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痕」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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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当杨真觉得精神饱满,出定之时,已经到了日落时分,他站起身,忽然心有所感,方一回头,就见一道婀娜的白色身影立在不远的山洞口。

“那小姑娘没事了,你去看看她。”

“啊……好。”

“混蛋,你对我做了什么?”

杨真兴冲冲赶回洞穴中,迎接他的却是一个大巴掌。“你……”杨真惊怒交加。

“你别过来!”练无邪慌忙退开了几步,两人隔在一堆灰烬之间,怒目而视。

杨真看着练无邪身上披着外裳,隐约露出内里紫色的小衣,顿时明白了过来,难道是白纤情故意作弄他?苦笑道:“你放心,我替你疗伤而已,绝不曾有意冒犯。”

“这么说,你还是冒犯了……”练无邪气息又急促起来,又羞又恼。

“我……我真没做过什么!”

“没有,我衣衫怎么……”练无邪步步进逼。

“你知道我真元尽失,你染了风寒,只好,只好……”杨真一怔,一脸痛苦地抚着额头,他不想竟越描越黑,这个误会又解释不得,白纤情的身分并不能轻易暴露。

“你、你还说没脱我衣服?”她靠着洞壁上,指着杨真气煞道:“你说,你还做了什么?”

“我没有做什么……”杨真直感百口莫辩。

“那、那你发誓!”

“我杨真以三清道祖的名义起誓,我对练姑娘绝无不轨之举!”杨真竖起了手掌。

“你真没做过什么?”练无邪一脸狐疑,还是有些不信。

“没有!”杨真斩钉截铁道。

“那……你先出去。”练无邪声音突然小了下来,垂下了螓首。

杨真如蒙大赦,当即返身逃一般溜了出去。

待练无邪出来时,她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冰冷神色,怔怔跟他一起望着流水发呆。

两人沉默一会儿,练无邪主动问道:“这是什么时候了?”

杨真回道:“你昏迷了大半天,这里大概是三集镇上游。”顿了顿,他又道:“你伤势恢复如何?”

练无邪闻言本平静如水的脸,破天荒又是一红,久久不应杨真的问话。

“南线失陷,大局已明,先回洛水城。”练无邪说罢,拔身凌空而起,转瞬远去。

不日前大汉京都上京城在接到洛水府千里急报,今上龙颜大怒,本欲征遣援兵南下,不料风云再变,怒江以南,地处九州东南邛州的吴越两国重兵开赴边镇,对大汉虎视眈眈。

与此同时,北方黑河以北也传来西戎和北狄铁骑蠢蠢欲动,北塞风云旦夕。

大汉国万里疆土八面风雨来袭,面临开国百年来最大的危机。

如此境况下,朝廷一纸令下,被架空的武阳王临危受命,务必死守南疆西线最后一道重镇洛水城。

洛水城上下充满了暴风雨来临前的气息,整座城池高速运转了起来,邻郡粮草源源不断地从水道运来,兵马日夜操练,只等大荒军水师兵临城下。

武王府上,年关刚过,就进驻了北邙山悬空观近三十名道人,而杨真所在别院,正是最热闹的一处所在,有了他这名符其实的仙府弟子,玄机子等怎会放过这天大的请益机会?

精灵古怪的巫灵儿也凑在一旁捣鼓着牙箸调拌朱砂,一边饶有兴趣看着众人。

玄机子将画好的一张纸符交给众人观看,边道:“僵尸乃至阴之物,唯有纯阳可克,天雷可灭,若有上千具僵尸,确实不容乐观。”

说着他抬眼扫了扫众人,话锋一转道:“若按杨真人所授雷火符,定要比我悬空观所传强甚百倍,希望还是有的,那就须诸位师兄要齐心鼎力才可。”

一名道人疑道:“同是昆仑传下雷火符,有何不同?”

他旁另一名道人不齿道:“俗话讲‘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我等不过是井底之蛙,怎识得那仙府道法奥妙?”

那名道人脸色大红,还要反驳,玄机子打断道:“记得当年昆仑山传法仙师说过,同样的法咒在微妙之处,各人领悟不同,法力火候不同,最后所炼符箓威力是天差地别,不可同日而语。”

众道人齐齐点头,若有所悟。

杨真一旁听着,心中自豪之余,又有些尴尬。他虽未炼制过符箓,但他脑海中却有着无数昆仑派从入门到上乘的符箓,在悬空观众道面前足够挥洒自如,但面对这群年长于他的修道中人,多少有些不自在。

其中一名道人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僵尸通常昼伏夜出,南蛮子总不会在夜里攻城罢?”

玄机子沉吟道:“僵尸在我道门记载中,乃秉承太阴地气而生,寻常入土尸体若遗有阴灵,在阴脉之地,机缘巧合下百八十年就能破土而出,自成僵尸;还有一类,就是邪门外道所炼制,在秘法炼制下,僵尸就不能寻常待之。”他说着目光转向杨真。

杨真点点头,接口道:“炼制僵尸之术,自以云梦大泽尸巫一脉为最,在他们所划分中,僵尸按品级分为铁尸、铜尸、金尸,寻常地阴僵尸在他们眼中根本未入流。

“光是最低品的铁尸就不畏太阳真火,可在白昼活动,且寻常刀兵难伤其身,我们此番面对只怕就是这铁尸,毕竟是他们用我大汉兵士仓促炼制。”

众多悬空观道人纷纷露出愤怒之色,有人唾骂道:“这群巫人定遭天谴!”

玄机子按下众人,道:“我等时日不多,一旦南蛮大军集结完毕,恐怕不日就将攻至,诸位同门要加紧炼制雷火两符,南蛮一旦占据洛水城,我悬空观只怕也将面临莫大威胁。”

杨真看着各自取过炼制材料,分工忙碌起来的道人,也自取来一张备好的纸符,从伺候一旁的巫灵儿手中接过狼毫,沾上调匀的朱砂,方提起笔,发现一干道人明里暗里都瞩目过来,无形的压力陡生。

想必是悬空观道人们,都想见识一下仙府弟子究竟比他们高在何处,有何不同。

杨真深吸了一口气,心神晋入古井不波的境地,天地元气源源不断通过乾坤印转换为法力,神念之力从他手中暗印,转注笔杆,笔直地透入笔锋,三寸狼毫蓦然弹了个笔直。

一股信心在他胸间凭空而生,浸拭上真水调制的上品朱砂,铁笔沉勾,笔走龙蛇,转眼一道天雷符就生成了。

玄机子自顾取来放在眼下,细细探察,感觉到符箓中精纯无比的先天元气,一脸庄重,抬头见众多同门都看着他,不由叹道:“昆仑山果乃圣地,小小符箓中也能见浩然之道,我等微末之道差之千里,愧煞,愧煞!”

杨真心中并不怎么看得上这符箓之术,在昆仑派中这不过是术法下乘小道,他眼观悬空观这昆仑外门弟子,对这下乘符术却如获至宝,他不由想起了万青谷百中取一的龙门大会,那些被淘汰的弟子也许就是他们当中罢?

同是修道,为何也有三六九等之别?他心中有些迷惑之余,也不免为玄机子等人难过。

他下山以来,接连见识巫门层出不穷的秘术,眼界大开,同时也为眼下洛水城的局势紧迫而担忧。

他几可肯定这城中有巫门中人蛰伏,静待时机里应外合作乱,僵尸、蛊毒、不明魂兽,巫门与遁甲宗勾结图谋,凡此种种盘桓在他脑际。

武阳王父子的期望,悬空观众多道人的仰慕,忽然之间,他发现自己被推到了进退维谷之地,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玄机子见杨真心事重重,便问道:“杨真人莫非为局势担心。”不等杨真回答,他自顾叹息道:“我悬空观虽有数十先天道境门下,面对巫门中真正的高手却无法与之对抗,若是能从昆仑山中请出仙真修士,区区巫门外道又何足道哉?”

杨真见众人有期盼之色,心知他们对自己信心不足,可他们哪里知道自己的苦衷,他只好道:“昆仑派门禁森严,不会轻易插手世俗之事,中南山的人已经与巫门结下仇怨,兴许他们会赶得上洛水城的战事。”

玄机子摇了摇头,忧心忡忡道:“太一洞府行事谨慎,只怕未必来得及。”

说话间,杨真又炼出了一道纯阳火符,众道接过,又是一阵赞叹。

巫灵儿突然一脸天真地插口道:“要是洛水城给大荒军打下了怎么办呀?”

一厅道人都看向出言无状的巫灵儿,这未战先泄气,他们倒也不忍责怪这早与他们混熟的可爱丫头,一个白胖道人笑咪咪打趣道:“打不过,逃呗,只不过啊……”

巫灵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追问道:“只不过什么?”

那胖道人吓唬道:“听说南蛮凶残恶毒,你这样美丽可爱的小丫头,只怕给生吞活剥了去。”

巫灵儿皱了皱小鼻子,不满道:“你骗人,听说大荒军这回北上军纪严明,可没有胡乱杀人放火,不信你们问练姐姐就知道了。”

玄机子放下手中的符帖,一脸沉重道:“正因这收买人心之举,可见南蛮联军图谋甚大,这蛮军首领倒不可小觑。”

杨真想起了前晚与练无邪落入蚩越精心布置的陷阱,险些脱身不得,不由暗自点头。

巫灵儿低头喃喃道:“南疆百族就真那样可怕吗?”

足足忙了一个晌午,杨真亲手炼制了近百道灵符,已是竭尽他全力,心神疲惫不堪,幸亏悬空观的人渐渐能接替下来,分担了一部分,才好过许多。

“不好了,不好了。”

杨真老远就听见丫鬟巫灵儿的大呼小叫,暗自奇怪,这丫头早上还耐着性子要看他炼符,一会儿就没了人影,这会儿又闹出什么名堂?

余音未了,巫灵儿娇小的身影已经风风火火地扑了进堂。

“南蛮打来了?”玄机子猛然拂袖站起身。

“不是、不是,城里有妖怪,有妖怪作乱呢。”巫灵儿捧着胸口缓了一下呼吸,这才道来。

“妖怪?”杨真脸色变了一变。

玄机子等道人纷纷放下手中活计,这天下道门戒律中首条莫不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悬空观诸道人道门枝叶,自是责无旁贷。

巫灵儿点头道:“听说那妖怪来时狂风大作,黑云缭绕,遇者死状惨不忍睹,在城中几处民宅已经祸害了好些人,那些官差衙役束手无策呢。”

玄机子当机立断道:“杨真人,此事我等断不可坐视,你看……”

杨真却对巫灵儿问道:“你家小姐可知晓此事?”

