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贵荣华」

第239章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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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事情,就没有什么悬念了。老太太安排好了一切,馨宜作为主要当事人,却不必首当其冲。而且,这件事不是老太太一个人的决定,谢二爷、谢四爷两家都知道,并且早在馨宜回来之前,他们内部就已经达成了共识,所以馨宜回来受到了热情的接待,大家在谈笑迎接她的时候,心里头早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了,也甘愿和她荣辱与共。

谢二爷还是有些隐秘的门路,能在皇帝动了要馨宜进宫的心思之时,就察觉到了,然后回家商量了一番之后,定下了应对的基调。

谢家要想自救,不再被着骂名滑下去,就借着馨宜这件事,从此时开始,担起一个勋贵人家该担的责任。与其说是为了馨宜,实质上倒不如说,是为了谢家的未来。

不成功,便成仁。

当然,成仁也没那么惨,搭上全族的命那倒是不可能,当今朝局还没有黑暗到那种程度。只是用伤筋动骨换来清名罢了。顶多是夺爵抄家,过回平民百姓的日子去,这是老太太和谢二爷私下里推断的最坏的结果。

“咱们荣华富贵享受惯了,想起那平民日子觉得可怕,其实祖上还不是泥腿子出身,面朝黄土背朝天在泥地里刨食的人,不能传了几代之后到咱们这里,倒是忘了本。”老太太对谢二爷说。

谢二爷笑得坦然:“母亲说的是。儿子这官位不要了的话,不管是在泥地里刨食,还是挑着扁担走街串巷,都还有些心得和门道,您放心,不会让您饿着冻着的。”

“我放心,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们兄弟同心,妻子也和你们同心同德,一家子劲往一处使,什么难关都能过。”

母子两个相视而笑,虽然做了可能会导致坏结果的决定,但是心里头却都舒坦。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挺直腰杆子了,为了保住荣华富贵而唯诺畏缩,低头自保不问世事,时间长了,骨气就没有了。宫变时候那种凄惶忐忑的局面,大家都不想再面对一次。

谢家从国公府变成了伯府,却要挺起胸膛来做点对得起祖宗的事了。

这一天,回归谢家才两日的馨宜,就等来了宫里头的消息。

一个御前的小太监来传口谕,让馨宜进宫去。

得了信儿,馨宜不慌不忙换了一身简单利落的衣服,头发简单梳成小女孩子惯常的圆髻,不施粉黛首饰也少,完全是衣服家常样子,这就走出了房门。

得了消息的李姨娘赶到了,一身朴素的黛青色衣裙,发髻齐整,眉眼带笑。见了面,扶着馨宜的胳膊一起往老太太上房去。

老太太穿得则是体面一些,虽然不是诰命大妆,但衣裙首饰都十分隆重了。她是有品级的老夫人,进宫当然不能太家常。

“走吧。”

见了馨宜,没别的话,老太太面色如常地含笑点了点头,这就出了门。

往二门走的时候,二夫人和四夫人先后跟了过来,都穿戴得很是体统,和老太太馨宜一行人汇合。

路上遇到的下人都纷纷避让行礼,规规矩矩的,但是都面带疑惑。因为谁也不知道老夫人、夫人们这是要去干什么。若说是出去串门,之前可是一点儿消息都没传出来,也没让底下人做出行的准备啊。

长房大夫人闻讯而来,在二门上终于匆匆赶上了队伍。

一边喘气,大夫人一边满脸疑惑地问:“老太太,二弟妹,四弟妹,你们这是……?”

