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凯撒所料，门卫完全没查路引这东西，只掀眼皮子，确定他们身上的气味后，就随意地摆手放行。
市集内很热闹，道路高低起伏，建筑多为木制，层数高的，被寒风一吹，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倾塌。屋与屋之间最不缺的是圆形灯笼，灯笼个小颜色黄亮，像一颗颗自燃的小太阳。
这番画面，像极了《千与千寻》里的饮食街。
路上行走的生物不少，多是纵情过后的黑猩猩们，约莫现在是双数日，都三三两两各寻乐子。
几只醉酒后的黑猩猩打饱嗝迎面走来，推搡着冲卫寻吹口哨。领头的那只格外健壮，一道可怖的刀疤从头顶划至右耳，将脸劈成两半。
它尾音上扬，停住脚拦路，眯起黄腻的眼睛，流里流气地上下打量，“哟，新来的？熟悉环境不？跟爷走呗，爷带你乐呵去！”
后面的跟班们颠颠笑出声。
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太赤-裸-裸，卫寻心里犯恶心，正想说什么，脖颈处就被搭上一条胳膊。
纪淮俯身靠近，把她的脸摁到肩弯处，然后上挑眼尾，冲着领头那只，轻蔑又凶狠地说：“滚！”
跟班们被那道眼神给震慑住，带刀疤的黑猩猩收回笑，视线在男人身上逡巡——
对面人与它一般高，隐在黑色衣物下的肌肉线条蓄势待发，他脸上还有血污，看不分明样貌，只有那双淬锋的眼，像破开夜幕的利刃，悬在它前方。
黑猩猩盯着他，不动声色地侧过身。
这是变相的退让，纪淮察觉到这点，不再硬碰硬，揽过卫寻离开。
直至那两个背影弯进岔路，黑猩猩才收回视线，“内城的贵族……”
“独爷，那两位面生的很，估计才来F区没多久，要不小的差人打听打听？”
另一边的黄毛猩猩附和，“别的不说，内城到底风水宝地，养的人也个顶个水灵，瞧那母猫子，细皮嫩肉，一看就很精贵。”
“我就奇了怪了，这种贵族怎么会来F区的，内城多好，享乐到死！”
“哎，内城再好也要有命去享吧！你看那男的身上一股杀气，连女的面色冷下来时都唬我一跳呢！他俩肯定不好相与，估计在内城树敌太多，只能混这里了呗！”
最后头的一只插入话题，“你们就没想过人家或许是视察团的呢？马上就要月中了，内城惯例会派人来理事务。”
“这又是什么可能性？回回来的不都是半人马？那两个是猫科的！”
“嘘……内城军的名号别张口就来……”
“唉西，知道了……”
刀疤独爷没去制止跟班们地交头接耳，它吐出一口浊气，“猫……内城有哪个宫殿之主本体是猫？”
“这……”
猩猩们相互对视，一时语塞。
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如果平日里少花天酒地，多打听些消息，外加记忆力好点，也不至于回答不了老大的问题。
“几个有名的宫殿应该都不是猫吧……”
“不对，有个猫科的！是什么宫来着……”
“妄宫。”
“对！妄宫！妄宫之主是豹子，猫科的，没错！兄弟，还是你记得多……”它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当它发现刚刚那个是自家老大给出的答案后，恨不得钻地缝里。
刀疤没理它，“猫这种生物，除了城起之初繁盛过，之后就没落了，前几的宫殿没有它们的一席之地，那两个，估计是某个小宫殿出身，不足为惧。”
想来也真是可笑，它刚才竟然被只落魄贵族给摄住了。
跟班们面露崇拜，还是老大懂得多啊……
“那独爷……”黄毛猩猩使眼色，“咱还盯梢吗？”
“先办正事，”刀疤手一挥，“那两个不急，到我的地盘就是我的东西，管你是贵族还是平民，都得按我的规矩来！先让他们适应几天F区的环境，再教他们好好做人。”
……
为了防止别的麻烦，纪淮的手一直搭在卫寻肩上，隔绝更多的窥伺，用凯撒所言的方法，毫无保留地释放不好相与的气息，果然就少了许多侧目。
他们进入市集内的客栈，花了三颗金稞子，租下一个房间。
等把门捎好，卫寻才松了口气，掏出口袋里的春花放床上，和凯撒并排并。
正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就两只鼠而言，春花早已进入黑甜的梦乡，只有肚皮上下颤动，而凯撒……
