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夜里出了不少汗，颜叙想洗个澡。
他正吭哧吭哧想把自己挪上轮椅，乔楚已经拿着热毛巾过来了。
“你昨晚出汗太多，先别急着洗澡，吃点东西垫一下再说。”
“我帮你擦擦汗。”
颜叙伸手去接毛巾，乔楚的腕子却拐了个弯儿。
毛巾的材质极为柔软，湿润舒适的触感依次擦过他的额头，眉眼，鼻翼，脸颊。
动作细致又温柔，像墨笔的描画。
颜叙闭着眼睛，又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彻底习惯了这个人的照顾。
就好像他们早就这样相处过很多年。
两天前满心的警惕与猜忌，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也许是因为他昨晚没有休息好，身体状态又太差，也许是因为乔楚的动作太过温柔。
在乔楚为他擦汗的短暂时间里，颜叙居然打了个转瞬即逝的盹儿，还做了个惊鸿一瞥的梦——
梦里他的视角很低，也就到面前人的大腿位置。
对方蹲下身，拿着同样温热的布巾为他擦脸。
“今天第一天去学校，有没有交到朋友？”
“还好。”颜叙听见自己说，童声清脆，语气却像个成人，冷淡又敷衍。
然而他心里想的实际上是——别说交朋友，那些人面对他的时候，恐惧几乎要写在脸上了。
因为他是个怪物。
对面的人将毛巾收起来，手掌忽地落在他的头顶，揉乱了他的头发。
“我听人说，小孩子心里藏太多事，会长不高。”
“你知道我不是普通小孩儿。”记忆里的自己似乎不太喜欢对方长辈似的语气。
晚上对方照例问他想吃什么的时候，颜叙犹豫了几秒，给自己加了一杯牛奶。
——基因检测的结果显示他将来起码能长到两米。
——他才不会长不高。
头忽然向前重重点了一下，颜叙从短暂的梦中惊醒。
再睁眼时，他已经被乔楚抱上了轮椅，坐在客厅里的餐桌旁。
没来由的梦境很快如镜花水月般破碎，沉入不可触及的意识深处。
身边的乔楚正端着碗，盛粥出来。
同样都是体贴入微的照顾，确认身份前后，颜叙的感受却完全不同。
因为颜叙在之前调查卡莱星期间，就发现自己的亲卫长跟卡莱星的星盗组织有过联系，在卡莱星迫降之后，他又发现他的亲卫长换了人。
所以在不知道乔楚真实身份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对于对方没有缘由的照顾，他总是以最大的恶意揣测。
而现在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面对乔楚的时候，他终于可以暂时收起满身的戒备。
“所以之前的亲卫长是你的人？你们是在卡莱星上互换的身份？”
乔楚用一勺蔬菜肉丝粥堵住了颜叙一沾正事就叭叭个没完的嘴。
她没急着接颜叙的话茬，只是问他，“味道还行吗？”
粥的味道很清淡，散发着新鲜食材本身的香味——真难得，能够让颜叙在基因调整恢复期吃了不吐的食物备选又增加了。
不过颜叙可不敢夸她，不然这女人保不齐又要提什么“孕期食谱”之类的浑话。
“还可以。”颜叙中规中矩地回了一句。
得了颜叙的肯定，第二勺粥又伸到他嘴边。
颜叙抬手想把碗勺接过来，乔楚不肯松手，挑眉道，“怎么？你想让我拿嘴喂你？”
颜叙：……
“不吃了。”
颜叙操控着轮椅要走，乔楚只好把碗递给他，“行了行了。”接着又小声嘟囔一句，“比小时候还拧。”
“嗯？”颜叙困惑挑眉。
吃完早饭，颜叙再次提起刚刚未竟的话题。
“你既然早就调查过了，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的身份？不然我也不至于误会你这么久。”
话说出口，颜叙才察觉到里面带着点埋怨。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在迁怒，因为自己没能及时查清对方的身份，又一直误会对方的好意。
对于自己的错误，颜叙从不推卸责任，于是他干脆利落地道了歉。
“抱歉，之前一直误会你。现在我已经想起来了。”
“虽然你是我父亲的养女，但我以后都会像对待亲妹妹一样对你。”
“倒也不必。”
乔楚收了碗递给家政机器人，正蹙着眉头琢磨怎么让颜叙多吃点儿，听见这话立刻敬谢不敏。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虽然这具身体确实曾经被你父亲收养过，不过里面的灵魂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了。”
“我不是一见你就跟你说了？我是你前世的爱人，现在借尸还魂，来找你再续前缘。”
颜叙：……
这鬼话听得他的头疼病都快犯了。
“乔楚，开玩笑也是有限度的——”
“颜叙，”乔楚一步上前，两只手搭在轮椅的椅背上，将颜叙完全圈入自己的怀里，居高临下的气势，压迫感很足。
包括乔楚胸前的两坨，也在为这压迫感添砖加瓦。
就——看起来就觉得挤得慌。
虽然动作看起来很像耍流氓，乔楚面上的表情却十足地严肃正经。
“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如果我真的是对你有什么企图，想要骗你，你养妹的身份难道不是最好的伪装吗？我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否认？”