看了看馨宜和李姨娘,大夫人不懂了。

前头不是有宫里的人来,叫馨宜进宫吗,怎么这些人,莫非是一起送馨宜的?也不至于这么隆重……

却听老太太道:“我们陪着孩子进宫去,你在家里看家吧。”

“为什么要……陪着进宫?”大夫人惊愕,只听说宫里叫馨宜,没听说叫其他人吧。

老太太却没再说什么,摆摆手让她退下,带着人往前头走。

大夫人直觉有些不对劲,而且是非常不对劲,而且这些人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老太太,老太太您等等!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慌忙让身边丫鬟回去给她拿体统衣服来,准备随着大家一起进宫,在车上把家常衣服换了。

老太太却一边走,一边坚持让她留在家里,不许跟着。

转眼就到了登车的地方,两辆小车已经在等着了,跟车的人也少,一辆车只有一个车夫和两对男女仆人,统共才十个仆从,这比平日里女眷们出门可排场远远小多了。

跟那御前的小太监见过礼打过招呼,小太监领先骑马走了,老太太、馨宜、李姨娘上了一辆车,二夫人、四夫人上了一辆车。

大夫人急得在车下转悠,“老太太,这到底是要去干什么,您倒是给我交个底儿啊!宫里头可没传出让咱们全家进宫的旨意吧,这无端进宫去,这……这这不合规矩是不是……”

赐恩伯闻讯也来了,跑得一头汗。

老太太不让搭理他们,就让车子启动。

赐恩伯拦在了车前:“母亲!您这是要去干什么!慢说宫里没旨意,就是有旨意,也该我们长房夫妻陪着您一起进宫,哪有让这些人陪着的道理?她们进过宫吗,知道宫里的进退规矩吗,贸然去了一旦犯错会给我们家招祸的啊……”

“把他架开。”老太太吩咐道。

跟车的男仆上去,将赐恩伯给“请”到了一旁让开路,女仆们则把大夫人给拦在一旁。

车子启动前行,老太太又叮嘱了一句,让留在家里的仆人们都拦着伯爷和夫人,别让他们出门。仆人们齐齐应了,把赐恩伯夫妻给弄得满脸通红。

他们好歹是爵位继承人,是这个府里的一家之主,现在这简直就是活生生打他们的脸,把他们给彻底架空了。

大夫人捂着脸哭道:“我早就跟伯爷说,前几天老太太跟他们两家子关起门来商量事情,不知道私下里嘀嘀咕咕在筹谋什么,伯爷只是不信,还觉得是我挑拨离间,闹得家宅不和……结果你自己看看现在是什么局面,分明是不把我们这一房的人当人了!难道伯爷不是老国公爷的嫡长子,难道咱们哥儿不是府里的嫡长孙,这可真是……可真是欺负死我们了啊!”

赐恩伯脸色铁青,望着马车远去没了踪影,一双手在袖子里握拳又握拳。

可到底是因为被仆人们拦着盯着,他即便是起了即刻就进宫去面圣的念头,也无计可施。到这时候他才知道,这家里真正的主子还是老太太,平日里看似围着他转的下人们,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听老太太的。

这让他感到极度的挫败和极度的愤怒。

“啊——啊啊啊啊————”

他狂叫着,仰天悲愤。

巨大的叫声好像是掉进了猎人陷阱的野猪,刺耳又吓人。

啊啊啊着一边跺脚一边憋得脸红脖子粗,把大夫人给吓得不轻,以为他疯了。

好在他除了叫嚷之外也没做什么,用力推开了几个离他最近的下人,然后,拔足狂奔,一路跑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砰的把门给关上,一个人也不让进,一会儿就听见里头乒乒乓乓地开始砸东西。

大夫人紧赶慢赶地追回来,只怕这个丈夫想不开出事,结果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里头呼哧呼哧的气愤喘气声和砸东西的声音此起彼伏,也没别的动静。

大夫人就冷笑:“这点能耐!你要真是寻死,我还敬你有点骨气。除了拿东西出气,还能干什么?这窝窝囊囊的不知所谓的样子,也怪不得你老娘你弟弟全家都背着你嘀咕事情,我都瞧不上你这个登不得台面的样子!”