巫灵儿嘻嘻笑道:“小姐一早就知晓了,就是小姐让灵儿来通知你的。”

练无邪主动招呼他?杨真心中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按住玄机子等人的躁动,道:“事有轻重缓急,这多半是巫门中人的计谋,还请悬空观诸位道长守护好王府,那妖孽就由在下和练无邪姑娘解决。”

玄机子闻言连连颔首拂须,神色愈加凝重,断然道:“如此我等继续加紧炼制灵符,分派人手在王府加紧戒备,以免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那妖孽就拜托杨真人了。”

方出门,杨真问巫灵儿道:“见到了青鸟没有?”

巫灵儿撅嘴道:“大清早就不见了。”

杨真摇摇头,加快了脚步。

巫灵儿腆着脸追上杨真道:“让灵儿跟你一起去抓妖怪好不好?”

杨真回头笑道:“抓妖怪,你别让妖怪给抓了就好,呵呵。”

巫灵儿不服气道:“练姐姐都说灵儿学武天资骄人,寻常三五个大汉都是不是灵儿对手呢,再说,有昆仑山杨大真人在旁,那小妖怪早就闻风丧胆了。”

“就你嘴甜!”杨真好笑道:“我看你是想出去看热闹罢?”

巫灵儿摇摆着头,撒娇不依道:“一大早闹妖怪,小姐怕人家出事,才不让人家出去的,王府侍卫都不让人家出门……再说,过两天就是正月十五了。”

“上元灯节快到了。”杨真这才明白她的小心眼。

“是啊,是啊,街上定已经有很多花灯开卖呢。”巫灵儿一脸憧憬之色,再三乞求道:“杨公子——这城中你总要人领路罢?”

“一同去,一同去。”杨真自知对这足有十万户的偌大洛水城,还真是陌生的紧。

洛水城南云坊大街上,两旁酒楼耸立,街贩如云,洛水城虽然封锁了水上航运,城中看上去比往常萧条了不少,但依旧熙熙攘攘,人烟稠密。

洛水城自建成数百年以来,从未被攻破过,且有着当今一代不败名将武阳王镇守在此,虽说最近南方战事风声不妙,但洛水城民却充满了信心,深信大汉军能打退南方蛮子。

兼且年关方过,上元将至,一来一去,由此,近日来城中仍旧是一片太平景象。

只是今早迭起妖物命案后,街市的行人过往行色匆忙了许多,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谈妖色变,已是满城风雨。

杨真跟着快活精灵一般穿梭在人群中,在流动摊贩处东摸摸、西瞧瞧的巫灵儿,杨真深切地感受着这片繁华安详之地,而他正在努力不让战火侵害这座城池。

在修真界倾轧混乱的局面下,兼且一身修为未复,他本无心侍从王府,此时,却油然而生一股责任感和使命感,要为守护这片清平做点什么。

按武阳王所分析,南蛮的兵力和作战方式,若非以巫法犯禁,绝难拿下城坚地利的洛水城,如此一来,大荒军可用的非常手段已能揣测一二。

“巫者长于制心,术者长于多变。”他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一句突如其来的偈语。

在大荒军兵临前在城中掀起恐慌,打击士气,而妖物的出现,正是民俗最为惧怕之物。一路行来,他已经听到不少人纵谈此事,显得很忧虑和惊惶,这想必是巫门的攻心之术。

“让开!让开!”一队衙役一路小跑,分开人群冲了过来,尘土飞扬,一阵鸡飞狗跳。

“公子!”巫灵儿待衙役冲了过去,从人仰马翻的人群中钻了出来,笑嘻嘻道:“好像又出事了?”

杨真看她手中正拿着两支糖葫芦,一口一个,吃得不亦乐乎,点点头道:“跟上去看看。”

追着那队衙役的行迹,转出大街,过了两条巷子,进入了一座大户人家宅院外,一阵嘶声力竭的哭喊声在院落中传来,北面院墙外不少看热闹的人群远远蹑着,不敢靠近。

杨真叫住一位背手观望的驼背老汉,问道:“老大爷,闹什么事儿了?”

老汉回头看了他一眼,叹气道:“世有妖孽,天道不昌啊。”说罢,自顾转身离去。

杨真一阵错愕,跟巫灵儿一起大眼瞪小眼。

两人又问了附近几个胆大的观望路人,这才知晓,这是洛水府少尹林大人的府邸,被害人正是当家主人,这已经是一大早以来,接连被害的第五人。

奇怪的是,接连被害者均是洛水府官吏大员,闹得满城权贵人人自危。

如此持续下去,整座城池的官府只怕将陷入瘫痪之中。

想到这个后果,杨真心中涌上一阵寒意。

林家府邸前有公差把持,入不得正门,绕到一个僻静墙角处,杨真决定潜入一观,吩咐了巫灵儿留待原地,匆匆发动土遁。

在土中,他感觉与大地融为了一体。凭借乾坤印他已经掌握了水行和土行遁法,大约取了个方位,破土钻出地面,眼前一亮,却是一间奢华的寝居。

杨真拍拍头,表示懊恼,神念散布开去,瞬间找到了目标,缩头又遁入地面。

再出来时,已经到了一个院落回廊中,一群鲜衣衙役和几名老弱围在躺倒地上的一个锦衣人中间,那几名家眷哭天喊地,悲恸连天。

杨真惊奇地发现一身朱色武士袍的练无邪也在人群当中,似乎一班衙役都在听候她差遣。

同时,他察觉到有一股淡淡的妖气弥漫在空气中。

妖气,很难有人比他更熟悉的妖气,阳岐山地底生死之行,给他留下了太难遗忘的印记。

他正打算偷偷插进去,练无邪突然回头道:“你怎么才来?”

杨真给练无邪清脆的声音吓了一跳,这才知道她早知他的到来。

见杨真要接近那具尸体,一名领头的衙役上前拦阻道:“这位公子不可冒失,小心染了邪气。”他目光有些警惕地徘徊在练无邪和杨真之间。

练无邪挥手叱道:“由得他。”

“是,是……练仙子。”那名衙役见状讪笑一下,唯唯诺诺地挥斥开了围拢的衙役。

杨真没有理会那衙役一脸的嫉妒神情,大步入内,那人乍一看是个干瘦的七旬老翁,细细看来却是一名盛年男子,脸庞和两手都是皮包骨头,呈现乌青色,仿佛一日之间萎缩干枯了一般,他心头一个咯噔,回头正见练无邪望来。

练无邪苦着眉头,恨声道:“那血巫邪玉琅看来潜入洛水城了。”

不甘退到一旁的领头衙役插口道:“练仙子神通广大,我等破案有望了,不过这妖人来头……”

练无邪看也不看他,有些厌烦地摆手道:“这不是你等能插手的。”她看似不甚在意地等着杨真的看法。

杨真在众多衙役怀疑的目光中,缓缓站直道:“不是那家伙,这是货真价实的妖气。”

“妖气,你是说妖族?”显然大是出乎练无邪的意料之外。

杨真点头断然道:“我敢肯定不是血巫所为。”

领头衙役见两人意见相左,趁机讨好练无邪道:“小子你懂什么,练仙子乃仙家弟子,岂是你等俗人可比?”

练无邪还要反驳,忽然后方庭院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练无邪娇叱一声,闪电掠空而起,杨真则一头撞入墙中,穿墙而去。

而院中一干人等看得目瞪口呆,呈现石化状态,他们何尝想过有人能活生生穿过墙壁,那与鬼魂幽灵何异?

第二章 收妖

杨真自地遁出,练无邪从天而降,两人几乎不分先后地出现在林家府邸后花园,却刚好见到园中假山附近花径上,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朝后栽倒,一股细长的黑气从她鼻孔中钻出。

黑气转眼凝做一团黑云,一个狼面人身的妖怪隐隐现出身形来。

练无邪踩在彩带一般的红绫上,缓缓飘动着,逼近妖怪气团。

“嗷、嗷——”那妖物本欲抽身离去,却见一名绝色少女凌空踏绫而来,天敌的气息顿时激起了它的凶性,引颈对天而啸。

它躯体急剧膨胀,周身黑气缭绕,狼头上一对绿瞳凶焰喷射如火,獠牙森森,修长的身躯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褐黄皮毛,虽是元神幻化,却与实质无异。

杨真在回廊拐角处,悄悄祭出天诛,截在妖物的另一面。

白纤情在杨真心中道:“这是九部火族中的狼妖,性凶残暴烈,擅御风火。”

杨真叹道:“这狼妖看来也是自封印中逃出,只是为何来得如此蹊跷?”

这个问题白纤情自然回答不了他,另一边斗法已经展开了。

狼妖看清形势,浑身毫毛一抖擞,两道利爪撕裂空气挥出,如闪电一般飞身扑向悬空的练无邪,不料却扑了个空。御在浑天绫上的练无邪轻轻一个腾空回转,就闪避了开去。

扑空的狼妖怒啸一声,两眼凶光乱闪,再度回身挥爪扑击,接连几次,都给练无邪神妙的身法腾挪闪避开去,惹得狼妖怒啸连连,随着它毛茸茸的大肚膨胀收缩,狼吻处火光绽现,似在吞吐着什么。

追逐几个回合后,狼妖的弱点已经暴露无疑,它身法虽然迅如狂风,却是直来直去。练无邪不再回避,正面迎上,她扬袖一抖,一道红霞转瞬变成数十道光棱,漫天飞舞在那狼妖四周,布下天罗地网。

伴随一声狼啸冲空,一个钵大的绿色火球,从大张的狼吻中喷出,直冲向练无邪所在。

只见她手中兰花指一变,百道红色光绫如万蛇归洞,收缩成一道极细红色光带,如电蛇猛然刺破火球,红绫飞速膨胀扩散开去,火球爆散成万点绿色火芒,随着红色波涛翻涌,湮灭无踪。

狼妖彻底被激怒了,无数道绿色火芒,从它身外漫溢而出,渐渐融汇,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火狼,只见一道绿色残影连闪,冲天火浪猛然冲出。

练无邪娇叱一声,手指挥舞,浑天绫瞬间收缩成一道红色巨柱,轰然回接那道来势凶猛的火浪。

轰!一声炸响,火光溃散,霞柱崩散成彩云团。

狼妖幻回原形,身影模糊,显是元气大伤,它呜呜对空哀鸣一声,化做一团黑色狂风,往东面逃遁而去。

这时,一道金色电光从院角冲天而起,那团黑风顿时如同被利箭刺穿一般,泄了元气,迅速萎缩成一小团黑影,挣扎着欲逃开金光的勾摄。

金色和黑色两团光芒纠缠在半空,斗个不休。

原来杨真见势不对,祭出了天诛,果然天魄神兵不负他厚望,天生克制灵体,一举拿住了企图逃跑的狼妖。

此时院落中地面上不少地方被斗法波及,燃起了火苗,青烟袅袅,练无邪见大局已定,彩绫飞舞,卷下了朱阁水榭之中,扑灭了刚起的火势。

片刻后,杨真和练无邪相继飘浮到半空,此时狼妖过半的身子已经被卷入了天诛,留下一个模糊的狼头在向外挣扎。

白纤情石破天惊道:“不对……有人在操纵这头狼妖元神!”

