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贵荣华」

第234章顿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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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宜一直都很相信人定胜天,相信自己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上辈子她一个孤儿,就是凭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走过来的。别人有家有父母有亲人的疼爱呵护有漂亮衣服玩具有好吃的,她只有福利院,没关系,在福利院也能长大,也能靠公益和救济照常读书。等长大走入社会了,别人长得美性格好能力强学历高可以得到好公司好单位的青睐,她只是一个中学毕业智力普通相貌平平而且社交恐惧的平凡姑娘,没关系,好工作找不到就从底层做起好了,当保姆,也能一步一个脚印积累自己的财富,靠一双手买车买房过小日子。

她曾经是福利院同伴里过得最好的一个,还帮助过好几个过得不如意的小伙伴,当他们对生活灰心丧气的时候,她用自己的经历不停地鼓励他们向前看,要努力,生活总会慢慢变好的。

踏踏实实过日子,一点也不存幻想的她,不知怎么就遭遇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穿到另一个世界了,以前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

而穿过来之后她依旧乐观积极面对生活,依旧努力,然而一系列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告诉她,依然是白费。

好像老天专门盯着她打击似的,干什么就让她不成什么。

人生简直太灰暗了。

这天晚上做晚课的时候,馨宜非常迷信地把自己全副身心投入到对佛祖的膜拜和祈祷之中去,祈求神佛能保佑自己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顺利一点。

结束晚课的时候,老尼姑叫住了她。

虽然一直住在这里,但是几位尼姑专心修行,和馨宜这一拨住客并不怎么主动交流,前后院住着却从来只是点头之交。确定让馨宜在这里落脚之前,谢家给了黄叶庵一笔钱作为安置费,是老太太出的,据馨宜所知,大概是五百多两银子。这个数目,对那些有名的大寺庙不算什么,但是对黄叶庵这样偏僻又没什么主顾的小寺来说,就是很多钱了,谢家算是大金主了。

可是,馨宜住进来之后,丝毫没有感受到身为大金主应该受到的优待,几位师父依旧自顾自修行,也不找她拉关系巴结,很是让馨宜舒服,也让她敬佩。

她从她们身上看到了真正出家人的气度和风骨,所以每每听她们念经,即便是听不懂,也能被有效治愈。

她们很少和她主动搭话,而这次老尼姑主动叫住她,也让馨宜意外。

馨宜很有礼貌地上前跟老尼姑问好,询问有什么事。

老尼很老了,神态却安详,眼神也清明,使得她看起来比真正年纪年轻许多。

“施主心头有难解之事,愁绪萦怀,贫尼愿为施主分忧开怀。”老尼说。

馨宜其实想的是,她的难题,谁也解不了,因为谁也对抗不过君权。

不过,老尼安和的眼神让她心念一动,不由自主,就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我遇到了很大的难关,过不去。要么死,要么,被动等着,可能被人宰割。而在被宰割之前,我一定会找机会寻死的。”

老尼认真地看着馨宜,半晌没说话。

馨宜在和老尼的对视中,心里头那种积极的死志,一开始是很明确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在对方的注视之下产生了莫名的羞愧感。

对抗君权时的那种有尊严的勇敢,变成了羞耻。

当她意识到自己在惭愧的时候,老尼终于说话了。

却没接着她的话题谈,只是问:“施主生平最想做的是什么?”

馨宜怔了一下,回答说:“认真过日子。”

“怎么认真过?”

“认真吃饭睡觉享受日出日落,做一件能谋生糊口并且自己又不讨厌的事情,一年一年地过下去。”

“是什么事情呢?”

“做点买卖,或者其他什么事,能养活自己就好。”

“施主生平最想自己养活自己。”

馨宜认真思索一下,点了点头,老尼的总结算是对的。她穿来之后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想要早点脱离谢家独立生存,只是天不遂人愿,谢家还没脱离,皇帝又纠缠上来,比谢家更难摆脱。

老尼又问:“能自己养活自己之后呢?施主还想做什么?”

“去天下各处走一走,逛一逛吧。”馨宜脱口而出。

她上辈子就挺爱旅游的,只是迫于工作难以脱身,一年也不见得能出去一次。她喜欢那些名山大川,喜欢蓝天碧海,也喜欢异地迥然不同的城市建筑和风土人情。

这辈子,困与女子身份,她暂时连后宅都不好出去,所以旅游这事就更没有提上日程,甚至都没想过。

要不是今天被老尼追问,她也不敢想。

“去哪里呢?”老尼问。

馨宜就说:“去江南,去海边,也想去西边看看,还有北边,听说开互市的几个地方那边很繁华,挺有趣的。不过说起来,京城周围的地方还没逛过,先从近的地方逛起也好。”

“每个地方都要待多久呢?”