当然说话的声音很小,门里绝对听不见。

“夫人,息怒……别为他们气坏了身子……”近侍的嬷嬷是大夫人陪嫁,低声劝着。

大夫人恨恨转身回房,眼里无声含了一包泪。

没开口眼泪先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嫁个窝囊男人,日子越过越难过,受气越来越多,连带着儿女都跟着过得艰难。我儿子堂堂的国公府嫡长孙,现在连在家学里读书,那教书的穷酸都敢拿他作筏子撒气,他妈的,他这个当爹的不说给儿子撑腰,反过来还教训儿子不敬师长。我女儿年纪轻轻才二十多岁,要在深宫里熬后半辈子了,膝下一儿半女都没有,还有什么指望,什么指望!我,还有我,我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全家上下都讨厌我,难道我不知道吗,我不知道吗……我,我在娘家的时候,也是爹娘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啊,我不知道算计,我不知道防备人,因为没人欺负我,全都疼我宠我,下人们也都待见我,我对他们好啊,我那时候对谁都很好啊,可现在呢,可现在呢……”

嬷嬷赶紧惯了房门,将大夫人搂在怀里。

“我的好小姐,别说得太大声,这里人多眼杂,近侍的人也不都跟咱们一条心。您想哭就哭一场,别憋着,大哭没关系,只是不能大声说那些话,让人听了不好。”

大夫人紧紧抱住嬷嬷,身子抖得厉害,吭哧吭哧地压抑着哭声,把想要喊出来的叫嚷都憋在喉咙里。

“我现在成了什么样的人了……我……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没有精力想事情,没有精力待人好了……好累,我好累,太累了,每件事每句话都很累,从早起累到晚上,夜里梦见小时候才能松快一会儿,一点都不想醒来,梦里真好啊,真快活……”

嬷嬷搂着大夫人,拍着她的后背,一点一点地安抚她,眼角不禁也落下泪来。

这些年小姐的辛苦,她都看在眼里。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世道女人嫁错了人,就是错了一生。其实当年提亲的时候,家里有长辈就说过,国公府谢家当时两个成年的儿子里头,别看嫡长子要袭爵,贵重,可论人品本事,远远不及那个庶出的次子,为人又磨叽,恐怕孩子嫁过去要吃苦。现在也看出来了,果然是这样。但当时家里老爷夫人只觉得小姐珍贵,怎么也不愿意让她嫁庶子,当然是选嫡长子当下一辈的国公夫人好啊……现在国公夫人降等成了伯夫人,这伯夫人的头衔也不知道还能保住几时。但看看人家二房,谢二爷和夫人琴瑟和鸣,一看就知道感情美满。没爵位又怎样,庶出又怎样,人家现在照样是朝中能臣,而且私下家里做的买卖也够嚼用了,过得滋润。而自家小姐这个所谓的爵位夫人,倒成了府里的边缘人。今儿也不知道一家子是为了什么事情进宫,事先这边连影儿都不知道,显然是被排除在外了。小姐,可怜呐……

嬷嬷知道,今儿这件事,其实也不过是这些年诸多事情中的一件,没有特别作践人。小姐哭成这样,其实,只是憋的太久了,一时没绷着,就真情流露出来了。

小姐今年四十多岁,还有后半辈子几十年那么长呢,不知道该怎么熬。嬷嬷深深叹了口气。

主仆两个抱着哭了不知道多久,门外忽然响起匆匆的脚步声。

丫鬟拍门:“夫人,夫人不好了!伯爷把房子给放火烧了!”

一下子主仆两个全都惊醒,顾不得擦眼泪就冲出去,就见前院书房那头已经是浓烟滚滚。

“快,快叫人救火……”大夫人脚一软坐在了地上。

谢家闹嚷嚷救火的时候,馨宜一行人的车子,已经到了宫门口。

众人在门前下车,往里头走。

女眷们进宫,平日里多是走东门或北门,因为都是去后宫见太后、皇后的。而这回,谢家女眷都从前头宫门走,一路上就惹得前朝臣僚值房里的一些来往官吏侧目。馨宜等人也不去管旁人的目光,就这么进了宫,到了皇帝要见馨宜的御书房院子外头。

那进府传话的小太监早就进宫复命了,这时候从里头出来,对大家躬身道:“各位夫人,陛下只命萧二小姐进去。”

