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恩伯说话含混不清的，因为昨天被塞嘴巴塞了太长时间，不过，脸上的后悔的表情倒是十足十。
如果他没有露出厌恶的眼神，馨宜差点要真以为他诚心悔过了。
老太太面对儿子的下跪告罪，神色淡淡的。
赐恩伯见母亲不说话，俯身磕了个头：“万望母亲原谅我昨天的莽撞，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说话太直接，伤了母亲的心。”
他抬起头来，又道：“可是，还请母亲明白，儿子我是真的为了全家着想，为全家的未来考虑，这才规劝母亲不要意气用事。今天儿子想细细跟您说明白这个道理——妇人在内宅里的所思所虑，跟外头的朝堂大事比起来不值一提。决定谢家安危的是朝廷，是皇上，所以还请母亲不要只顾眼前一时的心情，却把谢家全族放在火上烤啊。”
这话……
馨宜默默地垂了眼睛。
赐恩伯这还是固执已见啊。
只是昨天大吵大闹，今天改成了软语劝说而已。
说到底，还是要老太太放弃照顾两个外孙女，跟萧家撇清关系，以保全谢家平安。
只听老太太一声冷笑。
老人家身体虚弱，但这声冷笑却是寒意十足，赐恩伯不由自主心头一凛。
“你觉得我妇人之见，教导我来了？承你好言相劝啊伯爷。”老太太语气里几分凄凉，“若是我不肯听你的呢，你打算如何？若是我非要坚持自己的做法，要跟两个丫头比往日还亲厚呢？”
“母亲……还望母亲三思啊！您不能不考虑全家上下！”赐恩伯声音略高了一些，有点激动。
“你出去吧，回你院子里去，我养身子这段时间你也好好养一养自己，不用来看我。”老太太失望极了。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蠢儿子！
想当年国公府比现在兴旺，家大业大，诸事繁多，因为婆母身体不好，她年纪轻轻嫁过来就操持起了中馈事务。结果，没有太多时间亲自教养长子，孩子小的时候都交给了乳母带，等孩子三岁的时候她才发现，这孩子跟自己不亲近，行事说话也着实不像自己。想要把孩子带在身边细心灌输教养，但是一来腾不开手，整日忙得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教导一个小孩子，二来，孩子也差不多该启蒙了，没过多久就开始每天大半日都去上蒙学，在她身边的时间更少。后来孩子越长越大，读书上学的时间越来越长，再后来娶了妻子成了家……
自始至终，长子都没有真正跟她贴心过。
而长子暗中怨怪她待幼子更好，其实也是因为她吸取了教训，再生下幼子谢四爷之后就悉心教导，不管多忙多累都挤出时间来跟孩子相处，为此还亏损了身体，落下了经年的病根，现在上了年纪之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可到底谢四爷更出色一些，乖巧孝顺。虽然她生的两个儿子都没有多聪明，谢四爷也是读书多年没有功名，可相比哥哥，谢四爷心思单纯，做事磊落，做一个太平富家翁也罢了。
这个长子，赐恩伯，就总有些古怪偏执，而且向来习惯于遇到挫折就发脾气跳脚，不看局势，不考虑别人，只把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自怜自艾。
偏生他是长子。
这样的袭爵继承人，怎么担得起谢家的未来？
老太太一是气闷，头脑开始发晕。
“老太太……”
馨宜在跟前瞧着老人家额角有了虚汗，脸色也开始发白，担忧地呼唤一声。
老太太朝她虚弱笑笑，摆手道：“我没事。”
才十几岁的小丫头都知道心疼她，可自己亲生的儿子，一个大男人，却还跪在地上一脸委屈地眼巴巴地盯着她，一副要跟她继续讲道理的架势。
老太太也只能暗自苦笑。
她生了这样的儿子，没有好好教养，如今被他这样逼迫也是自己注定的罪孽吧。