杨真不及多想,当即冲练无邪喝道:“有人在附近驱使狼妖!”

练无邪一怔,向四周望了一望,猛然锁定一个方向,纵身飞掠了出去。

就在这时,天诛也完全将狼妖吞噬了个干净,只剩下一道极其凝练的金光悬在杨真身前,大功告成。

一阵激烈的劲气爆破声传来,杨真探了探方向,御风追了出去。

此时,在林家府邸外一条小巷道上空,练无邪正与一个斗篷黑衣人交手。

那人藏在斗篷下的双手在胸前不住结印,白嫩纤巧的玉指如莲般绽放,她口中念动真言,周身空气波动如珠,掀起一波波灵动的乳白色云浪,将练无邪手中变化万端的红绫阻挡在虚空中。

两人足足斗了个旗鼓相当。

那斗篷人见有人助阵而来,口中咒语短促加急,却是无法摆脱练无邪四面八方无所不至的攻击,眼看陷入两人包夹之中,忽然,练无邪身后风声忽起,尖锐无比。

她无奈下飘身向旁边一闪,收束红绫,横卷向身后。“蓬!”红绫飘带命中一物。

斗篷人得此良机,猛然一个闪身飘退到了三丈开外院墙处,接着隐入爆开的一团白色云气之中,消失不见。

练无邪缓过身来,直追而去,手中抖得笔直的红绫只击散了一片虚无的水云气团,打在一片红墙上,轰然击出了一个大洞,尘埃蒙蒙而起。

杨真此时才刚刚赶至,正是斗篷人消失的墙后,他与收绫落地的练无邪面面相觑。

斗篷人直接遁入风中,而暗中袭击的人更是消失无踪,练无邪神念感知了片刻,便放弃了追击的打算,她简短地对杨真道:“是个女人,还有一人暗中相助。”

她手中红光一闪,从身后几丈开外卷回一个物事,在手中一翻看,就丢到了杨真手中。

杨真掌心辣辣生疼,暗恼练无邪手上没个轻重,翻腕一看,却是一块银锭。

“是官银。”练无邪目芒一闪,“好大胆子,竟敢偷入官府库房。”

杨真苦笑道:“若是巫门中人的手段,就不足为怪。”

练无邪秀眉轻蹙道:“你怎知一定是巫门中人,那狼妖又怎么回事?”

“你知那是狼妖?”杨真讶然。

练无邪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就许你昆仑派人知道?”

杨真故作没有听闻她的讽刺,把玩着手中化成一团剑丸的天诛,道:“这狼妖定是阳岐山封印中出逃的,只是……怎么会与他们沆瀣一气?”

“阳岐山?”练无邪嘴角轻扯了一下,终没有继续嘲讽杨真,她从洞口处望着院墙内几名畏畏缩缩张望的衙役,对杨真道:“你还没说呢,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巫门中人?”

杨真不答反问道:“你该听过巫羡鱼这个人罢?”

“巫羡鱼?”练无邪脸色一沉,冷笑着瞥了杨真一眼,道:“你们男人脑子里就只有这种风尘女人?”

“你误会了。”杨真苦笑连连。

“误会?”练无邪转过头来,她鼻梁轻巧地皱了皱,满脸狐疑。

杨真沉吟一下,才道:“我想说的是……这个巫羡鱼可能是巫门中人。”

“你怎么知道?”练无邪双手背后不为所动,不等杨真说话,她自顾道:“你因为方才那女人暗中操纵狼妖,从而认定是巫门手法?这跟那巫羡鱼一介风尘女子又有什么关系?”

杨真见她一再强调巫羡鱼的身分,不由暗自苦笑。

他摇了摇头,道:“不全是,我刚到王府的头一晚,武兄领我到城中洛河怀月舫,就是那晚,我发现巫羡鱼用那幻象法术愚弄在场寻芳客,当时她没有别的举动,我也没追查下去,谁知道第二天我就……”

练无邪稍垂螓首,轻哼了一声:“活该!”

杨真摸了摸下巴,没有接话。

“啊!”练无邪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当日说过洛水城有巫女出现,我都忘了问你,你说的就是……”

杨真微微颔首,“就是她。”

练无邪想了想,整理了一下思绪,抬头道:“如你所说,那十有八九是巫门妖女在城中故意作乱,为蛮军北上攻城做准备。”

她顿了一下,看向杨真,“现在唯一需要确认的是……”

“巫羡鱼的身分。”杨真微笑一下,接上了她的话。

“练姐姐,杨公子……”这时,巫灵儿从巷道一端小步跑了过来。

“巫丫头,你怎么在这儿?”练无邪望过去,脸上露出了一丝轻松笑容。

“是,是跟杨公子一起来的。”巫灵儿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两人跟前,惊讶地看着眼前洞缺的红墙和一地沙砾。

“巫……”杨真突然盯着巫灵儿,低声念出了一个字。

这时,那群衙役见已风平浪静,小心翼翼地赶了过来,练无邪无奈只得上前打发他们,巫灵儿蹦蹦跳跳地跟在一旁,没有注意到杨真的别样神色。

练无邪对身前恭恭敬敬的衙役头领道:“回去告诉你们府尹大人,妖物已经伏诛,尽速安定下城中的民心。”

一群衙役纷纷点头哈腰、歌功颂德,当中一人转身就奔了出去。

杨真心中一动,叫住那衙役头领道:“你可知城中有一名叫巫羡鱼的女子?”

那衙役本对杨真有些莫名敌意,但早前见了他神出鬼没的本领,早把他视作与练无邪一般人物,哪敢怠慢,赶紧讨好道:“那巫羡鱼在年前红遍了洛水城,后来,后来不知去向。”

练无邪也追问道:“真没她一点消息?”

忽然一名衙役拍了拍脑袋,想起什么似地道:“小人好像听谁说起过,那巫羡鱼在城外一所庄园住了下来,啊,对了,是上回在酒楼不小心听府尹公子说起的。”

“城外一所庄园?”练无邪神色一凝,洛水城城北有大片山林和散户居住,连城中守军平日的操练校场也设在北邙山下一处山谷中。

衙役头领重重拍了一下那人脑袋,喝道:“笨蛋,说个明白,好让练仙子知晓!”

那人吓得跳了跳脚,苦着眉头想了又想,摇头道:“小人就听了这么多,多的小人就不知道了,要不……练仙子找府尹大人家何公子亲自问上一问?”

衙役头领横眉一怒,一把揪住那衙差耳朵,叱道:“你这酒囊饭袋,练仙子是何等人物,这丁点大事情,也须劳动她?你给我去跑一趟,要办不好,这月薪俸就没了!”

那衙差耷拉着脑袋,唯唯诺诺犹豫着道:“这、这……”

练无邪面无表情,挥手道:“不必了。”她目光转向杨真,“先回府再说。”

午后,王府一间雅轩内,杨真和练无邪都在坐等消息传来。

练无邪每每与杨真眼神相触,总觉得他有些怪异,忍不住有些愠意道:“你怎么老用这种眼神看人?”

杨真方轻品了一口茶水,闻言咳咳连呛,放下杯盏,一脸肃容道:“练姑娘多心了。”

练无邪气得撇过头去,望向窗外,嘴里嘀咕着,不知说了句什么。

早前练无邪直上府尹府邸,那府尹何公子刚巧从外打马而回,前一刻还是飞扬跋扈,与随行指点江山,见了练无邪的一刹那,直瞪瞪在府门前摔下马来,连滚带爬作势要逃,可说是吓得三魂丢了六魄。

谁知在练无邪喝止之下,却又乖顺若猫,对练无邪敬若鬼神。那府尹公子的奇怪反应,让杨真好生诧异,一直回到王府还在回味:这练无邪就这么可怕吗?

沉寂了片刻,练无邪突然道:“依你看,那姓何的所说可信度如何?”

杨真坐直道:“若有人对他施了迷心法术,他的话真假自是由那施法人决定,不过依我看,巫门中人还不屑拿他如何,况且那家伙这么怕你,只怕不敢有半分虚言。”

练无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眉头又锁上了一片阴云。

“小姐,已经打探清楚了。”一名府中管事匆匆揭帘而入。

“城北有五个山庄,其中四个是城中商贾所置,小人遣人查了最近的出入,没有可疑的人物出现……”

练无邪问道:“剩下一个呢?”

管事垂眉压低声音道:“剩下一个……是瑞钦王爷的卧虎山庄。”

练无邪仿佛记起了什么,道:“是那个废王赵十三赵寿?”

管事闻言又是一惊,没有接话,头垂得更低了。

练无邪挥退了管事,轩中又剩下了两人。

“不能这么下去!”练无邪突然站了起来,对杨真道:“太被动了,巫门中人接下来只怕有更毒辣的手段,如今全城已经人心浮动,若是民心散失,这一役也不用打了。”

杨真默然,凭借巫门中人神出鬼没的手段,哪有那么容易被抓住尾巴?

