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翘抱着衣服呆了片刻，找到迟南夏的微信，和他确认是不是他的衣服，等了半天，没回消息。

只能带着衣服，去公交站。

江滩正门口有一个公交站，往前坐三站可以到她家小区。刚刚睡了一觉，现在太阳已经悬着空中，国庆期间，行人越发多起来。

没一会儿，公交车来了。

国庆期间搭公交真是一个灾难，姜翘站在公交上想。人快被挤没了，她必须得紧紧地扣住手环，才没被急刹的公交摔到车厢尾部去。

她百无聊赖地放空自己，目光盯着窗外一排排略过的树，等着折磨结束。

“滴——”

下一站到了。

人员流动很快，有人往车厢中部挤，有人推开其他人让自己下车，她觉得整个车厢像一桶虾虾，一点点反应都会带所有人动起来。

她叹了口气，放开手环，给挤去中部车厢的人让道。等让好道，她的手环已经不属于她了。

姜翘无奈极了。司机一个急刹车，她完全来不及反应，身体先往前猛地一倒，再像个蒲苇似的往后折。她的正后方是一根冰凉的扶手杆，姜翘在心里不受控制地惊叫一声，她已经做好了用自己的后脑勺拥吻扶手杆的准备了。

眼睛紧闭，其他的感官越发明显。凉凉的扶手杆距离她越来越近，她能感受到逼近的扶手杆温度。在这关头，她竟然还有闲心想，撞上扶手杆大概会是剧烈的“嘣——”一声。

但是车厢挺吵，别人应该也听不见，也不知道她表演一个高难度的头部自由落地运动。

她等着剧痛传来。

等了几秒。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反而是一声轻轻的叹气，离她很近，是在她耳边。

声音沉而闷，像从胸腔里发出来的，沉得几乎可以砸到地上。一双手拖住了她的脑袋，手大而带点温热，力度不大，但是很稳。

什么玩意？

姜翘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张开了眼。

视线中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迟南夏。

男生白色的鸭舌帽压得低低的，隐约能看见弧度完美的下颚，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沉而亮，见她张眼看过来，他手往上抬，让她站直，而后收回手，温热的感觉一触即逝，抬手压了压鸭舌帽。

姜翘诧异了一瞬，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

这么问的原因有两个，一是男生气质矜贵，看着不像会搭公交的样子，二是她记得金家别墅区在公交的相反方向。

男生看了她一眼，他很高，大概有186的样子，额头有些被挤出的细汗，黑色T袖微微贴着身上，看得出明显的肌肉，一股外露荷尔蒙的性感，和他在学校的形象不一样。

在学校时，他总是很低调，穿着校服，拉链拉到最高，遮住过胜的容颜。

姜翘多看了他一眼，感觉惊奇。

公交车上鱼龙混杂，他们身边有两个年轻的女孩子，穿着一身JK制服，不经意间瞥到了迟南夏。

男生侧脸笔直，嘴唇线条锋利，虽然带着鸭舌帽，但通身气度明显是个帅哥。

女生小声告诉她的同伴，两个人拿出手机，悄悄偷拍。

姜翘看见闪光灯一闪，眼睛被刺了一下，迟南夏也感觉到了。

拧着眉往女生那儿看，他气场强，看人带着压迫感，见镜头明晃晃地对着他，他眉头拧得更深了。

空气宛如暂停，迟南夏向来不是个温和友善的人，利着眼的模样尤为凶，眼睛黑深深，薄唇抿紧，视线几乎把人刮下一层皮。

两个女生都呆住了，她们没想到鸭舌帽下是看着这么不好惹的男生，虽然的确很帅，是那种秒杀类型的帅，但是这个气场她们完全承受不住啊！

两个女生呆了几秒，只好讪讪地打开相册，把偷拍的照片删光，抬头，比着嘴型告诉迟南夏，她们把照片删掉了。

见状，迟南夏收回视线，眼神重新落到低着头的姜翘的头顶上，看着很好捏的丸子半晌。

司机又是一个急刹车，国庆期间，路况简直感人。

姜翘刚刚站稳身体，又是一个随车摇摆，她觉得自己特像筲箕里的豆子，顺着车的力度，在那儿蹦跶。

迟南夏倒是没什么反应，他平衡感好像特别强，伸直了手，把姜翘固定在车壁和自己胸膛间的方寸之地。

想了想单手从裤兜里掏出了个黑色口罩，带上。

姜翘站稳了脚步，缓了一大口气，迟南夏看着松懈下来的姜翘，隐约记得姜翘问过他什么，就“嗯？”了一声。

“嗯？”

嗯什么嗯？姜翘莫名其妙地抬头。

好近！

他们的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得姜翘可以感受他视线落在自己肌肤上的刺痛感，呼吸重了很多，她莫名有些尴尬，不期然想起了他们一起擦玻璃时，也是这么近。迟南夏过了变声期，声音低沉，是低音炮，现在更是从口罩发出，闷闷的一声，像砸到她的心里。

