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都传」

第135章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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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太直随着镜子一起倒地的昏睡的三天三夜里,于泽诚并没有像张莫鱼兄妹那样守在床前。

他只是一言不发地把他的山文锁子剑拆了拼,拼了拆,拆了又拼,拼了又再拆。连胡子都忘了刮,到了第三天,脸颊上已经长出了一脸络腮胡的底子。

安老大觉得这三个年轻人都很怪,问三句答一句,一点朝气都没有。

不过他想到自己只是个低级的联络人,只是当年偶然一次与张太直参与了任务,才有幸认识到最高级别的暗笔,自感卑微,于是也没有多做打扰。只嘱咐自己的独生女儿安瓶好好照顾着不要怠慢。

安瓶姑娘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渔家女子,可她却有着再温柔不过的心肠。

她拿出自己最体面的衣服给闻歌换洗,又拿了好几件父亲去镇上才穿的好衣服给男客人们。

连于泽诚腿上外伤的药也没忘记。

甚至家里珍藏许久的深海鱼胶和珍珠粉都通通拿了出来,熬得稀烂给须发皆白的张太直进补。

直到第三天,安姑娘的耐心和努力终于得到了上天的回报,张太直睁开了眼睛,将一大锅菜汤稀饭吃了个干净,三个孩子连同安姑娘高兴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张太直醒来后叫来安老大,问他要能走远海的大船,可安老大却很是为难。

原来他们在海上的几天,新罗已经换了人间。如果说宣慰司血案尚且能糊弄,那这夜杀十八头这件事是彻底捅了大秦的肺管子。

安老大也是得到了松都方向传来的消息,大秦使已然下令,为防止风疹天花蔓延,大秦所有港口全部停运,片板不准下海。且着重通缉张太直、于泽诚两人。也怪不得他们四人上船时,渔船都只在近海打渔。

说完这些,安老大看着张太直使的眼色便恭敬地退出了房间。

张太直看着黄色榜纸上画的那个人,无奈地苦笑道,“真是离了大梁的暗笔,他们连画张像都画得这么差劲。小于,想想咱们这些年,简直就是在帮宣慰司做苦工啊。”

于泽诚看了看自己的那张像,跟张太直一看就不是同时签发的,画的也是丑得不行。他现在已经长出了初具规模的络腮胡,虽然长度一般,但是毛发密度还是很可观的,本是懒得剃,现在倒刚好成了易容了。现在的他跟这纸上的人不能说完全不像,只能说毫不相干。

最有趣的是,张太直的罪名只说是杀人罪,却不敢说杀的是大秦人。而于泽诚的罪名更牛逼,写的竟然是受贿和斗殴。

果然,不管对一个人还是一个机构来说,承认自己的过失和不堪都极难。

“刚刚安老大说,梓柳城的路也封了。看来是动用所有新罗驿站的快马和飞鸽了,连不被防范的北面都这么快禁海了,只怕甘先生和蒲言子道长也没能来得及出去。”于泽诚也看着黄榜纸叹气。

张太直仰着脖子思考了一会,“连梓柳都封了……那就不是为了疫情,是为了防止柘种流入大梁。”

张莫鱼歪着头很是不解,“柘种不是假的吗?”

张太直动了动还残留一点点黑色的眉毛,“可真的柘种到底来过新罗,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大王子钓的大梁暗笔也没抓到,反惹得一身骚。应该新罗境内二王子一派的人是打算借着这件事做做文章了……”

张莫鱼还是不懂,“可真的不是喂鱼了吗?为什么还要封海呢?”