“嗯……”馨宜想想,说:“喜欢的地方就多待一阵子,甚至住上半年一年的都可以,听说江南很多地方都很美,春夏秋冬景色不同,各有各的好,我可以找个美丽的地方定居,看完一整年的风景,吃遍当地的美食,然后再临时决定是继续住,还是到下个地方去。”

“那应该是很好的日子。”老尼微笑,“如果想要过俗世舒服的日子,需要有一笔银子。”

“是,走之前需要攒一笔钱。要是路上把银子用光了,还要临时赚钱。”馨宜同意。

所以,旅游是她在能够安身立命之后的次级愿望,并不是第一时间考虑的。

老尼又问:“那么,等施主把想去的地方都去过了,走遍了呢?那时,施主最想做的事情会是什么?”

那时么?

馨宜不知道老尼为什么要追问这些问题,不过,以前也没人这么问过她,而且,这个佛堂的安和气氛,以及老尼温和慈祥的态度,让她很愿意交谈下去,并不排斥对方的刨根问底。

“要是我走遍了天下各地,就挑一个最喜欢的地方定居下来,然后在那个地方过舒舒服服的日子。我想,那应该是个春有百花秋有月,一年四季都很美的地方,怎么住都不会腻。”馨宜说。

老尼点点头,“很美。”

然后就不说话了,垂下眼睛坐在那里,好像入了定一样。

馨宜等了很久,也不见对方开口,仿佛自己是被遗忘了。

“师父?”她轻声提醒。

老尼抬眼,朝她微笑:“何事?”

馨宜一愣。

何事?是你将我叫住,主动说要为我开解心结的,为什么谈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了呢。

“师父,我的心事……还没解开。”馨宜说。

老尼笑着看她,“施主有那么美的事情要去做,心事还没解开么?”

“……”馨宜并不觉得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

她对未来有很好的畅想,并不能帮她解决眼前的危机。皇帝的心意不会以她的梦想为转移,也不会照顾她的梦想。

而且,因为她正是一个有自己想法的人,不能逆来顺受,不能被动地将自己的命运交付,所以才有了眼前的危机,所以才更痛苦。

如果换了旁人,也许会很高兴地接受皇帝的青睐,这件事就不是危机而是幸运了。

“师父,我不明白。”她如实说出自己的感觉。

老尼指了指身边不远处的蒲团:“施主若是没要紧事,就在这里坐一坐。按我们的方式入定最好。”

而后,她就闭上了眼睛,盘膝而坐,双手扣在腹前结了一个手印,再不说话了。

馨宜不懂她的意思,不过,晚上回房也确实没什么事情。山中幽静,为了保护眼睛她晚上不做针线也不画画,所以入夜后除了早点睡觉没什么其他消遣。

坐一坐也不防事。

馨宜就在蒲团上坐了,学着尼姑们打坐的样子,盘膝,闭目。

李姨娘跟着谢家两位老姨娘拜佛久了,也听老姨娘们讲过信佛的居士怎么在家修行打坐。双膝盘起之后,腿脚很容易麻掉,这是长年累月练就的工夫,一时半会学不来。

果然,馨宜盘膝没一会儿,腿就麻了,十分不舒服,她把双腿打开,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她尽量轻手轻脚,以为无声无息不会惊动老尼,可是老尼睁开眼睛对她笑道:“施主可以单盘。”

单盘,就是先把一条腿盘上,另一条以舒服的姿势放着就好。

馨宜窘然笑了笑,再次坐下,改成单盘。

不过,没过一会儿,盘起的这条腿还是麻了。

这次还没等她活动,老尼似乎明白她感觉似的,再次睁眼笑道:“多坚持一下,其实,并没有那么难过。施主放空坐着便是,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放下,腿上的痛苦就不是痛苦了。”

佛家总是讲,放下,放下,馨宜上辈子就知道。

但放下哪有那么容易。

就像现在,腿上明明就是麻的,又怎么忽略这种感觉?

望着再次入定的老尼,馨宜无声叹了口气。对方大概也是好心要开解她吧,只是方式不大对路。然而对方是诚恳的,出于礼貌,馨宜还是坚持了一会儿。

结果,让她惊奇的事,她试着放空脑袋之后,腿上的感觉真的渐渐变淡了。

而且这次放空比较顺利,没有那么多杂念涌出来了。

以前她练过瑜伽的呼吸法,也学过养生禅定,都是要叫人心无杂念,不过她练得不顺利,脑子里那么多念头,一秒钟几乎就是一个,做不到纯净无念。

这回倒是幸运,她试着不去想事情,头脑还真的得到了短暂的放空。

过了一会儿又有念头跑出来,她再次放空。这么一回一回的,断断续续也持续了一会儿,直到腿上麻得没有了知觉。她换了一条腿盘着,继续放空。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她挺享受那种感觉的。放空时人的心态很平静,整个身心都舒坦。

后来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她站起来,慢慢地扶着桌子凳子挪到了院子里,试着活动腿脚。这回老尼没拦着她继续,等她差不多恢复腿部感觉、能正常走路了,老尼也结束了打坐走了出来。

两人视线相交,老尼微笑着点头,就转身往居住的禅房走去了。

好像没有刚才的交流似的,和平时一样,擦肩而过。

馨宜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叫住了对方。

“师父没有什么要问我,要嘱咐我的吗?”