“小姐,小姐,出大事了……王爷要见你和杨公子!”前脚出门的管事,这片刻工夫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什么大事?”练无邪皱眉道。

“外面闹时疫了,到处人心惶惶……”

“闹时疫了?”练无邪和杨真同时想到了巫门蛊毒,纵然仍旧天寒地冻,两人脑门也不由冒出丝丝冷汗,正是怕什么来什么。

午后不多时,王府前殿大门排开,当先一群头顶兽盔、甲胄鲜明的将领陆续鱼贯而出,步履匆忙,风风火火而去,接着是一群文官,一个个神色各异,但却多有惶然畏惧之态。

若非武阳王在洛水府威望无可匹敌,人们多少还有些信心,兼且早早封锁了南北航运,只怕早有官吏和权贵逃出了城中。

南蛮随时会兵临城下,城中乱象迭起,全城顿然笼上了一层浓重的阴云。

王府前殿,过了良久,才有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从内传出。

武阳王苍老的身形屹立在殿前台阶上,双手背负在后,仰望着灰沉的苍天,神色忧重而疲惫。

近些年来,上京城已不复昔年对他的信任,权柄松动,尤其这次平南大军风云,已让洛水府上下明白,陛下已经不再恩宠当今大汉独一的外姓王爷。

平南大军的惨败,却让他借机重新掌控了一府军机政令,然而在这风雨飘摇之际,沉重的担子,和青丘经营半生心血的崩溃,让年事日高的他已经不胜负荷。

他早年丧妻,留下一子,却不曾再娶,独子武令候虽然文武兼备,却是疏懒于政事,性子浪荡,武解阳的半生经历令他深深明白,光有武功并不足以立身庙堂,而唯一的义女练无邪大概是他老来最大的安慰了。

“义父——”练无邪远远地喊了一声,快步奔了过来。

武阳王收起如潮思绪,容色一松,回头慈祥地望向长廊过道上的练无邪,和跟在她身后的一名青年男子。

“乖女儿,你真是给为父长脸了。”

练无邪不经意地看了缓步跟上的杨真一眼,轻声道:“女儿可不敢居功。”

杨真这才上来向武阳王见礼。

武阳王着意打量着两人,颔首抚须欣慰道:“好,好,有昆仑仙家弟子和我宝贝女儿双剑合璧,还有什么事解决不来?哈哈哈……”

练无邪跺足不依道:“义父,你该不是叫女儿来取笑的罢?”

杨真有些回避地垂手站在了另一侧稍远,他隐约察觉到这王爷看他的目光中,含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武阳王轻拂大袖,沉重道:“南线各郡陆续有急报,南蛮子派出百族大军将青丘附近多个郡县粮草扫荡一空,且大肆抓我匠人伐木大造攻城器械,整军深入江汉,而他们的九黎主力仍旧在水师集结。

“纵观我大汉更是危机四伏,北狄西戎陈兵黑河遥望中原,青州东夷九族暗起,东南吴越箭在弦上,兵指怒江以北,中原通雍两州援兵无处可发,我大汉国势之危,可说是百年未有,而我洛水城唯今更是一座孤城在悬。”

练无邪收敛起罕见的小儿女情态,点头道:“义父,看来他们打算先乱我南线,再行独捣黄龙,挥兵直指我军机重镇洛水城,与我决战,掌南北水陆枢纽,回头再取整个洛水十三郡。”

武阳王大手轻抚练无邪的秀发,颔首欣慰道:“为父一生戎马生涯,最值得骄傲的有两件事,一件是坚守这南疆数十年,让那蛮子寸土未进,可惜……”

练无邪立即知趣道:“义父,这哪能怪您,都是那皇帝老糊涂了,若平南大军在您手中,哪会有如今这般局面……义父,您另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又是什么?”

武阳王呵呵一笑,道:“为父另一件值得骄傲的就是你了。”

练无邪一呆,看着武阳王日渐苍老的坚毅脸庞和花白的须发,眼睛一红,叫了声:“义父。”垂下了螓首。

“为父老了……”武阳王仰天长叹,他神色复杂地看着练无邪,“凤凰终究是凤凰,非燕雀可比,终究要去寻自己的归处。”

练无邪咬唇昵声道:“义父,您说什么呢?”

武阳王拍了拍练无邪的肩,道:“当年你师父将襁褓中的你带到我面前时,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明白,你来历非凡,你和你师父都非我俗人可比,唉。”

练无邪抬头望着武阳王,坚定道:“义父,女儿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义父和大哥,誓与洛水城共存亡!”

武阳王一怔,蓦然仰天大笑,狂放的笑声震荡着整个前庭。

他大步走下台阶,站在青石板走道上,顿足回身道:“当年有个江湖术士给本王算命,说本王命中有一大劫,本王倒要看看,这南蛮是否就是本王那一劫,洛水城在,本王就在,洛水城亡,本王命该如此!”

“义父——”练无邪脸庞清泪流下,滑落衣襟。

“王爷,请听晚辈一言。”杨真突然开口道。

“哦。”武阳王目光落在杨真身上,“你说来听听,本王听着。”

“南蛮此番动用了修真界巫门至高力量,且联合吴越,已是势在必得,目前单凭军力,洛水城虽墙高城坚,但南蛮不仅军力胜之,且有不明暗招,防不胜防,王爷……最好作好城破的准备。”

杨真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他深知修真界与凡间界力量对比的悬殊,若巫门不惜一切,他们不过是以卵击石。

武阳王未等杨真说完,威严的脸膛紫气上冲,意态豪雄,他一字一句道:“两军交锋勇字当先,若未战先怯,寻找后路,轻则丧胆失志,重则士气**,不战也罢!

“再者,我洛水城哪里还有退路?水道拱手让给南蛮,陆路不通,唯有置之死地,方有一线生机。

“本王领军数十年,不让南蛮踏入洛水府江汉大地半步,所恃的也是一个勇字,只有战死的武解阳,没有逃跑的武解阳。”

练无邪一旁听得脸色发白,目光在武阳王和杨真面上来回,有些担心。

杨真脸上有些发烧,硬着头皮道:“说到战阵之道,小子自然是一窍不通,哪敢与王爷探讨?王爷误会小子的意思了。”

武阳王神色缓了缓,好半晌才道:“你仙家中人所想,与我凡俗不同,本王一生心血在此,俯仰无愧天地,无愧朝廷,无愧黎民。若到此等境地,也是天数,到时就请杨小兄弟和悬空观诸位真人尽力助本王一臂之力。”

杨真苦笑道:“在下也算大汉子民,定当尽力而为,与练姑娘协力对付巫门,为王爷分忧解难。”

武阳王叹息一声,英雄气短道:“令候这逆子,这月余来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这连日来更是神思恍惚,本王哪敢委他重任?”

杨真张了张嘴,望向练无邪,正巧她也望来,两人隐约觉得有些不妙之处。

“不管他了。”武阳王摆了摆手,“哦,对了,杨小兄弟,午后这城中突然时疫爆发,想来又是南蛮遣人在城中作乱,或许就是你们说的那巫门中人所为。

“本王已调遣城卫军封住街巷要道,封门闭户,阻止疫情蔓延,如何解决时疫,只怕非寻常大夫所能……”

杨真看了练无邪一眼,抱拳道:“王爷,此事就交给小子了。”

武阳王叫住练无邪,道:“无邪,你就留在为父身边,为父……”

“义父!”练无邪明白了武阳王的心思,这时疫可大可小,染上了生死天定,她大是不满道:“您老忘了,女儿也是修道中人,百病不侵,若任由那时疫蔓延,只怕南蛮军到时只须来接收一座死城了。”

武阳王老脸一红,打了个哈哈,笑着道:“老父糊涂了,由你、由你去罢。”

第三章 时疫

杨真和练无邪两人再次回到洛水城长街上,眼下除了一队队按刀巡逻的城卫,街头巷尾已近乎是一片空荡荡的鬼域,偶有寥寥数人,也是在急急兜头行路和关门闭户。

两人转过一道街巷,水流声进入了他们耳中。

临着洛水大街的一间街面通铺内,地铺上摆放了五人,只有一名中年人远远避在一角看护,在半闭的门户外不远,有几名城卫看顾着附近。

看到杨真和练无邪,以及几名衣甲鲜明的侍卫到来,那看护的中年人赶紧远远地摆手,不让他们接近。

“大叔,我们是来治病的。”练无邪打出了郎中的旗号。

乍一看清来访者中有如此容华绝美、气质出众的绝色女子,中年人有些发怔。

“这些人都是你的家眷?”练无邪对中年人的失态视若不见。

“不、不是,诸位……快、快请进。”中年人有些狼狈的抹擦着双手,一脸欣喜地给众人引路。

杨真回头看紧跟在身后的几名王府侍卫有些难色,便让他们留守在门口,那几人顿时一脸感激之色,此时,练无邪已经在察看地铺上的病人。

粗糙的绒毯上,躺了三男两女,身上都盖了厚厚的棉被,中年人介绍道:“这几人都是鄙人染坊中的小工,在下妻儿都在后院里呢。”

杨真就近一看,眼下这名清瘦的伙计一脸烧红,额角隐有红斑,口角白沫流泻,双眼翻白,且胸口起伏剧烈,呼吸很是急促,再看过去,那几人也是一般模样,正与往日民间流传的春瘟有几分相近。

由于时疫在杨真年幼时心中留下的可怕印象,他下意识之中,不禁收脚退开了两步。

走在前头的练无邪却是若无其事地捋起袖子,露出皓腕,纤指伸出,就探了下去。

“不可!”染坊老板大急,上前拦阻道:“这位姑娘,万万不可,您金枝玉叶之身比不得我们卑贱之躯,要是……”

练无邪挥手打断道:“万事有本姑娘自己担待,你一边去!”

练无邪的表现,令杨真心中大为惭愧,心中念计:这丫头竟也是一个不错的热心姑娘。

“姑娘……”

“别吵!”

染坊老板一片好心却搭上了一座冰山,他吧嗒了一下嘴皮子,还不甘心,尾随着练无邪的脚步,一袖捂着口鼻,一手战战兢兢伸缩欲挡,眼见这仙子般姑娘一意孤行,却无计可施。

忽然,他想起了跟这仙子般姑娘同来的青年公子。

杨真冲了染坊老板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此时练无邪刚把完脉,手指纤巧地翻动病者眼睑。

“不行啊,姑娘……”染坊老板一把拉住练无邪的袖子,就要将她拉开。

染坊老板的举动顿时惹恼了练无邪,她轻袖一荡,中年老板只觉一股大力奔腰身冲来,吃不住,蹬蹬蹬就退出七八步开外,不远不近,刚好退到了门槛上,砰一声,一屁股给绊倒在地。

“姑娘你怎不识好歹?”染坊老板揉了揉臀部,扶着门墙爬了起来。

“住口!”练无邪头也不回地喝道。

老板呆了一呆,撇撇嘴角,最后罢手一甩袖袍,摇头叹息着退避到门房角落里,一脸不安地看着两人。

练无邪相继给几人检视一轮,杨真插不上手,转头对染坊老板道:“大叔,你这些伙计都是怎么染上邪症的?”