老夫人道:“有劳公公通传,赐恩伯府三品诰命程氏求见圣驾。”

小太监微笑:“您放心,我一定给您通传进去,不过萧二小姐要先进去。”

馨宜站出来,“老太太,我先进去看看。”

给了老太太一个放心的眼神。

老太太握了握馨宜的手,很用力。

馨宜点头,福了福身,就转身跟小太监进了院子,然后直接到了皇帝的书房里。

还是上次进宫见面的地方,皇帝坐在大书案后头低头看奏折,馨宜进去行礼拜见他也没抬头,只说了声“起”,就继续看折子。

馨宜就起身站好了,打量了一圈四周。

屋里没有旁人,內侍领她到门口打了帘子就退下了。几个月时间,这里的摆设从夏天的应景变成了冬天的应景。屋里暖烘烘地烧着地龙,还有两个大火笼在角落放着,一室如春。落地屏风上的画从风荷消夏变成了九九寒梅,馨宜在侧面的小书案上忽然一瞥,看见了自己那幅还没上完色就被拿走的药师琉璃画像。

抬头看看,皇帝在认真地低头看折子。

馨宜见那边书案上有笔墨颜料,径自走过去,安安静静地自己调了颜料色彩,然后给那幅画像上色。

不过因为隔了很久,画上原本上的色已经干透了,这时候再继续上那些空缺的地方,便是调成了一样的颜色,落在纸上也和之前的有所差别。馨宜调了几次颜色都不大对,便也就这么不对着画了下去。

她一点点认真地填色,从上到下,将没画完的地方补上,袖子袍角一直到座下的莲花。

“就这么喜欢画画?”

耳边忽然就响起了男人的声音。

馨宜笔尖一抖,幸好笔上墨不多,没有滴下去毁掉画。她低着头把最后几笔给填好,放下笔,这才侧头看去。皇帝就站在她身边,距离不过半尺。他个子高,她抬头,被他的呼吸打在脸上。

这很不妥当。

馨宜挨着椅子和桌子之间的空隙蹭到了椅子那边,跟皇帝拉开距离。

心里不由有些腻烦。她现在可是个小丫头呢,他站这么近,让她恶心了。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警惕地看着他。

皇帝神色很是温和,平易近人的那种,“很喜欢画画?”他又问了一遍。

馨宜说:“喜欢。但是也没喜欢到要在御前露一手的程度。只是这画没画完,看着可惜,就把它补好了,我喜欢做一件事就把它做完,决定了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

皇帝显然听出了弦外之音,笑问:“要是你决定错了呢?”

“做完了才会真正知道是对是错,所以要先做,而不是先更改决定。不然就成了只会想来想去而一事无成的废物。”

皇帝笑出了声:“你知道你此时此刻像什么?像一只炸开了全身刺的刺猬。”

“刺猬看起来扎手,其实没什么本事,刀剑斧头上来,那刺也不算什么了,不过是弱者的可怜的防备和自救而已。强者如果诚心要抓它不肯放过,它刺再多再利,再拼命挣扎也是徒劳。”馨宜冷静地评判道。

皇帝笑意里就多了几分戏谑,“那你这只小刺猬,觉得朕会不会放过你?”

“我不知道。”馨宜如实说,“我家里一众长辈,此时吹着冷风等在外头良久,也不知道。我们都在等待一个未知的命运,是好是歹,都在陛下一念之间。”

“既然明白,还来?”皇帝显然不悦。

任何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不悦,谢家女眷不请自来,这是在逼他。谁愿意被胁迫呢,何况他是皇帝。

馨宜直视他说:“人活着就是逆天而行,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因为逆势而行的胆魄,因为宁死也要行心中正道的决心。”

皇帝皱了皱眉,“怎么,你们这是行正道?那朕是什么,是逆天逆道的昏君?”