老尼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笑道:“施主想让贫尼问什么呢?”

“……您说要帮我解开心结,可是我心结仍在,希望您能指点我一两句。”

馨宜这也是病急乱投医。理智上讲,她并不觉得佛门的开导能解决她的困境。

老尼语气舒缓地说:“没有什么要指点的,施主也没有什么心结。”

馨宜无奈:“就是所谓的,一切皆是空,对么?”

佛门都是这一套,什么四大皆空,要真是什么都空了,什么都不在乎了,人还算是鲜活的人吗。

老尼对馨宜有些质问的不礼貌无动于衷,依旧笑道:“方才我们静静坐了一会儿,不是很好吗。”

说完,她就再次转身,走去了禅房。

暮色四合,天色暗下来。

这黄叶庵的习惯是尽量不点灯,入夜之后,尼姑们做完功课就早早入睡了。第二天基本天亮之前就起来,再入佛堂点灯供奉佛祖。

一时间,万籁俱寂,馨宜独自站在佛堂前头,堂里的佛灯在老尼出来时就熄了,只有天上星月的微光洒下来。

秋风习习,远近山林簌簌呜咽,不知名的鸟兽偶尔有叫声在山里回荡。

静静坐一会儿,不是很好吗?

老尼这句话,润物无声地走进了馨宜心里。

她在这个静夜里,似乎悟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悟到。

像是傻了一样,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李姨娘找了过来。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看到馨宜在堂前发愣,李姨娘连忙提灯上前。

馨宜从似悟非悟的感觉中惊醒,转目看李姨娘,不由笑容满面。

“没怎么,姨娘,我们回去休息吧。”

局面还是那个局面,她也还是那个她,却有什么不一样了。

或者说,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她。

最先感觉到馨宜变化的是李姨娘。她发现女儿自从那晚之后,突然明媚地快活起来,重新生机勃勃。

被皇帝看中的阴云一直遮挡在头上,这段时间以来馨宜笑的时候都心事重重的,可是突然就开朗了。

饭量也比之前大,说话行动也比之前有力气,脸色更是明显地红润起来,而且夜里睡觉也不总是翻身和醒来了。

最重要的是,屋子里堆着的那堆御赐之物,馨宜每次路过时目光落在上面,也不再厌恶满满,看那堆东西的神色就跟看其他桌椅板凳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过了几天,李姨娘终于确定,女儿是真不一样了。

“姑娘,你是不是想到了好办法解决这件事?”她忍不住问了出来。

馨宜摇头:“没有。”

“那……那你怎么这么高兴?”

“我很高兴吗?”馨宜摸摸自己的脸,“这么明显?”

李姨娘点头:“很明显。”

她当然希望女儿能高兴起来,但是,当娘的总是瞎操心,胡思乱想的,生怕馨宜这是彻底绝望之后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决定,譬如……在寻死之前好好活几天什么的……

李姨娘的忧惧让馨宜看出来了,她连忙拽着老娘解释。

“多亏了老师父开导,我想开了!”

“真的吗?”

“真的。那天老师父跟我说,我有很美的事情想去做,就不存在心结。当时我没明白,后来忽然懂了,她说得对,非常对。我是个有梦想有原则的活生生的人啊,困境是客观存在,可是我的生活是我靠主观想法去左右的。我想什么,生活就会变成什么样。我愁眉苦脸,生活就让我愁眉苦脸。我绝望,生活就朝着让我更绝望的方向运行。既然我连死都不怕,抱定了要坚持到底的决心,那我还愁什么?就算是我过几天就被那位抓回去砍头,那也没关系,起码在那之前,我还是我,还是抱着希望的我,还是要为以后走遍天下过舒坦日子努力的我,这就是我存在于这个世间的意义。不管是我活着,还是我死了,这个意义都有意义,都是永远的存在。”

李姨娘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客观主观,什么意义的,她都听不懂。

她就听到生死砍头之类的话。

连忙说:“姑娘可不许想那些死啊活啊的,咱们得好好活着呢,你可不许想傻事做傻事!”

“我当然不会,我想开了,现在只想每一时每一刻都好好享受生活。”馨宜笑着说。

老尼姑那天笑着问她,我们静静地坐一会儿,难道不是很好吗。

一句话,就让她明白了人生的意义所在。

也许她悟到的还很浅薄,离生命真正的宏大意义还很远,但是,她已经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找到了未来的方向。

活着就对了,快乐地活着就对了。

她是很笨很普通的人,没有运筹帷幄掌控命运的能耐,也抗不过权力的压制,但是,当时当下的生活是她自己的。

不管以后老天还要对她开什么玩笑,怎么作弄她,让她努力白费,都没关系。

她静静地坐着时,就掌控了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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