“只要你的脑子还没坏掉，就应该明白，如果我想要欺骗你，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认下乔允养女的身份都是对我最有利的。”
“而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我还一再坚持拒绝承认这个身份，那么结论只能是——”
“我在说真话，我没有骗你。”
乔楚的逻辑很清晰，颜叙一时无法反驳。
却也无法接受乔楚所说的“借尸还魂”的说法。
次元壁稀碎。
“那原来的乔楚去了哪儿？”
“她在我来之前就死了。”乔楚点了点胸口，“菲尔德应该也知道，这具身体被次声波武器打中过，五脏六腑碎得彻底。”
“你不是也亲眼看到她死了吗？还帮她的尸体合眼来着。”
颜叙此时也想起来，在进入最后一个跃迁点之前，他的亲卫长曾经以自己的机甲报废为由，借走了他空间纽里的备用机甲，替他硬扛过一次搜捕舰队的攻击。
当时他还特意在内部通讯里跟亲卫长确认对方的伤势。
而他的亲卫长还说自己没事，那波炮弹没有打中她。
难怪在菲尔德那儿，乔楚醒得比他还晚。
只是——
“如果你的身体已经死亡，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乔楚的振振有词终于卡了壳，她沉吟几秒，羞涩一笑，“是爱情的力量。”
颜叙：……
老子信了你的邪。
比起什么“借尸还魂”，颜叙还是觉得“曾经的养妹长歪成女流氓，色胆包天妄想对昔日哥哥下手，于是不肯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的解释更靠谱一点。
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
颜叙一点儿也不想配合乔楚拙劣的表演。
乔楚见颜叙不肯相信她的大实话，正想着再透露点儿什么别的消息说服对方，却见颜叙目光落在她胸前，“怎么？”
“很疼吧。”颜叙眼睫颤了颤，垂下眼。“下次受伤不要瞒着我。”
次声波震碎内脏当然疼。
像是要把整个人活生生撕碎成千百万片。
她虽不是颜叙的养妹，但那具残破不堪的身体可是她亲自接手的，之前的记忆也都保留着。
“还好。”乔楚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些。
“现在已经不疼了。”乔楚蹲下身，牵住颜叙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处。
稳定有力的心跳敲击在颜叙的掌心，眼前人面色红润，双眼明亮有神，一颦一笑都无比鲜活。
颜叙在后怕中庆幸——好在，他还没有失去她。
或许是因为知道了乔楚是他仅剩的家人，原本无关紧要又性格恶劣的女流氓，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在他心里占了不轻的分量。
——或许，这就是感人肺腑的兄妹情？
出神间，掌心的触感越发柔软起来，颜叙下意识捏了捏——手感还不错，比机甲操控台的把手舒服。
等下，好像有什么不对。
颜叙重新回神，视线一凝，落在自己被乔楚捧着的那只手上——
他的右手正被紧紧地按在对方左胸的柔软处。
颜叙：……
所以那个曾经只需要一只会叫的小黄鸭就能哄开心的小糯米团子，究竟是怎么长歪成如今的女流氓的？
另一边的客房门咔哒一声开了，赵南川打着哈欠顶着黑眼圈，趿拉着拖鞋走出来，“好早啊将军——”
电光火石之间，颜叙抽了抽自己按在乔楚胸前的手，一时竟没抽动。
赵南川被眼前的一幕彻底吓醒，瞳孔地震的同时，舌头也跟着一起地震，“将将将——将将将——将军！”
颜叙脖子上的掐痕在他超强的自愈能力下，已经变得很浅，以至于看起来不再像手指留下的印记，反而更像是——
某些更为暧昧的痕迹。
乔楚抢在颜叙真的翻脸之前，松开了对方的手。
“早饭桌子上还有，想追加什么菜可以直接告诉家政机器人。我先给你们将将将军清洗一下。”
——她要给他们将军怎么一下？
赵南川站在原地被一波又一波的头脑风暴刮得灵魂出窍。
如今社会风气讲究恋爱自由，各种性别的恋爱方式都有，他身边的AA恋虽然不多，可也听说过——
AA恋貌似要分上下的……
以他们将军现在的身体状态，很难说某些人会不会趁人之危。
颜叙总感觉乔楚的遣词用句奇形怪状的，仿佛有什么不对。
连老实孩子赵南川的表情都有些扭曲。
——如果颜叙能读心，他就会明白，那是被车轮子直接轧在脸上的痛苦面具。
为了保险起见，颜叙特意给赵南川解释了一句，以免对方把他误会成一个大早上起来就欲-求-不满的lsp，“南川，你别瞎想，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听到颜叙略有些沙哑的嗓音，赵南川不仅没有停止瞎想，反而拓展出了更多的瞎想方向。
——完了，他们将军昨晚连嗓子都喊哑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土拨鼠尖叫！
——他们将军不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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