馨宜毫不畏惧地说:“如果陛下非要强迫我留在宫里,恐怕后世真会有人给您一个昏君之名。”

“放肆。”皇帝沉了脸色。

馨宜站得笔直跟他对视,不退。

皇帝冷哼了一声,“你还真以为朕对你有心思?天下美人无数,后宫佳丽如云,你太瞧得起自己。”

“是啊,我才多大,十二岁的小丫头片子,又有什么资格觉得您是被我所迷呢。我也宁愿是我自己会错了意,那您尽管嘲笑我就是了。”馨宜指了指桌上的画,“要么,我揣度着,是陛下看中了我的画工,想命我献几幅画进宫献给娘娘们?”

她倒也没打算强硬到底,一切就是随机应变。

皇帝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片刻,呵呵地笑了。

也听不出来那笑是怒还是真笑。

馨宜闭嘴,安静地站着。

皇帝笑了半晌,自己停了,然后转身走回了大书案那边去,坐下了。

他靠在椅背上,有些懒散的姿态,目光射向馨宜。

馨宜深吸了一口气,暗暗给自己加个油,抬脚走了过去,在书案前头提着裙子跪下,给皇帝磕了一个头。

“臣女若是之前有冒犯陛下的地方,臣女诚心给您道歉赔罪,请您宽宏大量原谅。今天进宫虽然是奉命,但是,臣女自己本来也想见您一面,跟您说一说心里话。”

“你说。”

“多谢陛下。臣女想说的是,臣女只是陛下万千子民之中的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因为陛下和历代先皇治国有方,天下安定,臣女才能在家安安稳稳地绣花画画,才对未来的一生充满期待,觉得能过上更好的日子。臣女盼着生活幸福的心,跟陛下盼着江山永世稳固的心,都一样,是人对美好的期盼和追求。不知道陛下觉得臣女哪一点入了眼,多谢您赏赐了那么多东西下来,还几次召见,跟臣女闲谈说话,这所有一切都会成为臣女未来一生之中不可取代的记忆,等以后我老了,如果身边有了可爱的晚辈,如果皇上不介意,臣女会跟孩子们说起这段往事,让他们结结实实羡慕我这个老太太,原来看起来不怎么起眼,却是跟陛下说过话的人呢。”

说着,馨宜脸上露出了温柔的向往的微笑。

皇帝的嘴角却抿得紧了些,静静地看着她。

馨宜又拜了一拜,“陛下请原谅,臣女恐怕不能侍奉左右。现在因为年纪小不能侍奉,以后,长大了因为臣女有想过的日子,想游遍天下,而不是困居深宫。臣女想做陛下治下的一个很普通的很幸福的小妇人,也盼着陛下能够永世安稳、长命百岁,把这天下长长久久河清海晏地坐下去,做一个千古明君,让万民后世敬仰。陛下喜欢臣女画的佛像,臣女会一直画下去的,为陛下祈福,为陛下的江山祈福。”

她抬起头来,看向皇帝。

皇帝的目光很悠远,看着她,却又仿佛没看她。他的神色也是神秘莫测的,不喜不怒,似悲似笑,隔着一层纱似的。

馨宜摸不准自己这番话引发了对方怎样的情绪,不过,她今天进宫,本就是做好了打算,不管如何,都会把该说的话说出来,该做的事情做完。

她自顾站起,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只香囊。

皇帝看到那香囊,眼神动了动,视线渐渐清明,继而直起了身子。

“这是什么?”他终于开口。

馨宜上前两步,将香囊放在了书案上。

一只松香色的,浅青丝线滚边,绣着两朵盛开的玉兰花的香囊,缀着浅栗色的绦子。

“陛下,这是臣女从山里回来之后,这两日赶工出来的。虽然是赶制,但一针一线都认认真真没有马虎,是要献给您的小礼物。这不值什么,您愿意留着也好,赏人也好,只要您肯收下,臣女就心满意足感激涕零了。”

她说完了退后,站到了原来的位置,低眉顺眼,带着浅浅的微笑。

皇帝看着她,她垂着眼睛,不像刚才那样直视了。因此,他只能看到她半垂的眼睑,和浓密得像是小扇子一样的长睫毛,那么安静,动也不动。

鸦鬓雪肤,眉目如画,她只是比记忆里的青涩稚嫩,依稀还是那个人。

只是皇帝知道,仿佛相似好像……而已,她不是那个她。他无声无息地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是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叹息。