卫寻席地而坐，“你哆嗦个什么啊？太冷了？”
黑团子深呼吸，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开口就是一句话，“这地儿不能多待。”
纪淮检查完门窗，也过来坐下，安抚地轻拍凯撒的毛，“说清楚。”
“唉，这要从哪说起……”凯撒挠脸，“刚那领头的黑猩猩我认识，刀疤独爷，F区有名号的人物，它绝对不是能忍让的性子，别看它没找你们麻烦，肯定在心里打别的小九九呢！”
趁着会儿功夫，凯撒顺便多说了些。
“F区的管理层是猩猩对吧？人类社会都有弱肉强食呢，猩猩之间自然也有。那些最强的会自立门户，占山为王，平日里互不打扰。所以F区的每个市集都盘踞一巨头，这里就是刀疤的地盘。”
它点点脚，懊恼地说：“没想到刀疤来这地儿了，早知道该多走走，进别的集市。”
卫寻：“照你这么说，别的市集也会有最大的头头，那去哪儿不都一样吗？危险依旧存在。”
凯撒停顿几秒，然后从小布包里掏东西。
一颗、两颗、三颗……五颗银色小圆球被摆放在床上。
有点眼熟。
黑团子用一脸忍痛割爱的表情示意卫寻打开。
“这是干什么……”
卫寻撕开锡箔纸，露出里面的棕色块状固体，鼻尖也嗅到一股甜味。她挑眉，撕开剩余几颗。
五颗方方正正的巧克力依次摆开，其中一颗凸起些轮廓，是包裹在巧克力里的榛仁。
卫寻搞不懂凯撒这架势了，就见后者抱住那板与众不同的巧克力，强调道：“小寻寻，你看见没有？好大一颗心眼呢！”
“如果说别的头头们是规矩的巧克力，那刀疤独爷就是含榛仁的巧克力，比别人多了脑子！怕那些野蛮的原始猩猩干什么？最怕有武力有头脑的！F区难搞的家伙只此一人，这就被我们碰上了，啥运道啊这是！”
这么生动形象的比喻，也只有凯撒能想到吧？卫寻抿唇笑，觉得黑团子能隔着锡箔纸，精准挑出带榛仁的巧克力，也是种本事。
不过，走是暂时走不了了，纪淮说：“这里离山最近，我们得留在这里注意洞口，做好随时撤的准备。”
本来他们进入F区也是被迫的，只是为了躲妄宫的追兵，等过几天妄宫松懈搜寻，他们还需要依靠山洞离开。
卫寻同意纪淮的话，“F区肯定不存在绝对安全的市集，只有危险的程度不同，再去另一个市集也会有波折，倒不如留在这里，还能盯着些山洞口。”
道理是这样，可凯撒想到自己与刀疤独爷那点小过节，还是心里头打鼓。
它决定这回在F区，一定要藏好尾巴缩起耳朵，跟春花一样安分守己，不惹是生非。
卫寻和纪淮不知道它的忧虑，只拍拍它脑袋，安抚道：“别想那么多，我们小心些就是了。”
……
奔波太久，身体和精神都有些疲软。
虽然市集内的客栈简陋，但比黑乎乎、时刻充满危机的山腹好太多，纪淮打水洗脸，收拾完后拿了床褥子铺地下。
卫寻按住一角，轻声说：“睡床上吧，这里比内城冷太多，地上寒。”
不大的木板床上，凯撒和春花占据一个枕头，睡得四仰八叉，不省鼠事，而面前的姑娘眼神柔软，膝盖压紧被子。
纪淮笑了笑，轻巧地反手一带，将卫寻带到床上，然后快速铺完褥子，“太晚了，快休息吧。”
卫寻坐在床沿，愣愣地看他打地铺，末了，已经躺下的男人一手控煤油灯，侧过身，不急不缓地说：“你再不睡，我就关灯了。”
就让你摸黑找被子了。
卫寻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下意识扯被子挨枕头躺下，她刚动作完，眼前就一黑，复又是缓慢的灰亮。
灯熄了。
纪淮含笑的嗓音从地上传来，“睡吧。”
半晌，卫寻才憋出两个字。
“狡猾。”
……
黑暗会蒙住人的双眼，放大感官，明明是挺宽敞的房间，却让人觉得空间并不大，满是温暖和静谧。
卫寻心里很安宁，她想了想，迟疑着出声，“纪淮……”
“嗯？”
黑暗中很快有人应声。
突然间，盘旋在心头的诸多疑问像被一拳打散，融为空气中的细小尘埃，心事也不再成为心事。
外头的灯笼光从窗棂缝中漏进来，延长成地上伶仃暗黄的线，一直钻进深黑处，笔直又细条。
确实，路还很长，很多东西都不必庸人自扰。
卫寻阖上眼睛，无声笑了笑，“没事儿……”
就是念一声你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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