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丽堂皇的大殿之上，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恭敬地跪在长桌侧。

它噙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两只黑线白耳朵柔顺地垂下，有条不紊地往中间送折子，目光却止于接过折子的白爪子上，似乎不敢多看端坐的狐狸一眼。

这只狐狸毛发白软蓬松，一看就知道经过精心打理，每一根毛都透着金贵、细致，以及高不可攀。它有一双瑰丽的红眼睛，里面流转着如宝石般的齐艳之色。

它懒洋洋地发问：“茜文官，盛宴的诸多事宜是否已经拟订完毕？”

“当然当然，已有初稿。”兔子不敢犹豫，掏出更厚的一叠书册，递过去，“还请执政官大人过目。”

书册开始翻动，闲散的声音也随之传来，一时间，金碧辉煌的殿中，只能听见它们的一问一答。

“上次你说画苑缺一人，现在找到合适人选了没？”

“啊，找到了找到了，大人放心，我已经考察过了，可以胜任画师一职。不过……是个平民。”

“平民啊……也可，好管教。届时安排他去一个角落作画就行，挨不着贵族们的眼。”

“大人英明，大人说的是。”

“茜文官，这次盛宴准备了很长时间，规模堪比183号，你这里面罗列的各种布置还是太显得小家子气，回去改。”

“是是，是我考虑不周，回去立马改！”

“各方行宫的位次安排在哪？”

“大人，在最后。为了视以对各位大人的尊敬，我把这项事宜放在了最后。”

“嗯，还算有心……”

说话声和翻册声过了好久才停下。见白狐狸爪子放在桌上，无意识地叩击桌面，兔子小心地问：“大人……是有什么心事……？”

“唔……”白狐狸懒散地靠回椅子背，斜睨了它一眼，缓慢地开口，“跟你说说也行，就是咱们主上的事。”

茜文官一听那两个字，一个哆嗦，弯腰低头，更加恭敬。

“主上说，入夜前，它遇见了一个很有趣的人类，身上的气息很是纯正，虽然不到威胁它的地步，但竟然能识破它的伪装，看到内里的东西……”

“什么？”兔子有些惊奇，下意识地抬头，“那岂不就是……”

它理智回归，把剩下的话给咽了下去，只又问：“然后呢？”

“可没什么然后了，那人类心里还有执念，也不知道最后有没有进入这里……”

白狐狸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它，“你慌张什么？进入这里了，说明心里有欲，主上可不用惧怕心里有欲的人类。没进入，自然以后也不会再进来。威胁不到主上。”

茜文官捏了把冷汗，“大人说的是……”

“不过，我们身为主上的左右手，自当要为主上分忧，”白狐狸目光幽幽，“茜文官，你觉得主上这随口提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兔子游开视线，“啊……不敢妄加揣测主上的心思……”

白狐狸嗤笑一声，“让你说你就说呗，一个城池的三把手，胆子跟芝麻似的……是文官的位子坐腻了？”

“啊，我觉得……要不给主上找一些新进的人类？”茜文官颤着声音，“那些新进的平民尚且没被同化，或许有的还存一丝纯正的气息。我们进献给主上，供主上把玩？”

它说完提议，便缩着脖子不动了。

“唔……”白狐狸理理爪子处的毛，漫不经心地说：“果然多一个思考就多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那就按照你说的去办呗！茜文官……既然是你建议的，那就……有劳你完成了。”

兔子面上唯唯诺诺地应承，“啊，好、好的。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白狐狸挥挥手，示意它可以退下。见兔子很是恭敬地走出殿，狐狸无聊地把折子扔到一边，对方才的互打机锋露出玩味之色。

它要收回一句话，文官之位，大概暂时换不了人。

……

茜文官垂着眸走出殿宇，路上碰见有身份的，礼貌地打招呼，就算身份不及它的，也会嗯嗯地点头，十分和蔼可亲。

莉莉丝在寅宫大门外等它，茜文官看了眼对面的言宫，问：“76号还在言宫吗？”

“是的，大人，巡卫兵说C区还未见人。应该依旧被言宫给扣下了。”

茜文官盯着言宫那幢特别高的木制楼，那楼灯火通明、影子来去，辨不清哪个是它要找的人。

“……该死的……算了……不可得罪……啧，一堆破事……”

它口中碎念着什么，终是艰难地移开头。整整衣领，茜文官极快地恢复含笑的模样，领着莉莉丝进寅宫，“统章数量还够吗？”

“先前库存多，够使一阵子了。”

“那就行……”