他伸出手,将那个香囊拿了过来。

松香色绣着玉兰花的香囊,他上辈子也有,也是她给绣的。她以前给他绣了很多东西,香囊,扇套,寝衣,书屏……都是贴身和触手可及的东西。她绣工很好,但是不耐烦刺绣这件事,只有给他绣东西的时候才能坐得住。

指腹在绣线上摩挲,皇帝发现了不同。

这个针脚……和她上辈子的类似,但是不一样,似乎是另一种针法。他不懂刺绣的各种针法,不过,她的东西他是熟悉的。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而且这个配色……也不一样。

上辈子,香囊的绦子是茜桃色的,不如这件端庄,却多了几分香艳脂粉气。她却非要他带在身上,他也笑着在内宫里带了几回,后来就放在了卧房里,因为茜桃色在男人身上带着实在是不好配衣服。他要上朝要见臣工的,弄得配饰颜色太脂粉气有失君体。她也知道这只是闺阁玩笑,没有坚持要他一直带,笑过闹过就罢了。

而眼前这一只香囊,中规中矩,款式配色都挑不出错,他就是挂在身上召见臣子也没什么。只是……

“你想朕带着这个在身上么?”皇帝问道。

馨宜欠了欠身子,恭敬回答:“这是臣女酬谢陛下的心意,说到底是臣女的心思,与陛下无关,所以陛下也不必觉得困扰,要留就留,要丢就丢,更不必问臣女想不想让陛下带身上。对于臣女来说,您能让我将它放在桌上,就是天大的宽容和恩赐了,也是您已经容谅了臣女的不敬,臣女万分感激。”

皇帝弯起唇角笑了。

果然是不一样的。

重来一世,他都不是那个他了,她又怎么还能是以前的她呢。

阴错阳差,她没有上辈子那些经历,就成不了那个她。他早就荣登大宝,也失去了跟她联手的机会。

人生有得有失。

要是再重来一次,他问自己,选什么?

不用想他就知道答案。他当然选这一回,提早荣登大宝。

失去的追不回来,那就不追了吧。

皇帝将香囊放在了书案上。

说道:“你家那些女眷难得进宫一回,去给太皇太后磕个头再走吧,前些日子太皇太后还念叨她们来着。”

其实是念叨谢家老夫人,说起以前进宫朝见闲谈时的旧事。那是拐着弯敲打他,让他别惦记萧馨宜了,国事为重,不要做那些太闲的事情。太皇太后身体大不如前,倒还心明眼亮的,宫里的风吹草动还能知道。皇帝对祖母倒是没什么抵触,她只是在做她身为太皇太后该做的事情,规劝子孙而已。

他登基之后,很少去太皇太后宫里吃饭了。国事忙,太皇太后也没有再找他。宫变的事,老人有心结,子孙相残她谁也帮不上,谁也恨不起来,皇帝明白得很。祖孙间的情分,也就到这一步了。

至于太后那里……

太后说过,他要是死在出宫微服的路上,宗室里再扶持一个新皇帝……这话他后脚就知道了。

和前世一样啊。他狠,她也狠。彼此都凉薄。母子的情分,也早就没了。

“多谢陛下,愿陛下长命百岁,福寿绵长。”

馨宜恭敬拜别,躬身退出。

皇帝淡淡垂下了眼睛,没再看她。

朕,本就是孤家寡人啊……

“丫头,你出来了?!”

御书房的院子外头,老太太一行人还站在原地,早被冬天的冷风吹僵了,一见馨宜出门未免都有些激动,只是碍于不是地方,压抑着声音。

馨宜跨出了院子,身旁还跟着引路的小太监。

“陛下有命,让咱们去给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磕个头再出宫。”她给了大家一个出宫再说的眼神,微微地笑了。

大家立刻明白,这是危机解除了!

抑制住激动,大家不动声色地跟着引路的小太监往太皇太后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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