到了所谓放松是怎么个放松。“不了,我有家室的。”

“那又怎样?”同伴不能理解。“她还能杀了你不成?只是放松一下罢了,大家都这样。”

鯈思索了一瞬,回道:“她还真能杀了我。”

同伴们不由愣了下,旋即有人笑道:“你家那位也太霸道了吧?你怎么会和这么霸道的女人在一起?”

鯈理所当然道:“我心悦她,便在一起了,哪要那么多理由?”

“也是,但管你也管得太过分了,难道她自己就不找别的男人了?”

“没找啊。”鯈道。

别的时候他不清楚,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姮只他一个男人。

同伴愣住。

兖州,或者说元洲除了羽族都没有夫妻双方必须忠诚婚姻的观念,哪怕是男尊女卑的冀州,女子改嫁,甚至丈夫还没死便与丈夫合理,甚至与门客有染的情况很常见,奔于桑林都还有

诗歌,甚至野/合婚也曾是人族曾经有过如今很多地方仍旧存在的婚姻现象。有婚姻当一生一世一双人观念的羽族又大部分终生不婚,当终生不婚成为一个种族大部分族民的常态时,婚姻有等于无。

像鯈这种情况的还挺少见的,但又很令人羡慕,独占与自私是人的天性。

大部分人都希望自己的另一半忠诚于自己,自己则家花野花朵朵开,现实却是你家花野花朵朵开时,你的另一半也同样拥百花。

在白日梦不可能成为现实时,鯈这种婚姻情况反倒是很多人都羡慕的,虽然基本做不到。

边吃边聊,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众人或席地而眠或铺一层麦秆再睡。

鯈没有马上躺下,而是起身散步消食,将腹中食物消化得差不多了才用之前准备的干草铺在地上,和衣而眠。

躺下不到两个时辰便被一阵地动山摇惊醒。

“地动了?”曾经遭遇过地动的鯈第一个清醒跳了起来,看清周遭后很快反应过来不是地动,哪怕是地动也不是本地的地动。“不对,这是马蹄声,哪来这么多马蹄声....”

辛国!

马匹是战略物资,除了国力雄厚的大国与畜牧方国,大部分国家都是缺马的,听这动静千军万马也不为过,最近的能够拿出如此多战马的国家就两个。

一个是樾西平原东边的辛国,另一个是南边的穷桑国。

穷桑国正同青阳打得火热,这会儿有精力来樾西找麻烦的只有辛国,尽管如今所在这个小国同辛国隔了好几个国家。

辛国正在攻打邻近的国家,但不至于这么快就打到这来了吧?

且不提一口气吃这么多国家会不会撑死,就算不怕撑死,谁灭国这么快的?

“大家先躲起来,不管是谁打起来了,先保护好自己。”鯈最先回神。

此地虽非国都,但离国都也很近,若是别的国家打过来了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只能是内乱。只不知是国君和公卿贵族打了起来还是公卿贵族之间打了起来,但不管是哪种都和他们没关系,保住自己的性命最重要。

战争也不知道要打多久,最安全的做法便是躲进山林里,但这也有个问题:山里资源匮乏,吃什么喝什么?

不是每个人都有在山里获取足够食物的能耐,若非如此那些逃进山林里的逃奴逃民何至于经常下山劫掠甚至捕食人?

鯈将目光投向庶农。

流佣本身就是外来者,没有多少钱,奴隶就更不用说了,自己都是奴隶主的财富,庶农虽然也是隐形财富,但相对奴隶而言庶农要好一些,耕作的份地收获的粮食有一部分是属于自己的。

鯈用最快的速度同庶农们达成了一致:流佣帮忙搬家和提供保护,但庶农们要一份口粮给流佣。

计划很好,做法也顺利,只一点:城破得更快。

鯈刚带着流佣和庶农们将东西收拾好便有人拿着铜铎来传达政令:辛国攻下了此地,此地从今以后便是辛国的疆域,所有人口和土地都要重新登记。

鯈惊呆了,还真是辛国。

攻城拔寨什么时候这么简单了?好歹也是一座城邑,怎么这么快就破了?太对不起城这个字了吧?

除非大军一来城邑便开城门投降了,但那怎么可能?