姜翘觉得空气有些滞重，她不敢像之前一样和迟南夏对视，耳朵有灼热感，避免他看到，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像迫不及待逃离他的怀抱一样。

迟南夏急不可察地眉梢一挑，没有理会她的后退，朝她前进一步，又重复“你刚刚问了什么？”

问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问了什么！

姜翘努力地在充满热气的脑子里想，刚刚她问了什么。

好像是你怎么在这儿？

找到问话，她心里稍微有底了些，松了一口气，准备问的时候，再次和迟南夏对视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鸭舌帽遮住他的面庞，却挡不住他的视线，姜翘一直觉得迟南夏的目光是有形的，高兴时是一捧小月牙儿，犯凶时视线像有钩子般，沉甸甸地压在人身上。但是他静静看人时，则像一只好奇的大猫，舔着爪子等你给他回馈。

姜翘和他对视两秒，原来挺顺的思路再次被打乱了，好在迟南夏也不催促，无声地看着她，很像一只大猫蹲坐在地上观察人类。

姜翘深呼吸一口，吐出，把“你怎么在这儿？”说得飞快，气都没带喘一下眼睛牢牢地看着迟南夏胸口，好像那儿有什么玩具一样。

大猫看见人类动了，也跟着转移视线，目光顺着姜翘，落到自己胸口的logo上。

沉默几秒，他缓声回答。

“有事。”

两个字吐得简短。

姜翘顺势想问什么事，理智在最后一秒制止了她。

语焉不详的“有事”，低而重的语气，加上这方向明显不是回家，大脑完成了运转，她从简单的有事两个字中似乎品出了其他意味。

很可能和他妈妈有关。

心里一突，她张了张嘴，很想装作轻描淡写地顺口问“有什么事”，但是——

她不敢。

高兰跟她说过，让她等着，等迟南夏开口告诉他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且她怕问出了口，会是一片尴尬的静默。

姜翘呼出一口气，装作轻松地转换话题：“迟南夏，你告诉我，你英语考了多少分？”

明显这不是个好话题。对面男生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太好看了，显然也是想到了罗琪的嘲讽技能，他难得有些焦躁不安。

罗琪是位很好的老师，虽然资历没有那么老，但是教学手腕突出，要不然附中也不会让她当班主任。被她教过的学生对她那是又爱又恨啊，附中论坛上人称——“磨人的小妖精”。

更关键的是罗琪不仅是他的英语老师，还是他的班主任。

他见到罗琪的时间特别多，哪怕迟南夏对学习完全不感兴趣，也经受不住大放嘲讽技能的罗琪。

“哟——这不是我们班的小校草吗？今天又来办公室了，简直比我这个当老师都来得勤，我干脆给你一把备用钥匙得了……”

讽刺的是他每天都要去办公室默写单词，迟南夏有一瞬间的头疼。

姜翘看着他陷在回忆中的痛苦表情，意识到自己选错了话题。

男生叹了一口气，给她说个一位两位数，在二十之下的。

姜翘表情都快控制不住了，大惊失色地看着迟南夏。

迟南夏倒是镇定，说完分数，眉头也不皱了，又恢复了气定神闲的模样。

姜翘很是佩服他的勇气，只担心了短短的半分钟，而后跟过眼云烟似的，随风远去了。

姜翘先下的车，在公交站牌驻足片刻。

载满乘客的公交车像一头负荷过重的老牛，呼哧呼哧地卖力运动着，迟南夏站在窗户边，似乎在看她又似乎没看。

姜翘还没判断好是不是在看，公交车发动了，载着男生向前驶去。

姜翘目送车远去，尾气喷出一个灰色的云朵。

车动的那一瞬间，她有了判断，因为男生抽出裤兜里的手，很轻微地朝她挥了挥。

是那种不盯着看就会错过的打招呼。

姜翘有些开心，因为迟南夏在去处理他妈妈的事的路途中，他有心力给她一个小小的招手。

虽然小小的，却很温柔。

他应该看出来了她的担心。

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扬了，姜翘转身准备走，怀里的外套跟着走，啪嗒一下打到她的大腿。

外套！

天啊，迟南夏就在她身边站了那么久，她竟然不记得把外套还给他。

掏出手机看，差不多半个小时前，迟南夏给她回复了消息——

是我的。

啊啊啊啊啊啊！

国庆还有五天假期呢，难不成这衣服就放在她家里五天！

她是有事当时就解决的性子，随高兰，不喜欢拖拖拉拉的，这衣服放在她家五天，她收起来不是，不收也不是。

谨慎起见，她找到迟南夏的微信。

——你的衣服还在我这儿。要我给你送过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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