染坊老板哦了一声,赶紧道:“就在午后一个时辰,这些人正在坊里给布匹上料,这不是赶着开春赶活嘛,不想一个个都先后昏晕过去,然后就是现在这般光景……”

杨真插口道:“那外面又何时传出这时疫风闻?”

染坊老板摸了摸头,耸着一副苦瓜脸道:“大约也就在那顿饭前后工夫就风传开了,真是来得怪,也来得突然……天降奇祸啊。”

练无邪也收手冷脸着紧问了一些,却依旧摸不到线索。

两人离去后,来回走了几乎大半个城区,染病的人足有上百人,病情皆是大同小异,其中有十数余人不治身亡。

一路行来,唯一算得上的收获,那就是他们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大部分染上时疫的人,都散布在洛水附近。

两人纵然再愚蠢,也发现了问题,那就是,问题出在水源处。

练无邪作结论道:“方才我问了,几乎所有染病的人,都能确定在事发前有直接间接接触过水,且并未肆意扩散,问题定是在水中了。”

此时,夜幕即将降临,深灰色阴翳淡淡的笼罩着全城。

杨真点头接口道:“全城名医出动,甚至拉来江湖郎中都束手无策,你我更无解救之能,唯今之计,是找到投放病源的人。”

“怎么找?”练无邪有些拿不定主意。

“大隐隐于市,若确实是巫门中人所为,凭借他们的身手在城中自是来去自如,等闲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作为内应,只怕蛮军没有攻城前,他们是不会露出马脚的。

“况且,妖物和时疫相继出现,只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早有定计,想必对我们也是早有防范……也许那巫羡鱼的落脚处,就是我们的唯一线索。”杨真声音低沉,有些飘浮不定,显然也没有多少信心。

练无邪久久不言,突然惊咦了一声,杨真跟着望去,原来数骑正匆匆从长街一路往桥头方向飞驰而来,一个灵巧的娇小身影翻身下马,她身后还追着两名王府侍从。

“练姐姐,有救了,有救了。”

“什么有救了,你这死丫头,敢不听姐姐的话!”练无邪嘴上虽不饶人,但她一天都冷肃的脸却释放出了纯美的笑容。

“人家可是给姐姐带天大的好消息来了。”巫灵儿风一般摆脱桥头几名城卫的拦阻,奔了上来,“喏,你看。”

练无邪挥阻叫喝追来的城卫,一脸狐疑地接过一张单子,上面字迹歪歪扭扭,隐约书有十几味草药。

“这是什么?”

“这是解时疫的药方。”巫灵儿说话有些吞吐和小心。

“什么?”练无邪惊讶万分,“你哪儿来的,说清楚点。”

巫灵儿顿时一脸神秘兮兮道:“先前灵儿在府内无聊得紧,突然就听见一人在我耳边说话,灵儿四处张望又找不见人,后来听那人说到有时疫的解药方子,鬼使神差地,灵儿就照那人所说的记下来了。”

练无邪和杨真面面相觑,杨真接过纸单一看,险些没笑出来道:“小丫头,你这字可是长了脚,四脚爬爬的,呵呵。”

巫灵儿的小脸一下子羞了个通红,气鼓鼓地瞪着杨真,恨不得食啖其肉。

练无邪无心取笑,问道:“灵儿,你怎不把药方交到府上?”

巫灵儿泄气道:“没人信人家嘛,后来管家耐不住人家纠缠,就让人家带人来找你了。”

“你怎么看?”练无邪拿眼看向杨真。

杨真却问向巫灵儿道:“那传你药方的人是男还是女?”

巫灵儿明显呆了一呆,有些犹豫道:“好像是女人的声音……”

练无邪和杨真同时想到了那名驱使狼妖的巫女,一时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白龙脑、犀角、硫磺、安息香、白石英……”杨真将药方再行过目一番,他对药石并无多少认知,半晌放弃道:“权且死马当作活马医,这人若是不怀好意,何苦给我们药方?”

练无邪微一沉吟,当机立断叫过守在桥头的侍卫,吩咐下去,按单在全城药店采购草药,尽快将解药配制出来。

得知有解药配方,就近召集而来的一干王府侍卫与城卫,纷纷加急打马分头而去,练无邪和杨真望着消失在长街的人马,各自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

练无邪一把揪住巫灵儿的小辫子,轻轻拉扯道:“灵儿,你胆子不小,不怕出来染了时疫?”她这才有心情与巫灵儿开玩笑。

“有练姐姐在,灵儿不怕,嘻嘻。”

“你呀,就是顽皮,姐姐给你的功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有姐姐在,谁敢欺负灵儿!”

“是啊,你刚立了一大功,姐姐就饶你一回罢。”练无邪捏着巫灵儿的脸蛋,巫灵儿不依,反挠向练无邪的蛮腰,两女欢笑着拥闹作一团。

杨真凭立桥栏,望着渐渐深沉的夜幕深处,在思索着暗中潜藏的对手。

他已经悄然投身这场大汉与南方百族的战争,在修行有望别出蹊径的状况下,他也重新燃起了面对人生的斗志。

“可惜呀,那些坏人一闹,上元的花灯盛会是看不到了,灵儿可从没看过呢。”

练无邪忽然对神情极是懊丧的巫灵儿道:“灵儿,你到府上也快一年了,你还不肯告诉姐姐你的身世吗?”

巫灵儿仰头,娇憨道:“不是灵儿不肯说,是灵儿记不起了嘛。”

练无邪认真看了她半晌,叹道:“也许你真是中了封灵术,才忘记了过去,你加紧按姐姐的法子修炼,总有一天会记得自己的过去。”

“嗯。”巫灵儿低头空出的一手,拉扯着自己的衣角,半晌认真地点了点头,她一双星眸隐约浮动着淡淡的水光,练无邪望着远方,倒不曾留意到。

从掌灯时分起,全城各街头巷尾,由官府遣人派送的大瓷缸,将煮沸的药汁稀释后,分发给前来领取的百姓,而病殁者一律拉到城外焚烧尸体,就地深埋。

各个街区,甚有官府请来的法师身披熊皮,头戴面具,执戈扬盾,大跳傩舞,驱逐鬼疫;在城内几条河曲水上,也有纸船大送瘟神。

很快各方就传来佳音,染病的人俱是大为好转,疫情得到了控制,民心也渐渐平稳下来,不再慌乱。

人心微定,在有心人的散播下,把这一切都归于南蛮子所为,只不过好处是群情愤慨,将恐惧化做怒火转嫁到南蛮的头上;坏处却是,人们心中对战火的畏惧加深了。

在武王府上下刚刚松下一口气的当口,就在那就寝时分,王府再度炸开了锅,失踪一整天的武令候回来了,但却是躺着给人送回来的。

等杨真偕同玄机子一起赶到时,在一间卧房内,见到了不省人事的武令候,武阳王木无表情地枯守一旁,府上请来的两名大夫先后叹息着请罪离去。

“巫门是在跟我们示威来了。”练无邪在玄机子之后,也探视无果,虽说她素来不喜武令候为人浪荡,却也深知这大哥一向爱护着她。

如今见武令候如此境况,她心中是怒不可遏,这将近二十年的王府生活,早让她血融于这里的一草一木,生性孤傲的她,哪容得有人侵犯自己的领地?

杨真最后一个上前探视躺在软榻上的武令候,只见他神色如常,微微闭目,且隐约带着诡异笑容。他作势把脉,神念探来,却是一切如常,那为何人又昏迷至此呢?

白纤情在这等情况下,亲自出手了。

半晌,杨真回顾一屋子人,面对不少期盼的目光,他踌躇道:“武兄中了巫人禁术,给制住了泥丸宫神窍,若没有万全把握,不能轻易动手,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魂飞魄散。”

武阳王再也坐不住,起身道:“如此说来,还有办法可救?”

杨真目光与练无邪交会在一起,默然片刻,他道:“解铃,最好还是系铃人来得好。”

武阳王一拳重重捶在床头案板上,怒道:“难道天要亡我武解阳?这巫门难道就无人可制,任他们为所欲为,横行无忌?”

这时,站在门口的巫灵儿,忽然一声不响地就退了出去。

没有人注意到她,白纤情却留心上了,丢给杨真一句话,就化做一缕微风追了出去。

回到别院,心情沉郁的杨真,和默不作声的玄机子,惊奇地发现院落中死气沉沉,只有楼阁两盏风灯在夜风中飘摇,昏黄的光线下,楼阁和松柏摇曳婆娑,显得鬼影幢幢。

按他们认知,众多悬空观道人正在赶制克制僵尸的雷火符,怪异的现象,令经验丰富的玄机子大为警觉,叫住了杨真。

“玄机子道兄,这是……”杨真一来心有其事,二来失去功力后,感知能力大为下降,连玄机子也远有不如,不过他胜在神念精纯,先天知觉敏锐,话未过半,就察觉到了不妥。

“嘘!”玄机子竖起了手指,提聚起全身功力,双目骤亮,停下脚步,夜猫子一般扫视着四周。

杨真心念微动,乾坤印在周身结上了一个护体法罩。

几乎同时,两人目光朝远端游廊尽头的凉亭望去,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其中。

蓦然,在两人的瞳孔中,那人影重迭模糊起来,下一刻那人影已经来到了他们走廊的正前方,一股寒冷刻骨的寒气狂暴地吹卷过两人。

瞬间,两人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心跳若擂鼓一般加剧,一股窒息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而来,那是近乎死亡的气息。

眼前这人体形高大,全身裹在黑漆漆的宽大斗篷中,只能隐约见到半个脸孔,杨真当即认出了来人,不正是大巫师屠方是谁?

“你……是谁?”玄机子竭尽全力才挤出这么半句话。

屠方脸孔黑暗处闪过一道幽芒,空气温度再度悍然下降,白色的霜花在游廊方圆十丈蔓延开来,柱廊和地面青石上结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在微光下闪闪发光。

“扑通!”玄机子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地上。

杨真牙齿几乎开始格格打颤,至此,他方才知道这大巫师的可怖实力:恐怕是直逼他师父那一辈的顶尖高手。

“随老夫走,你可以活命。”屠方骨节磨擦一般的沙哑声音,传入杨真耳中。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杨真喉咙里被寒气冻得有些发涩,此时他已经顾不得玄机子的死活。

屠方好整以暇道:“老夫说一不二,可由不得你。”

杨真虽然闭住了呼吸,但那冰冷的尸气仍旧令他一阵头重脚轻,惊骇之余,咬牙冷冷道:“阁下堂堂一代大巫师,竟然欺负一个昆仑后辈,说出去,岂不怕成了修真界的天大笑话?”