贵族可能向任何国君投降,唯独不可能向辛侯投降。

辛侯不拒绝投降,但投降也不妨碍她没收奴隶与土地,以及抄家。

这些还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是辛侯重新制定的爵位制度与现行的主流爵位制度完全是两回事。

现行的分封制下的爵位代表的是高人一等的权力地位,辛侯那一套爵位纯粹就是养老标准,没有任何特权,徭役税赋一个都不能落。别人的变法是割肉,辛侯的变法是断根,任何一个三观正常的贵族都会与辛侯不死不休。

贵族绝不可能向辛侯投降,鯈非常笃定。

“城邑是如何破的?怎么这么快?”

“卷耳带徙卒打开了城门迎辛国大军入城,贵族大人们都跑了。”

鯈顺懂。

贵族与辛侯无法共存,但庶农工商与奴隶却能。

而且卷耳他认识,虽然是本地人,但幼时被商队带走在辛国生活过很多年,他在官序见过她。

城门大开,徙卒叛变,养尊处优的贵族们有多少能够勇敢的拿着武器上冲上去面对数倍甚至十倍的敌人?

鯈相加询问了一番,得知贵族们逃跑时辛军完全没去追,就那么将人给放跑了,没跑的则被抓了

起来。因为大部分贵族都跑了,实际抓到的不多,这些贵族会攒着,等攒够了再和别的地方俘虏的贵族一并流放陵光半岛。

若逃跑的路被堵了,怯者也会为了求生而鼓起勇气,但有逃跑的后路,又是敌强我弱,便是勇者也会被周围的人一起拽着逃跑。

鯈瞬间明白了辛军的做法。

辛侯要的是人口和土地,不需要贵族,硬战一场造成太多伤亡不划算,但把贵族全抓起来....在不能理念不合无法放心用贵族的前提下,把人抓了就只能关着,浪费粮食,还不如放人逃跑,大家都好。

明白了怎么回事,鯈也注意到了其中卷耳起到的重要作用,让徙卒们主动打开城门帮助辛军对付贵族,将伤亡控制到了最小,说来容易,做来难。

更重要的是,此地有一个卷耳,别的地方呢?

据他所知,辛侯十数年来收养的别国稚童、流民、奴隶数量非常可观。

排外是每个地方的人都有的问题,但这些与当地人有血缘关系的人却能将当地人对辛国的排斥降到最低。

氓隶们信任卷耳,而卷耳信任辛国,这种情况下氓隶信任卷耳等于信任辛国,至少第一步走得很容易,只要之后的每一步走得稳健,不犯众怒,那么这些土地便会真正成为辛国的版图。

“鯈你也别忘了去登记,外来者也要登记的。”

“好的,我马上去。”鯈道。“不过我这里有个问题,我帮一个贵族割麦,但他现在不是跑了就是被抓了,我的酬劳怎么办?”

“这个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去问一下卷耳?”

“嗯,我这就去问。”

鯈还打算自己去城邑里找登记处的人报到登记,结果没俩时辰一名徙卒便带着一名胥吏来给村社里的庶农们登记了。

“咦,你不是鯈吗?”

鯈诧异的看着胥吏,没想起胥吏哪位,但胥吏看着就不像本地人。

无它,身上的肉太多了,倒不是说胥吏很胖,胥吏身上的肉量并未达到肥胖的程度,但比起周围的庶农们至少多出四五斤。而且胥吏身上很干净,却又不是贵族,脸很干净,却没有涂脂抹粉,衣服很干净,却是洗得发白得葛衣短褐,手很干净,指甲缝却不干

净,手上还有很多老茧一看就没少干粗活,脑袋很干净,却没有戴冠,脑袋用巾包裹着,仍能看出胥吏的头发都剃光了,只有一层刚长出来的发茬。

处处都透着矛盾,但这种风格鯈印象很深,尤其是那只有发茬的脑袋。

辛侯因为出远门没有沐浴的条件而不勤沐浴又会长虱子,为了干净会将头发剃光,头发剃光了自然不会长虱子,辛国的军队与很多胥吏都学了辛侯的这种做法。

“你是?”

“我在官序的学生,你有一次在来官序讲学我就在下面听。”

鯈惊讶。“你从军了?”

“不,我现在是吏。”胥吏道。“去岁考上的,大军出征没法管理打下来的地盘,大君抽调了两万官吏、先生、医者、工匠随军。”

二十万大军是战兵加辅助兵,介于战线问题,战兵比例估摸着能有一成就谢天谢地了,这样的情况下辛侯居然还安排了两万官吏、先生、医者、工匠随军。

鯈惊呆了,辛侯你怎么解决这么多人的后勤问题的?