张太直把黄纸折得更小,雪白的胡子微微一翘,“哦?可谁能作证呢?难道让大王子直接跟朝廷上下坦白他讨好一名女子的故事吗?既然一开始犯了这样的错,现在也就只能错到底了。大秦皇帝生平最讨厌的就是为情误事,这事情的真相一旦暴露,那这皇位就跟大王子无缘了。如果大王子人在新罗一定是宁可将错就错,宁可担一个贪功冒进之罪,也绝不能说实话。不过……算时间大王子应该还来不及知道……”

张莫鱼立刻脱口而出,“那就是雷纳!他应该知道些柘种的事情,小于当时血洗宣慰司,查他账的事情就被拖慢了,估计是雷纳是刚查到小于得到了柘种,害怕万一柘种是真的,担不起罪责,所以索性封海……”

于泽诚点了点头,“确实更有可能,不过也可能是为了老师,老师杀了这么多大秦军官却全身而退,对他这个大秦使来说是重大失职,如若不能抓到老师归案,那肯定有连带责任,封海可以同时封锁辛格遇害的消息,等抓了凶犯,再去跟大秦请罪,封海的理由先用疫情搪塞着,后续遮掩不了可以推到大王子用柘种引大梁暗笔身上扯。”

张太直表示赞同,“对,这大约是最接近真实情况的推测。我本想着一箭多雕省力气,雷纳也是一样。”

闻歌忧心忡忡地说道,“那我们还要不要回大梁?要怎么回大梁?”

她现在穿着村女最好的衣服,虽然不再像一位官家小姐,但依旧清雅秀丽,像是谪居的仙女偶尔路过此处。

张太直看着闻歌,像是看着他人生中最后的安慰,眼神坚定起来,“回,大梁一定要回,既然坐船不行,咱们就走陆路。”

张莫鱼捂着额头,“刚才说梓柳城那条陆路封了,新罗哪里还有陆路能回大梁啊?”

张太直的眼睛里又流露出那种年轻的神采,“有!咱们北上去百济净都!”

张莫鱼和闻歌异口同声惊诧道,“百济?”

百济是新罗北边的邻国,百济和新罗加起来曾经是一个名为纪州的大梁属国,但大秦军登岸,纪州王朝覆灭。贵族和将军们逃去了北面成了一个叫做百济的国家,而大秦人在南边建立了新罗宣慰司进行统治。

新罗和百济相邻,而百济过了北面国境线就是大梁的东北角,走百济这条陆路去大梁确实是行得通的。

“这……这……也绕得太远了,而且百济和新罗是敌国啊!”张莫鱼挠着头。

张太直给了张莫鱼一记板栗,“傻子,难道新罗就不是你的敌国了?百济一直奉大梁为兄国,只要到了百济,去大梁的路就是一路通畅。”

闻歌听到父亲这个大胆的提议有些震惊,“百济……可我们连认识的人都没有……”

张太直笑了笑,“有的,你忘了龙三吗?”

张莫鱼皱着眉,“龙三?是龙四的那个姐姐吗?”

张太直点头表示肯定。“龙三曾是我的学生,现在已经投效了百济。”

张莫鱼也是刚听到这个消息有些吃惊,“百济……不是还在跟新罗敌对吗?那她岂不是叛国?”

闻歌拉拉张莫鱼的袖子,小声提醒他,“你以为我们现在不是吗?”

张莫鱼只觉得非常有道理,无法反驳,只能点头,“我们是要去百济找龙三帮忙吗?”

张太直摸了摸雪白的胡子,“其实百济也是有大梁的谍报网的,而且里面的几个元老都是我的老相识,我会飞鸽传书,让他们调一把上好的暗刀来接我们。不过面上还是以投靠龙三为名,这样新罗的人就算知道也不会怀疑到我是大梁人。且龙三是个敦厚可靠的好孩子,靠得住。”

张莫鱼小声嘟囔着,“都叛国了还敦厚啥敦厚……”

张太直眼神甩了一下,一脸嫌弃。“大义是不论这种小节的,你懂个屁。”

张莫鱼揉着眉毛,只觉得跟间谍讨论价值观有点自找没趣,张太直手上都不知道沾了多少血了,于泽诚更是连宣慰司得同事都杀,如若自己和闻歌不是大梁人,不是他的亲属,大概率也是被他视若草芥的。每次想到这种价值观话语他就觉得有点后怕,但又不得不接受。

“那行吧……就去百济找龙三帮忙呗……”张莫鱼似乎是顺从妥协了。

随后他又补充道,“那既然找龙三,我们是不是也找龙四,他不就在松原北山,离这里倒也不是很远,干脆让他送我们去找他姐啊……”

张太直冷冷看了一眼张莫鱼,恨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龙三是龙三,龙四是龙四,两码事!”