屠方一愣,嘿然一笑道:“老夫活了几百年,头一回有小辈敢当面教训老夫……不过老夫向来随心所致,你枉费心机了。”

杨真念头电转,道:“不知前辈可敢与我打个赌?”

屠方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首次动容。

杨真兴然道:“若晚辈没有猜错,前辈是有求于晚辈。”

他见屠方斗篷内冰岩一般的面孔有些意动,趁热打铁道:“晚辈虽不知道前辈要晚辈做啥,但想来定要晚辈合作才成,不若我们打个赌,若前辈胜了,晚辈甘心随您而去,如何?”

屠方怪笑道:“你现在就在老夫手心儿里,还逃得了吗?”

杨真不为所动道:“难道前辈不敢一赌?”

屠方深目幽芒一闪,没有接话,杨真继续道:“就赌这洛水城。”

屠方不冷不热道:“一城一池有何好赌?”

“这之前,晚辈要先确认一件事,那就是前辈可是大荒军中唯一的大巫师?”

屠方闻言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杨真顿时心下了然。

“只要前辈你不插手洛水战事,晚辈保证南蛮军只能黯然兵退城下……”

“说下去。”

“若是洛水城守不住,晚辈无话可说,就随您去云梦大泽;若反之,前辈所求,自也不必再提,前辈敢否一赌?”

屠方冷目看了杨真半晌,冷哼道:“这凡俗征战老夫没有分毫兴趣,谁胜谁负老夫也不关心,我巫门的动向岂是小鬼你能揣测?”

杨真神色不变,依旧冷峻不屈地望着对方。

屠方目中强芒一闪,声音低沉道:“好,这个赌老夫打了,就以三日为限,不过……”说着又怪笑道:“你玄门中人最爱出尔反尔,你有那奇宝作遁,老夫也没把握找着你。”

杨真眼前一道灰白色光芒闪过,无所滞碍地破开他的护体法罩,瞬间一道寒流钻入了他体内,在五脏六腑流转一圈,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他惊恐惶惑万分之时,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楚袭来,抽去了他所有力气,同时无穷的寒意冻结了整个身躯,他猛地弯腰坐倒在地。

“这是老夫尸巫一脉最霸道的‘尸心王蛊’,只要种下了,在万里之外,老夫也能让你生死两难,千万不要试图戏耍老夫。”

杨真眼前骤然黑影模糊,四方寒气骤然抽了个干净,那道人影倏然消失在空气之中。

这时,他才发现体内一切异常已经消失,方才撕心裂肺的痛楚消失得无影无踪,体内寒意也缓缓退去,手脚恢复了动弹能力。

三日之期,难道他在暗示南疆大军攻城就在这三日内?

第四章 妖精

将失魂昏迷的一干悬空观道人救醒后,杨真心神疲惫,服丹冥坐一直到黎明前才恢复了过来。

他方才走出阁楼,一缕微风抹过他脸庞,绕着他盘旋了起来。

“快跟奴走一趟!”

“去哪儿?”

王府北面,高大的红墙掩隐在松柏婆娑暗影之间,曦光洒在院落间,显得分外宁静,一道纤弱的身影忽然从墙外飘飞了进来。

娇弱的身形方才落下,就听角落阴影中传来一声低喝:“站住!”

那身影闻言非但不为所动,反点地一个鹞子翻身,往来路纵身飞跃了出去,眼看就消失在了高墙外的夜幕中。

“巫灵儿!”一个挺拔的身形,蓦然穿墙出现在阴暗的巷道中间,正好拦截在那娇小身影的前路上。

“是你呀,吓死人了。”披着黑色斗篷的巫灵儿拍了拍胸脯,揭下了头罩。

杨真冷冷地望着她,道:“你是巫门中人?”

巫灵儿呆了一呆,嗔怪道:“公子,你说什么呢,人家听不懂。”

杨真丝毫不为所动,冷然道:“当日我与练姑娘南下探察军情,却落入对方早有预谋的陷阱,且对方熟知我们的身分,而在王府熟知我身分的人,除了武令候,就是你。”

巫灵儿皎洁如月的小脸,笑容渐渐凝固,目光迷茫起来。

杨真看着她的神情变化道:“昨日午时那驱使狼妖的巫女被围困之时,解围的人是你,而交出药方和写下药方的人同样是你,巫羡鱼,巫灵儿,不能不让我浮想联翩,你说呢?”

巫灵儿目光恢复了澄明,黠声道:“那公子打算如何处置灵儿?”

杨真心中也是左右为难,光凭这少女交出解药,就能说明她心地本不坏,他能将她如何?

“公子……”一阵柔弱哀怨至极的声音钻入了杨真心底,他眼前一阵恍惚。

风声忽起,杨真只觉浑身上下被数道大力缠了起来,且愈勒愈紧。回神过来的他这才发觉给一条巨大的蟒蛇缠上了身,抛举在半空,那狰狞的蟒头就在脖子前来回晃动。

杨真挣扎着怒喝道:“你干什么?”

巫灵儿咯咯一阵轻笑,掩口指着狼狈不堪的杨真道:“你呀,真是太笨了,本来人家死心塌地的让你处置,谁知你这么不济事,看来练姐姐没说错,你昆仑派的人就是草包。”

杨真强定心神,“你就为了眼前一切,一年前就潜入武王府,真是这样吗?”

巫灵儿大摇其头道:“人家本来是按族人规矩出来修行的,只是碰巧遇上了这档事,人家也不是存心要欺骗你们。”说着,苦恼地跺足恨恨道:“都怪你不好,这回练姐姐要知道了,不知有多恨人家呢,怎么办才好呢?”

杨真看着她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心中苦笑,怎也没想到会给这小丫头这般戏耍,本想求助白纤情,却也一时拉不下面子。

“干脆把你扔河里喂王八算了。”巫灵儿歪头想了一会儿,拍拍小手,似是作了决定,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恶狠狠冲杨真道:“没道理你会断定水师姐和人家的身分,你说,你是不是有跟踪人家?”

杨真已经气弱至无力说话,巫灵儿见状皱了皱眉,挥手一扬,杨真忽感胸腔一松,缓了口气,这才道:“时疫爆发后,局面危急,不想药方却从天而降,当时我本以为是巫门不愿手段太过,谁知道接踵而至的,却是武令候的出事。

“巫门前后举动矛盾,让人不解。我联想起前面一些事,才怀疑到你头上,你午夜出城之时,自然就暴露了。”

巫灵儿唉声叹气道:“都是人家心软坏事了……”转晴一瞧见杨真面带嘲笑,先是羞怒,接着却喜笑颜开道:“灵儿真笨,只要灭了你的口,练姐姐就不会知道人家的身分了。”

杨真仿似不解道:“你这么在乎你的练姐姐,还做出背叛她的举动?”

巫灵儿顿时泄气,苦恼道:“人家跟族人约定好了,保证不伤害姐姐性命的,都怪蚩越大哥,没事打什么仗嘛,哼。”

杨真哭笑不得,这丫头一会儿凶狠毒辣,一会儿天真可人,孩子气十足,他心有不甘地最后试探一句:“小丫头,你真的忍心杀了我灭口?”

巫灵儿叉腰仰头,气势汹汹道:“为什么不敢,为了练姐姐,灵儿什么都肯做。”

杨真驳斥道:“胡说,若你练姐姐让你背叛巫门,你肯吗?”

巫灵儿杏目圆瞪,显是没想到杨真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就在酝酿怎么报复打击杨真之时,一把金光灿烂的小剑倏然出现在她眼皮子底下。

一声尖叫刚起,迅速熄灭了下去。

巫灵儿刚想掩口,手又缩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指着脖子前吞吐着剑芒的小剑,可怜兮兮地道:“灵儿认输好不好?”

杨真懒洋洋道:“你先收回你的长虫。”

巫灵儿眨巴了一下眼睛,也不知她做了什么,缠着杨真水桶粗的大蟒就松开了他,眨眼就不可思议地缩成了一条小黑蛇,飞闪落回她袖底不见。

杨真重重地摔落在地,跌了七荤八素,待重新站起时,只见一张幸灾乐祸又有几分陪着小心的小脸。

巫灵儿见杨真无意收回飞剑,顿时无比委屈,两眼一红,泪花说来就来。

杨真有些头痛道:“说,我该拿你这丫头怎么办?”

巫灵儿低眉顺眼呜呜道:“人家知错了嘛,人家只是吓吓你,才不会把你扔河里喂鱼呢。”

杨真叹息一声,悬浮在巫灵儿脖子前的天诛闪逝无踪,他摆手道:“你走罢,不要再回王府了,是敌是友,任凭自主,不过……下回我可不会再留情了。”

“哇……”巫灵儿一下子扑进了杨真怀里,泪如雨下。

“你这是做什么?”

“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杨大哥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人家还是王府的小丫鬟,好不好?”

杨真心中一软,旋又想起她早前的千变万化,硬下心肠道:“你的事我可以暂时不告诉练无邪……”

不等杨真说话,巫灵儿破涕为笑道:“杨大哥真好,人家早就想叫你杨大哥了。”

杨真轻轻推开巫灵儿,退后一步道:“谁敢作你这小巫女的大哥,你听好了,我还没说完。”

巫灵儿撅嘴道:“人家知道杨大哥是面冷心热的人嘛,再说了,你入定的那段日子,人家可是一直照料守护着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杨真闻言险些把肚子里的半截话吞了回去,他摇头指示道:“你在南蛮军兵退前,都不可以回王府,练无邪那边我可以替你解释。”

巫灵儿见杨真一脸果决,知道坚持不过,气馁道:“要是我大荒联军胜了又如何?”

杨真没好气道:“若你们胜了,你练姐姐自然会恨死你。”

巫灵儿顿时低声下气道:“那杨大哥要人家怎么做嘛?”

“告诉我,你巫门在洛水城的人手和布置,还有,怎么救醒武令候……”

巫灵儿还没听完,就已经蹲在了地上捧头直摇,“杨大哥不要逼灵儿好不好?”