胥吏抓着惊呆的鯈道。“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们快忙疯了,那群军卒打得太快了,一块地还没梳理好又打下了好几块,你被征召了,赶紧来帮忙,放心,酬劳不会亏待你的。”

鯈回过神来时已经被胥吏甩了一堆的工作,堆积成山的那种。

给氓隶登记人口,丈量土地,还有秋收。

农作物不及时收割就烂地里了,而贵族跑了,自然没人组织氓隶收割贵族那绵延不绝的良田。为了抢收,胥吏们联络快打疯了的军队赶紧来抢收,了解到很多氓隶也来不及收获时,不仅愿意租铁镰给氓隶,还分出了一部分军队帮忙收割,干得又快又好,还不要酬劳。

一瞬间氓隶们对军队的恐惧消弭于无形。

秋收之后还要从氓隶手中买粮食,价格公道,买完了之后还会掏钱雇佣氓隶们为军队运粮,修建道路。

鯈顿时理解了为何辛国的后勤没有崩溃。

做法很好,落实起来一点都不容易,军队不管事,只在抢收和修建道路时停下训练和战斗来干活,刚成为城令的卷耳一上任便忙成了狗,给胥吏们分配职位,安排官序的地点将十二岁以下的

稚童全都聚起来塞进去,安排医者给所有人检查身体挑出染疫的隔离,准备材料组织工匠制作大量的农具与运输物资的车....

鯈也忙成了狗,每个人都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搬,哪怕是教书的先生在有空的时候都要被拉去帮忙,何况他这个三度被拉上船的临时熟练工。

秋收一结束鯈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被分配了新的任务:带着军队去帮居住在土地贫瘠的地方,比如远离河流的地方,比如山林里的聚落迁徙。

“好好的为何要让他们迁徙?”鯈对自己的任务表达了疑惑。

人住得好好的来个强制迁徙,很容易搞得民怨沸腾的,刚刚打下地盘,最重要的不应该是万事稳为重吗?

怎么看这做法都很作死。

上级答曰:“这是大君的意思,云水以北的诸国地广人稀,那些聚落住的地方土地都太贫瘠了,并不适宜居住,想让他们在土地贫瘠的地方过上好日子太麻烦了,不如干脆给那些氓庶换到土地肥沃的地方生活。”

“可哪有那么多土地肥沃的地方?”

“有啊。”官员道。“很多,帝国地广人稀,大片肥沃的平原等待开垦呢。”

鯈思考了一会儿,明白了官员的意思。

山中有猛虎食人,但为什么那么多人跑到山里生活?是喜欢舍身饲虎?不,是苛政猛于虎。

那些土地贫瘠不适宜居住的地方居住的都是什么人?

少部分是罪犯,大部分是逃跑的奴隶与庶民,用膝盖想都知道这些人逃跑后会往哪些地方跑。

对于辛侯而言,把人全抓回来开垦平原无疑比开垦穷乡僻壤划算。

问题是人硬抓回来还是会跑的,而人抓回来后又跑了的话辛侯一定会砍了他们这些办事的。

鯈想了想,询问:“这么多人带回来是他们自己负担自己的住处与伙食还是我们负担?”

“他们有积蓄吗?”官员道。“自然是我们提供住处与伙食。”

“住什么地方?吃什么?”

“暂时先住军帐,等来年春耕结束后一半人手要组织起来为军队运粮,还剩下一半人手修建房子,伙食吃墩饼,但只提供开头几天,之后得干活换墩饼。”

鯈很好奇官吏们这

是从军队抢了多少物资。

不过这样的话他也不用担心人强制迁徙后又跑掉。

辛国给军队准备的军帐质量很好,至少比山洞和茅屋舒服,至于墩饼,鯈啃过,墩饼是军队的干粮,为了让军队能够补充体力,墩饼的用料非常足,一块墩饼的分量一般为五斤,饼里头塞了一斤咸肉一斤咸菜,营养很足,保质期也很长,只一个缺点:味道不要太一言难尽。

不过味道一言难尽那也得看吃的人是谁,对于一年到头都在挨饿,吃不到几次肉,永远缺盐的山民而言墩饼无疑是无法拒绝的珍馐。

莫说逃跑,到时候怕是赶都赶不走。

思及此鯈松了口气,看来辛国这回的扩张不是冒进而是做足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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