一直沉默的于泽诚忽然开口道,“老师,我不想去。”

张太直转眼看着自己的学生,“怎么?你不想去百济?”

于泽诚用一种极为沧桑的语调叹气,“不是不想去百济,而是不想回大梁。在新罗就算流再多的血和泪都是为大梁而流,就算杀人也杀的都是敌人。可要是回大梁,早晚都免不了斗争,我不怕斗争,可我怕与同胞斗争,就像司徒。我为了活命杀了司徒,可我忠于大梁,司徒也是忠于大梁,两个为大梁效忠的人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呢?

我们本该各司其职……老师,我很难过,我不想回去了。”

张太直也低下了他一向高贵的头颅。

他是十四岁就写出《论斗》的人,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样的感受呢。

“那你有什么打算?”

于泽诚用手掌摩挲着自己的脸上初具规模的络腮胡,微微笑道,“我的腿已经割掉好大一块肉了,虽然能走路,但再动武已经是不太可能了,好比半个废人。回了大梁也没什么用处了。我想……不如就留在这里,这里偏僻,来往的人也少。况且我只要留了胡子就跟原来不像了,再晒黑一点,就没人认得我了。我想……跟安老大一样做个砚台,给暗笔帮忙传消息,这样既能远离尘嚣,也能默默帮大梁出一份力。”

张莫鱼捶了一下于泽诚的肩膀,一脸笑容,“我看你明明是看上了安瓶姑娘,想做安老大的上门女婿。我早就看出来她每次看你的眼神不一般,原来你也早就有这心思了啊!”

于泽诚脸有点微红,幸好有胡子遮住并不明显,“你别……胡说误人家清白。我只是真的不想回大梁而已。”

闻歌倒是熟悉他这薄面皮的表情,也忍不住拿起手绢遮住一半的脸,暗自偷笑。

张太直沉思良久,叹了一口长气,“我何曾没有你这样的念头,只是现在我还有这两个孩子要顾,孩子,只可惜了当初我们棋差一招,不该为了柘种牺牲了你宣慰司的位子。”

于泽诚睁着他的大眼睛满是崇敬地看着张太直,“老师别这么说,都是学生自己贪天之功冒进,中了大秦人的奸计,毁了老师的苦心经营,事已至此,悔恨也是无用,反正我们也做了补救,大批的位子空出来,后面的暗笔能补上就行,我没有关系的。”

张太直看着这个真诚溢出面容的孩子,恍惚之间看到了年少的自己,他狠狠抱了于泽诚一把,拍着他的肩膀。

“好孩子,大梁有你这样的好孩子,真好。”

张太直很想找些什么东西来奖励这个优秀的学生,可惜身上最贵重的物品就只有那把红宝石宝剑了,这唯一的防身之物他实在是没法送,左顾右盼之下,解下了自己脖子里的一块青色玉佩给到他手里。

“事到如今,我闻人骥也没什么东西送你了,只剩下这块从小贴身的玉佩,希望它能像以前保佑我一样保佑你平安顺遂……”

“其实莫鱼说得不错,做安老大的女婿是个好选择,想我当年到了三十多才知道回国无望,终于娶亲成家的。后来才知道男人有个家真的是不一样。你如果不打算回去,也早点成家吧,安老大是大梁人,他女儿也是,将来就算你后悔了想回大梁了,带着一家人回来便是。到时候老师亲自来接你!”

于泽诚握着那块温热的玉佩,在白发张太直的脸庞上,好像看到了自己外公。

他也紧紧搂住了张太直。

男人之间本不该流泪,可这晚上他们都流了。

可就算是再古板再大男子主义的人见了他们的眼泪,也绝不会嘲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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