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离神殿不远的地方一栋方尖碑造型的建筑悄然拔地而起，正对着黑洞的中心缓缓地升向高空。地面上各种各样的外星生命正以他们各自的方式，为正在起飞的方尖碑祈福。

在不断上升的过程中，方尖碑原本用于装饰的雕花暗纹或是棱角槽线悉数被抹平，最后连原本的门窗露台也被封闭了起来。当它上升到神殿天台的高度时，外形已经具备了航天器标志性的简洁，似乎从这方尖碑开始建造之时就已经做好了飞行的准备。

几乎就在同时，更多的建筑开始从地面升起。它们有的形似罗马的斗兽场，有的像梵蒂冈的教堂，有的甚至就是一根光溜溜的石柱。有的绕着毫无章法的曲线，就像一根被冷冻的鱿鱼须。还有的甚至是若干小的方形建筑，在半空中组合而成的矩形组合体。

这些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建筑，在升到半空之后无一例外地都将那些繁复的外观结构收了回去，整体变成了整洁的方形、椭球形、纺锤形或是尖锥形。

“这让你想到了什么？”

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瞠目结舌，头脑一片空白的尉迟静几乎是脱口而出：

“就像神话故事里的万神殿。”

人影向着尉迟静的方向走了几步，身上的光辉渐渐褪去，整个人的身形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让尉迟静有些惊讶的是，他并不像自己和舰员们一样，因为一生都生活在无重力环境下而有着极其修长的身形。他不算高，但身形健硕，这是公元纪元的人类才有的典型特征。

“我们见识过数字化生命体在实体宇宙中，对血肉之躯有如神明一般的碾压之势。他们手握千钧巨力，背负着时空赋予的神圣使命，但他们并不属于实体宇宙。这倒是和神话故事有几分相似，人们都知道神祇之力高深难测，但从来没有人见过真正的神仙。

其中的原因和数字化生命体一样，他们都不属于实体宇宙。现在我们掌握着超越血肉文明的科技之力，拥有这如仙境一般的星球，我们和实体宇宙格格不入。我知道这听起来好像和正统科学背道而驰，但你有没有想过。

无论是在愚昧的上古时代还是在开化的科技时代，那些所谓的神话和传说，可能从来就没有人相信过，但却能深深扎根于智慧生命的心中。这有没有可能就是造物主刻在智慧基因深处的低语？”

那仍旧看不清面容的人影和诵经一般庄重的语调，让尉迟静心头不禁有些发慌。她迟疑了片刻，沉声道：

“我受过的教育让我无法相信，这个宇宙有一个拥有人性的造物主。”

那人影向着尉迟静款步走来，光影渐渐勾勒出了他面庞的轮廓。虽然在帽檐的阴影下仍然看不清他的整个脸庞，但可以看出他扬起嘴角上的柔和笑容：

“我当然也不相信，暗金之城的所有人都不相信无法通过数学验证的理论模型。但我刚刚所说的，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比喻。宇宙的基本定律或许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刻板，ta也可能会出错，或是留下隐藏的线索。

实体宇宙智慧的诞生就是为了相互绞杀，只有能够完成数字化跃迁的文明才是造物主筛选出来的合格战士。他们和我们现在还完全不了解，但几乎对实体宇宙呈压倒性优势的熵展开我们无法理解的战斗，才能保持实体宇宙的稳定存在。

所有的法则都为此而生，但显而易见的是，造物主的困境并没有得到改善。从文明诞生之初到现在，实体宇宙在物质总量的占比始终都只有4%。这让我们不得不去思考，到底是造物主定下的铁律出现了偏差，还是我们理解错了方向。”

随后，那人指向头顶的黑洞。

“我们选择宇宙中最极端的环境作为母星，除了是获得绝对安定的环境潜心参悟宇宙的奥义之外，更是因为这里有可能就蕴含着造物主的另一层深意。

我们通过数十万年的理论演算和实验验证，发现在这种几乎是独一无二的超大质量黑洞内部，被角动量和引力拉扯成环的奇点中央，有一个史瓦西解之外的结果。”

“那是什么？”尉迟静急促地问道。

“一个可以容纳血肉文明通过的时空通道，在尽头是无穷大的熵！”

尉迟静大惊，她瞪大了双眼，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

“也就是说，我们有可能通过超大质量黑洞的中心，直接前往96%的熵内部！”

但话刚出口，她就冷静了下来，说道：

“连睥睨天神的数字化文明和熵进行了上百亿年的战斗，都只能堪堪维持现有的宇宙空间。就算我们能够过去，又能做些什么？”

那人轻轻推了推帽檐，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刚毅面容。他欣慰地点了点头：

“其实你已经悟出了答案。在实体宇宙中几乎无所不能的数字化文明，在另一个时空中似乎并没有我们看到的那般强大。而宇宙是守恒的，这或许能够给我们一种遐想的空间。在实体宇宙孱弱的血肉生命，在另一个时空是否会以完全不同的姿态存在？

这绝不单单是愚昧的遐想，广义相对论的引力场方程早就揭示过，在黑洞之内的世界时空坐标会发生吊诡的互换。这个在物理学芳草时代难以理解的结论，在如今看来更像是造物主为血肉文明指出的另一条道路。

当然，作为时空之内的生物，我们没有办法得知时空之外的法则，而黑洞的性质注定了穿越黑洞将是一次单程航行。只有到了时空的另一端，我们才会知道自己是真正洞悉了造物主的真谛，还是自以为是用百亿年时间将自己送入死路。

但这并不会影响我们继续执行计划的决心，对未知的好奇是造物主赋予我们最强大的能力，或许这也是造物主为自己留下的一条后路。在完全已知的实体宇宙中，血肉文明甚至是实体宇宙的悲惨命运将成定局，完全的未知反而成了最大希望的所在。

你看这座伟大的城市，她确实很像传说中的万神殿，但她现在还不是。或许在时空的另一端，这些建筑才能构建出真正的万神所在之地，而我们将成为万神殿的主人。我想这才是血肉文明真正的归途。”

此时，城中已有1/3的建筑悬浮在半空升空，其余的建筑也已经做好了起飞的准备。而第一批升空的建筑群已经在黑洞之前组成了庞大的阵列，引擎预热时发出的辉光交织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枚悬在黑幕之上的巨大钻石。

庄严的肃穆感笼罩着尉迟静，她问道：

“今天就是踏上归途的日期吗？”

那人沉沉点头：

“是的，百万年、也可以说百亿年的努力都是为了眼前的这一刻，也是为了整个实体宇宙。”

“那我们什么时候也能启航？我的意思是我们和凤凰号。”尉迟静问道。

那人满眼期待与满足地看着尉迟静，良久之后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只要你们做好了准备，任何时候都行。”

就在尉迟静想去看那人胸前的名牌之时，第一批完成编队的飞船开始了向着黑洞核心的加速，耀眼的亮光瞬间将整个世界照得不可直视。当强光过去之后，神殿的天台上已经只剩下了尉迟静一个人的身影。

尉迟静没有太过纠结刚才和她对话的人到底是谁，在她的心中已经大致有了答案。看着眼前一批批在黑洞之前列阵并加速的飞船，尉迟静立正站定，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

“等着我们，凤凰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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