杨真也知道自己有些过分,却知此刻不是心软的时候,再则他已经与巫门大巫师定下了赌约,事关重大,退让不得。

巫灵儿埋头苦蹲了一会儿,一咬牙,跺足起身道:“罢了,罢了,灵儿都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永远不告诉练姐姐人家的身分。”

“赵寿勾结南蛮?”王府书斋内,武阳王猛然一惊,险些掀翻了手上的茶水。

杨真端坐席位上,低声劝道:“目前还是怀疑,王爷请勿动怒。”

练无邪也思索道:“有巫门中人寄居在卧虎山庄,此事可大可小,会不会那赵十三看中了巫羡鱼的美貌,所以才中计……”

“不可能。”武阳王断然摇头,“当年他夺嫡内乱中获罪,亏得本王一力保下他性命,这些年他隐居洛水府,一直以来都是安分守己,深居简出,不曾有招风之举,怎会突然糊涂至此?”

练无邪撇了撇嘴角,臆测道:“义父,既为隐居,那废王为何还将居住之所命为卧虎山庄?隐有藏龙卧虎之意,就怕他心有不平,在他狼子野心之下,给巫门利用了。

“再说近一段时日来,听说卧虎山庄的人与洛水府一些大员过往甚密,只怕是……”

“不成!”武阳王猛然起身道:“本王要亲自去一趟,若真有其事,在这紧要关头,他迷途知返还来得及。”

“慢着!”练无邪急忙阻止道:“义父,若是这瑞钦王真是铁了心,只怕您去还会有不测后果,只要义父安然无恙,坐镇洛水城,就无人能兴风作浪,那卧虎山庄还是女儿替你去探它一探,说不定还能一举揪出巫门内患。”

武阳王叹息一声,颓然坐回去道:“南方诸郡内南蛮军动向,自昨日起就断去了战报,想来蛮军特意将沿线驿站给截断了,看来不出一月,他们就会从水道攻来。”

杨真忍了忍,还是没将他与巫门中人打赌之事揭出,他道:“王爷,巫门中人接下来只怕手段会更加激烈,他们的目标很可能是官府和军营,甚至是您,还请您务必小心,玄机子道长他们会全力保护王爷的周全,巫门的事就由小子和练姑娘解决。”

武阳王微微颔首,铿锵道:“若是有人以令候为要胁,本王宁作玉碎,也不作瓦全。”

阴云绵绵,寒风呼啸,杨真和练无邪并肩飞驰在城北郊野古道上。

穿越林野,他们眼前先是一座气势雄伟的牌坊,上书龙行虎步的四字:卧虎山庄。

山庄两面临崖,躺在阔大的谷地怀抱当中,而巍峨的北邙山雄踞山谷北面,地势陡然拔起,如天壁一般将南北隔开。

两人栖在山谷一面高崖山壁古松之上,望着山庄中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大吃了一惊,不想着山野竟有如此规模,如此人烟。

练无邪望了一阵山庄形势,多年前瑞钦王过寿时来过一回,事隔多年并未留下多少印象,她低声道:“这山谷并不算大,能藏多少兵马?巫门人看中这废王只怕是另有缘故。”

杨真不解道:“你怎么老叫他废王?”

练无邪轻蔑道:“世人皆知前朝汉光帝十三龙子,太子继位后,十一子皆有封地,唯有这十三子当年险些因兵祸丧命,且没有获得半寸封地,朝野私下以为他出生来历不明,所以不为前朝圣上所喜,私底下,他众多兄弟叫他废王者多,野种的也不少。”

杨真对这些朝野之事毫无兴趣,听过便算,目光在这偌大的山庄中巡视,希冀找到巫羡鱼可能藏身之处。

练无邪脚下轻轻一点,落足松枝更高处,修长娇躯盈盈轻荡在上,她回头道:“你那只怪鸟就没探出巫羡鱼具体藏身之所?这山谷说小也不小,一时半会恐怕难找上人。”

杨真苦笑,这万年妖鸟一早就给他赶回了昆仑山搬救兵去了,为了巫灵儿,他只好违心骗了练无邪一回。

“随我来,我们去拜访那赵十三瑞钦王。”练无邪沿着山壁,孤雁一般轻巧地滑掠向来路,绕回了山庄正门,杨真虽然不解,却也追了上去。

在山庄正门前,杨真低声道:“你不怕打草惊蛇?”

“正好探他一探。”练无邪头也不回道:“怎么,你怕了”

杨真回应仅仅是淡然一笑,他们两人这两日越见融洽,但明里暗里还是有那么几分针尖对麦芒。

见守在门前一名门卫走来,接过练无邪手中早有准备的拜帖,匆匆一扫,转身就奔了进了山庄。

等了不知多久,两人就快不耐烦的时候,一名黑壮侍卫奔了出来,二话不说,恭请二人入庄。

山庄轩亭错落,花草扶疏,回廊依托假山池水,转了几个院落后,两人被引进了一个别致的院落。

练无邪目不斜视,传音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这里的人有些不对劲?”

杨真自进入这个院落后,就发现明里暗里都潜伏了不少人,这些侍卫明显不是大汉人,个个黑壮敦实,腰挂弯刀,目光不善。

不等通报,在正厅大门,一名身穿绣有八龙登爪蟒袍、头顶玉冠、四旬出头的男子,在一干护卫的围拱下迎了出来。

赵寿朗笑道:“练侄女,这些年不见,已经出落得天仙化人了,武阳王好福气啊。”

练无邪淡淡一笑,裣衽执守晚辈礼道:“王爷过誉了,练无邪前来拜访王爷,实是奉义父之命而来。”

赵寿惊讶了一声,伸手将两人迎了进去,双方都显得客套而有距离。

分宾坐下,练无邪单刀直入道:“王爷府上是否有一名叫巫羡鱼的女子?”

赵寿脸上笑容顿时灿烂了几分,“那是月前孤新收的一房妾室,侄女也知晓了?”

练无邪和杨真相顾一眼,大感意外,练无邪微微一笑,道:“王爷,这位王妃的来历,您可清楚?”

赵寿脸色一沉,肥眼眯成一线道:“羡鱼出身虽是舞姬,但出淤泥而不染,莫非武老爷子有闲心过问起孤的家事来了?”

练无邪逼视着他,分寸不让道:“王爷,据在下调查所知,这巫羡鱼与当今南蛮联军有着密切关系,甚至与近日洛水城妖物作乱、时疫爆发有关,侄女前来,别无他意,只为求证她的身分,还请王爷多多包涵。”

“荒唐!”赵寿一拍案几,茶水跳动,猛然起身道:“羡鱼身家清白,怎容得你等诬蔑,你等有闲心还是多多用到南蛮大军身上,休要到孤的卧虎山庄滋事。”

瑞钦王的激烈反应,令两人明白,登门拜访恐怕是失策了,不过他们心中更加坐定这巫羡鱼有鬼。

练无邪起身道:“如此侄女就告辞了,还请王爷多多为大汉江山着想。”

杨真也跟着起身,却听一声:“慢着!”后厅门帘处,一名美艳动人的水蓝罗衣八褶裙女子袅袅行了出来。

“羡鱼,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赵寿慌忙迎了过去,有几分惊畏之色。

练无邪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久久没有移开,这是一名浑身上下无不散发着惊人媚态的罕世尤物,尤其那一双微呈蓝色的眸珠更是光彩迷离,让人恨不得沉溺其中,从一旁赵寿魂不守舍的目光就能看出。

纵然同为女儿身,她也不禁有些神魂动摇。

她收摄心神,却见杨真目光冰冷,竟充斥着一脸的不屑和淡漠。

练无邪心下当即涌出一股说不出感受,莫名一喜的同时,也从杨真目光中得到了这女子身分的确定答案。

巫羡鱼不顾赵寿直打眼色,径直迎了出来款款道:“两位贵客,妾身好像不认得呢,不知道找妾身有何要事?”

杨真冷笑道:“羡鱼小姐真是健忘,月前在怀月舫,我们只怕有过一面之缘。”

“混帐!你是什么东西,敢辱我爱妾!”赵寿勃然大怒。

巫羡鱼悠悠白了赵寿一眼,那赵寿立时气焰顿消,萎靡了下去,乖乖的候在一旁。

巫羡鱼再度扫视了眼前两人,忽然轻轻拍了一拍秀额,仿佛记起了什么,道:“原来公子是那日与武令候武大公子一席的客人,妾身失礼了。”

杨真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凭空矮挫了一截的赵寿,目光重新落在娇艳惊人的巫羡鱼面上,道:“大巫师屠方在我面前已经证实了你的身分,你何须遮掩下去。”

练无邪蓦然惊闻,瞪了杨真一眼,似在问:我怎么不知道?

巫羡鱼眸光流转,似怨似艾地叹息一声,道:“公子既然是明白人,那妾身也不拐弯抹角了,两位就请随妾身走上一趟,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

练无邪皱眉道:“别耍什么花样,否则休怪本姑娘不客气!”

“羡鱼,你……”赵寿有些着急了。

“王爷去办你的大事,妾身去去就来。”巫羡鱼目光淡漠、夹杂着怜悯地扫了瑞钦王赵寿一眼,飘袖轻拂,引路而去。

穿过后庭,来到一处小桥流水环绕的依山院落,穿过水榭,巫羡鱼将两人引入一片山花烂漫的奇怪石林中,在花团锦簇的绿茵小道上,就打住了脚步。

一路上两人隐约觉得有些不妥,然而巫羡鱼一颦一笑,恰到好处的挑引,令练无邪好强脾气发作,一心跟她较量到底,铁心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巫羡鱼轻轻弯腰摘下一朵紫荆花,拈着在手指尖打了个转,悠悠道:“这里美吗?”

