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辽州息兵止戈，遥远的南境仍是烽火漫天。

且不说西线秦楚之间战况愈发焦灼，东线越北赣南一带的叛军也开始频频出击，进行着不断的试探，似乎蠢蠢欲动的样子。

事实上，叛军确实要有动作。

只不过，自江延棣公开脱离三方联盟后，他便不再与江云玕、费长衣那两边共同行动了。

江云玕与费长衣谋划着长驱而进、北袭兖州，而江延棣已然决意孤注一掷。

胜负。或者说，生死，所有的一切就在金陵定决吧。

金陵。原本就是他的目标，从起事的那天开始便是如此。

奈何，他终究心有犹豫，在那时决定与江云玕、费长衣合作，选择了妥协。

犹豫，不是因为自己怕了。只是觉得或许没到最好的时间，只是担心此一去若是白白送死终是冤枉，只是希望万一真有别的出路那也不必去行险而求。

可是。

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血泪洗刷之后，愿望也变成了可笑的借口。

江晨瑜确实有些后悔。

后悔没有在一开始就坚定地东进金陵。

幸而，现在反应过来似乎也不太迟。

但。

到底。

还是有一丝心软。

他固然是心怀死志，可麾下的那些人，未必每一人都愿意血战金陵。

他们更期待的，应该是胜利，而不是几乎难有赢面的冒险。

总该。

给他们选择的机会。

哪怕。

这样之后。

胜机将越发微渺。

******

六商，是叛军掌握之地中最靠近金陵的城池。

也是江延棣麾下大军驻扎之所。

这里本来是费长衣的越州军控制的地界，但江延棣主动以赣南的城池相换，他便也乐得将这座危城送出去，毕竟摆在最前线，到时候和楚军相争必是厮杀最惨烈的地方，谁爱守谁守去。

事实上，不仅仅是六商，基本上周围一片也早被江延棣换了过来。

北攻金陵。在江延棣那里，从来不是什么虚言，而是一直在准备的事情。

而现在，江延棣麾下的中高阶将领几乎都汇聚到了六商，集结在城东南校场的大帐中。

大帐中，散落地站着二十来人，多的是满面风霜。哪怕最年轻的，那也已至少经历了十数场征伐。

帐首处站着的，自然是江延棣。以剑拄地，别添一番厉杀。嶽在他身侧站着，沉稳一如往昔。

帐中异常安静，安静中带着戾气。江延棣目光扫过所有人，淡淡道:“诸位应该知道，我的目标一直是金陵。”

他顿了顿，微微闭目，沉声继续说道:“江云玕和费长衣那两个老东西，总以为还能苟延残喘。想着突围北上去兖州，在我看来，是愚蠢的。之前的传令，想来诸位都看到了，我们往后便不跟那些杂碎一道了。我们去做我们该做的事情。”

“哈哈哈，王爷说得好。俺老李早就等不及了。咱们何时发兵啊，且让俺老李杀个痛快。”帐中右侧一名虬髯黑大汉，也不理会旁人，豪迈大笑，急得其身旁的瘦高中年人连连扯动起衣袖。

江延棣微笑:“虽然不跟那两个老东西一道了，但该借的势还得借。他们自以为情报保守得极佳，却不知早被我们的谍子探知了。越州军和兖州军准备在十日后北上，我们便在那时动手。”

“那好的很啊，王爷。俺老李定要把大斧磨锋利了。不砍他千百个人头不罢休。”之前的那虬髯黑大汉粗声粗气道。

“只不过，有件事需要与大家分说清楚。”江延棣眉眼微垂，眸中透着煞气。可深处却漫出了些微悲伤，“此次北攻金陵，是真正的九死一生。甚至有可能是在做一件完全没机会成功的事情。这件事其实本该是本王一人所愿，却终加于诸位。所以，我想给诸位、给所有的赣州儿郎一个选择机会。若挚爱亲朋在世，心中仍有所念，此战不必再赴，到别处投军，抑或解甲归田，皆不强求，本王会给足银两，留出退路。此言不是儿戏，希望诸位过后告知麾下部众。三日后，午时一过。要离开者，仍至此处，领饷。至于诸位，也当深思。去，或留，皆非可耻之事。不必忧虑，本王也不会有半分怪罪，但问心而定。纵使兵发金陵城下，想要离开的，本王一样不会阻拦。”

沉默。

深深的沉默。

甚至连那虬髯黑大汉都没有说话。

江延棣如鹰般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过，深吸一口气，正色道:“若愿意继续留下，随本王赴死的，可振左臂。”

不约而同的，所有人，都举起了左手。

那虬髯黑大汉更是须发皆张，大声道:“王爷，你这般话便是瞧不起俺们了。什么叫攻金陵便是九死一生，他娘的打仗那一次不是九死一生。横竖一刀的事，不多杀他几个，岂不是亏了，哈哈哈。”

其余人并没有说法，但他们的目光都是那样的坚定。

皆怀死志。

江延棣握紧了拳，努力克制发抖的身躯。

他大笑起来，连说了三声“好”，满溢着一往无前的豪情。

那一瞬。

好像真的有些死而无憾的意思了。

******

然而。

江延棣终究还是心有遗憾。

甚至。

愧疚。

这世间，能让他生出这种情绪的。

大概，也只有一个人了。

那个人，就是文茹月。

唯独对她，江延棣不准备给予选择的机会。

因为，她是他的妹妹

因为，他是她的兄长。

他要任性一次。

他要替她作一次决定。

哪怕她或许不愿意。

哪怕最后证明错的是他。

******

十日时间，掰着手指就能算，一下子便也到了第九日。

赣州军最终离开了近三千余人，倒是在江延棣的预料之中。

既然选择了给所有人选择的机会，当然也就想到了这个结果。

不管如何，江延棣相信，至少剩下的人，必会势若虎狼。

只不过，到了这个节骨眼，本该在六商城备战的江延棣却偏偏带着文茹月来到了小孤山。

缓缓向上行的马车里，是江延棣和靠在他肩头睡着的文茹月。

确切的说。

应该是江延棣故意让她睡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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