“母亲，虽然您在病中，可是，我相信咱家要是转好了，您的病一定就立刻去了一大半。您这是心病多于实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您就听我一句劝，撒手别管外头的事情了，一切都交给我吧！我一定让皇上重新器重咱们，假以时日还会给咱们恢复爵位。我知道您现在听了这些话心里头不痛快，但是，良药苦口，我就是拼着不孝之名，也要苦口婆心劝您。您只要听我的话，早点想开了，咱们家以后一定能恢复兴隆锦绣，可若是您执迷不悟，恐怕咱们谢家上下就要彻底沉沦下去，再无出头之日了，而且还会有灭顶之灾啊！母亲，您就听我劝吧！”
果然，老太太所料不错，赐恩伯还有一大篇的道理等着她。
说完这些话，赐恩伯给母亲重重磕头，连磕三个响头。
一时，屋里没人说话，只有他叩头的闷响。咚，咚，咚。
老太太头晕目眩，脸色难看。
被磕完头的儿子继续眼巴巴地盯着，她揉了揉眉心，问他：“你要我怎么听你的劝？你又打算怎么做来让圣上重新器重谢家？”
赐恩伯以为母亲要被说服，眼睛亮起来，直起身子回答说：“您要是真为咱们全家老小着想，就立刻将这个丫头送到她姐姐身边去，并且让外头知道咱们家看不惯她们萧家人的所作所为，以后跟她们彻底断绝关系！”
“就这样？我第二个问题你还没回答。”
“母亲，这两个其实是一个问题，只要咱们和萧家这两个丫头彻底划清界限，皇上就会知道咱们的忠心，不会再迁怒咱们了。我再努力办差，过不了多久，皇上看到我兢兢业业的勤勉，一定会重新认识咱们谢家。再念及先祖功勋，皇上恢复咱们的爵位指日可待，我……”
“你住口吧。”老太太都懒得骂他了。
蠢，太蠢了。
可这样蠢的人却是自己的亲儿子。
还把一切寄希望于勤勉办差和祖宗功业……
就他那个挂名的虚衔职位，不过是朝廷按惯例给袭爵人的官职名头，能有什么差事可办？他就靠这个打动君心？
三岁小孩才会这么想！
老太太闭了闭眼睛，不管赐恩伯再说什么，直接对二儿子说：“让你兄长回房去，别出来了，让他好好养病吧。”
“是。”谢二爷站起身来。
这半天他一直没吭声，因为知道母亲自有决断，他也想看看大哥会怎么悔过。
却没想到经过了昨夜的教训，这个兄长还没有悔悟之心，就连因为惧怕他而收敛自己的机灵劲儿都没有。
这样的人，也只能先关着他，在这多事之秋别让他出来给家族惹麻烦。
谢二爷强行让人将赐恩伯从内室拽出去。
到了外间，赐恩伯本来还要吵闹，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你就算再让人折磨我，我也要规劝母亲！”
谢二爷只说：“你是想让全府上下看你被捆着送回房关起来，还是自己如常走出去，称病待在院子里不出来？要不要体面，只需你自己决定。”
赐恩伯激动得满面通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片刻后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他选择自己体体面面地走回自己院子里。
谢二爷派人好好看管他，随后只是冷笑。
说什么豁出一切要规劝母亲，到头来一个“体面”就让他退缩了。
他要是能坚持到底，体面也不要了，别人还能高看他两眼。不过是蠢而已，人倒是不坏。
可到头来，却是个又蠢又死要面子又要归罪与别人的不堪之人。
扶不上墙的烂泥。
谢二爷收敛怒意，整理表情，回到内室去了。
等老太太头疼好些脸色也好些的时候，母子两个便商量起了事情。这场商议原本昨天晚上就应该进行，但是因为赐恩伯一闹，老太太虚弱得没有精力，这才拖到了现在。
关系到谢家安危，老太太心里着急。
可是再着急，也得把事情一件件跟谢二爷商量分析，一点点得出结论，然后再想对策。
谢二爷听了老太太关于宫中波澜推测的结论，沉吟片刻，最终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母亲说的是，咱们家骑虎难下，如今十分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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