……

与此同时，山腹中一角。

卫寻仰躺在地上，疲惫地睁着眼，在这个严密狭小的空间里浅慢地呼吸着。

距离她说出要继续找出路这句话后，已经过了很久，久到口袋里的巧克力都只剩下最后一口。

在这期间，除了洞顶她够不到，洞壁和洞底已经被她来来回回摸索过无数次，脑海中都能模拟出每一处的样子。

正因为这样，才更令她感到绝望——

这里，确实没有出口。

周围依旧一片漆黑，浓重的黑搅乱着她的错觉，她睁眼闭眼似乎都没意义，这种摸瞎的无力感渗入她的肌肤，她的意识都快要溃散。

凯撒在往她脸边爬，然后摸到她嘴角，倾倒了些营养剂，担忧地问：“小寻寻，你还好吗？”

身上又恢复了些力气，卫寻感激地摸上它脑袋，“嗯，好多了。”

她没起身，就这么躺着休息。小黑鼠滑下来，在她颈边也敞开肚子躺下，肚皮在黑暗中随呼吸一起一伏。过了一会儿，它伸出爪子扯扯卫寻领子，“小寻寻？你睡了？”

卫寻快松散的意识又被凯撒猛地拉回来，她一个激灵清醒，才恍然有些后怕。

刚刚一瞬间，她竟然生出了就这么睡到死也不错的想法。

心口砰砰直跳，她拍拍自己的脸，闷声说：“差点。”

“还是别睡了……”凯撒有些犹疑，“我总觉得睡着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虽然我也好困啊……”

不得不说，凯撒的直觉跟她下意识出现的念头不谋而合。卫寻定了定心，感受到自己酸软的四肢和混乱的思绪，提议道：“那我们聊会儿天吧，说点话转移注意力。”

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聊什么？”

卫寻想了想，问了个一直困扰她的问题：“凯撒……你们，为什么要找这个通道？是有什么别的意义吗……？”

她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小黑鼠叹气的声音，“这就说来话长了，牵扯还挺多的。小寻寻，你还记得言宫主人许生给你讲的故事吗？”

自然记得，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忘。

“这里面涉及到两任城池之主。”凯撒捏紧卫寻的衣领。

“前城池之主，是正义的化身，在它治理下，罪城相当于现世的监狱，用以惩罚罪人。但这个惩罚也包括贵族，自然会有一些贵族表示不满。于是，它们精心策划了一场谋杀……”

凯撒顿了顿，“它们成功了。领头的成为新任城池之主，它是恶的化身，统领城池，给予贵族更加肆无忌惮的权力，这里，似乎成了罪的狂欢和集结地。”

“我不想城池变成这样，现任城池之主不过是个手段卑劣的小人，它没资格享有这一切。我想把这些都夺回来，我想让一切回到正轨。所以我需要接近它、推翻它……这个通道是唯一一个可以从外城进入内城的路径，而不需要牌子……”

后面的话凯撒不说卫寻也能明白几分，她听见小黑鼠在支支吾吾地问：“小寻寻，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可笑？胆子小，还东躲西藏，连巡卫兵都怕，却妄想干这些事……”

“不会。”

卫寻伸手，揉揉它的脑袋，想到它每次说起前城池之主时，那种压抑的语气，“凯撒……你和前任城池之主，是不是有些渊源？”

她是试探着问，没想到手指一下子被一团软软的东西抱紧，小黑鼠在她手心闷闷地说：“那是我的主人……对我很好很好……”

卫寻心里如拨开云雾，明了许多，听凯撒现在情绪有些不对，她故作轻松地问：“噢，那比起纪淮对你呢？谁更好啊？”

小黑鼠停顿住，收回即将滚出的金豆子，还挺认真地思考了下，最后憋出一句，“都好。”

可能觉得程度不够，它又加上，“都超级好。”

卫寻曲起指尖，顺顺它肚皮。

被这么一打岔，凯撒难得升起的悲伤情绪还没涌上岸，就退回去了。

它撇撇嘴，说：“主人曾经在宫里，设立了一个隐秘的通道，用于私下去外城视察。那通道没人知道，连我也只是听主人说起过，但没走过。”

“后来城池换主，我逃了出来，在外城隐藏踪迹。想到这个通道，或许可以悄无声息地进入内城，所以才想找机会踩点。不过现在看来，这通道早就被发现了，还改成这样子……”

说到这，凯撒就想翻白眼，“那群强盗简直不能再讨厌了！现在的城池之主半人半蛇身，不雄不雌的，霸占原有秩序、宫殿、权利……还给自己设立一个虚伪的称号，叫法门。哦，你应该见过……”

听到这个名字，卫寻就想到那抹瘆人的微笑，一瞬间血液都像是烫了一遍，全身激麻，背后似乎又有一双眼睛黏上来。

原来法门是真的……

卫寻愣愣地重复，“是，我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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