练无邪四周望了一望,微感吃惊,尚未开春,这里的奇花异草却是盛开满园,且灵气充足,想来是因巫法回春而来。

杨真观望四周,石林分布暗合法度,隐约觉得有些不妥,此念刚起,练无邪突然一声叱喝暴起,手中红绫卷向巫羡鱼。

只闻一声咯咯长笑,巫羡鱼脚步原地一转,两人眼前一花,一根根大小怪石不可思议地移动了起来,同时迷雾爆散。

练无邪的浑天绫穿入雾中,转眼竟从一侧折返了回来,古怪无伦。

两人心知陷入了一门阵法之中,齐齐纵身穿入雾中,冀图破阵而出,然而,无论两人飞天还是遁地,每每以为出了怪阵,却发现又回到了一块方圆数丈大小的地盘。

“巫羡鱼,你给我出来!”练无邪娇声怒喝。

他们前方有一片迷雾破开少许,露出了巫羡鱼得意的脸容。

练无邪二话不说,就闪电扑了上去,不料却扑了个空,一阵乾坤斗移,天旋地转,她又莫名其妙地跌回了原地,转眼,巫羡鱼又出现在另一个角落中,冲她招手。

不信邪的练无邪又扑了上去,如是几回都是一般结果,在杨真的喝止下,练无邪终于停止了徒劳无功的举动,两人静静地望着重新现身的巫羡鱼。

“奴家把你们困住是为你们好。这是我云梦大泽的‘小劫云雾天’,你们就不要徒劳了,乖乖待在这里,等我南疆大军拿下洛水府,若你们还是安然无恙,本姑娘高兴了,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妄想!”看练无邪又欲冲出,杨真赶紧将她拉住。

“少了你们两个,那群悬空观小牛鼻子不足为患,灵儿那丫头也不用再为难了,咯咯……”

“灵儿,你把灵儿怎么了?”冲昏了头的练无邪大急。

“灵儿是奴家的姐妹,你说奴家会拿她怎样呢?”

练无邪如同给雷霆击中,霎时惊呆了,大喊道:“你骗人,灵儿怎么会是你们的人,她怎么会是巫女,不可能,你骗人,你骗人……”

杨真也没想到巫羡鱼竟这样暴露了族人的身分,见练无邪万难接受的神情,这才明白她们两人感情之深,早超越了寻常主仆。

他心里暗骂了巫灵儿一声,这小害人精!

“练小姐,我们巫门有哪点不如你们玄门?说起来把你们困到此地,还是灵儿那丫头的主意呢,咯咯。”

“你胡说,我不信,我不信!”练无邪祭出浑天绫,铺天盖地的卷向四方迷雾,却处处击空。

半晌后击累了,练无邪颓然坐倒在气雾弥散的地上,口里还不住念叨着不可能。

杨真有些不信喊道:“巫羡鱼,真是巫灵儿布下的这个局?”

巫羡鱼又在角落浮现身影,咯咯笑道:“若非灵儿养的血鸦传书给奴家,说不定奴家还真有失手的可能,那丫头还真笨,竟给你跟踪了。”

杨真虽然还有些置疑,却相信了几分,那丫头古灵精怪,一面吐露秘密的同时,一面将计就计将他们引入陷阱,一举两得,想到这里,不禁暗嘲自己连个小丫头都斗之不过。

“那你在这卧虎山庄又有何企图?”

“杨真杨公子你自己猜猜看呢……好了,奴家不奉陪了,你们可要小心哟。”

一阵放浪的轻笑声后,巫羡鱼隐没在深雾当中,消失不见。

第五章 入彀

看来自己的身分在巫门中早不是秘密,杨真一阵发怔,耳边突然传来冷冷的质问:“你早知道灵儿是巫女?”

练无邪已经恢复了平静,平静无波的脸上,在雾气中美的有些不真实,杨真怔了一下,此时再为那丫头保守秘密已经毫无必要,索性将凌晨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听罢后,练无邪面无表情地继续蹲坐在地,忽然她猛然一掌拍在地上,一阵暗力翻滚开去,巨大的法力转眼为阵法消去。

杨真盘膝坐下,沉入心海中,全神贯注用神念探察阵法奥妙,摸索了好一阵,神念都在一个虚渺且不住变化的浓雾天地中穿梭,根本寻不到生门,更寻不到尽头。

当他出定时,练无邪仍旧木然坐着发呆,不由安慰道:“巫丫头其实不是故意欺骗你的,她……”

练无邪冷冷打断道:“不要提她!”

杨真立即知趣地换了话题道:“那好,就说说这瑞钦王爷。”

练无邪兴趣乏乏道:“有什么好说,这巫女都成了他妃子,只怕南蛮攻城时他就是那内应,不过看他那脓包样,只怕还别有内情。”

杨真冷笑道:“巫人找上他,只怕是看中了他的身分,想想看若是巫人打着瑞钦王的旗号,占据洛水府只怕就理所当然了,南蛮统治起来怕也要名正言顺的多。”

练无邪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若巫门野心不止呢。”

“什么不止?”

“若他们盯上了中原呢?”

杨真大惊道:“你是说瑞钦王意图谋反?”

练无邪嗤了一声,道:“这九龙至尊宝座就那么一个,凡俗中人最大的志气,大概莫过于此了。”

杨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他目光沉浸在浮荡周身的雾气中,突然陷入了千头万绪,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自己所做一切努力究竟有用吗?

练无邪发怔一阵,死心不息地继续试探阵法,使尽浑身解数,却发现他们陷身的云雾阵浑然天成,阴阳虚实不分、八门不显,根本找不到出路。

“这究竟是什么鬼阵,没门没路!”练无邪忙碌一阵,无奈再度颓然放弃。

正头痛欲裂的杨真见状叹息一声,问道:“我一直都没问,练姑娘你的师承来历呢?”

练无邪斜睨了杨真一眼,一脸烦闷道:“我对你法力尽失也很好奇。”

杨真躺倒在地上,若无其事地自嘲道:“我啊,我是不自量力,发动禁法,碎灭金丹,毁了经脉,算是半个废人。”

练无邪听了惊讶难当,但她嘴上却道:“我早料到了,只是奇怪你的法宝好生古怪,没有法力也能驱使自如。”

杨真应了一声,也没作解释,反继续追问道:“我观练姑娘法门与我道门如出一辙,而练姑娘似乎对我昆仑派有所偏见,想必是贵门与昆仑派有所过节,我猜测练姑娘若非是修真界散修传人,就是出自传说中的隐世门派,我说的可对?”

练无邪怔然了半晌,有些茫然道:“师父她似乎很恨你昆仑派一个人,她常说昆仑派多忘恩负义之辈,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忘恩负义?”杨真一屁股坐直了起身,不满道:“你师父这说法不是一竿子打倒一船人?”

“昆仑派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罢了……”练无邪窃声道。

“你说什么?”杨真挑了挑眉毛。

练无邪撇了撇嘴角,改口说笑道:“我说,说不定我师父口中那忘恩负义的人,就是你师父呢。”

杨真笑道:“我听我大师兄说过,我师父当年在修真界风头无人可及,想必他试剑天下的那些年得罪了很多人,兴许你师父就是其中一个。”又问道:“你师父是男还是女?”

练无邪柳眉倒竖:“怎么,你看不起女子?”

杨真连忙摆手,练无邪脸色缓了缓道:“本姑娘师门自古从无男子。”

“只有女子的宗门,并不多见啊。”

“你就去猜罢,反正我不会告诉你。”

杨真心中已经列出了几个可能的宗派,但也拿捏不定,他暗里想到师父传闻中的风流性子,说不定与练无邪师父有着感情纠葛也未必,当然,这样的想法他可不会说出口。

“对了,你手中的法宝叫什么?”

练无邪犹豫了一下,道:“浑天绫。”

“浑天绫……”杨真脑海里盘桓了一阵,忽然惊喜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练无邪突然莫名紧张起来。

“你是玄女门弟子,一定是的,浑天绫乃万年冰蚕丝所炼,刀兵不伤,水火不侵,可大可小,心随意幻,神奇无比,传说中除了西王母一脉,就是玄女门一脉所有。”

杨真搜索着属于莫天歌那一部分的记忆,找到了上古奇门玄女门的一些秘闻,这也是一个与玄宗一般开天时代就有的远古门派。

门中自古女子相传,人脉单薄,很少有入世弟子出现,修真界也很少能看到她们的踪影,但其秘传仙法在修真界却享有盛名,玄女门自古传说乃妖魔天敌,千万年来一直与妖魔道明里暗里争锋。

练无邪死死盯了杨真半晌,终是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杨真搜肠刮肚道:“上古时候,玄女门与玄宗可是一家亲,两家各自的始祖九天玄女娘娘和三清道祖,都是那传说中的远古神人。”

练无邪古怪地笑了笑,道:“一家亲?也许将来你我要生死相见也不一定。”她这样一说,倒是变相承认了自己的师门来历。

“上一辈的恩怨何苦延续到我们身上?”杨真说着声音低沉了下去:“再说了,我这样的光景,恢复法力修为都是奢望。”

练无邪冷嘲道:“那你还敢下山来招摇晃荡?”

杨真目光游离在飘忽的雾岚中,喃喃道:“待在山上纵然可以安稳一辈子,只是不足百年怕就要化做那一坏黄土,我可不甘心。”

练无邪双手抱在双腿上,似不经意道:“经脉全毁,那也不是没有办法。”

杨真有些自嘲道:“有,怎么没有,天佛寺普济和尚告诉我有什么《罗汉金身》,哦,对了,我听师娘说起你玄女门……好像也有密法有着回天造化之力……”他迟疑一下,终究没说出师娘那番令他刻骨铭心的话。

练无邪大讶,半晌道:“这你都知道?”

杨真忽然有些心灰意冷道:“纵然知晓又何用?”他突然发现自己心中对待师娘凤岚那一丝丝淡淡的怨恨,早随风而去,且有一份解脱的感激在滋长,纵然他没有受伤,他也无心在玉霄峰继续待下去。

也许是因为萧清儿的有情似无情,也许是因为那前世记忆的困扰。

他内心深处是傲岸的,他不愿意领受那不白之恩,更不愿意去委屈旁人,宁可自己受苦受难,也要坚守自己内心的底线。

“你还有个师娘?”练无邪沉默了阵,又好奇地问道。

听练无邪提到这节,杨真强按下心中的苦闷,微笑道:“我师父和师娘乃双修道侣,派内上下都眼巴巴得紧呢。”

练无邪应了一声,忽然道:“你很羡慕?”

杨真自下山以来,一直行止匆忙,此时陷入困境,一时间昆仑山的人和事纷至沓来,千头万绪,茫然困苦。

他纵然百般回避,还是无可遏制地想起了师姐萧清儿,他离山已经快两个月了,她在王母峰过得可还好?她又会否为他难过?

杨真情绪低落,神思不属,练无邪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不宁,隐有焦躁之意。

面对眼前的困局,两人都束手无策。

在杨真两人被困的阵外,轩亭中不时传出阵阵欢笑声,瑞钦王赵寿和巫羡鱼饮酒作乐正欢。

突然一声冰冷低沉的闷哼声传来,正斜倚在赵寿怀中的巫羡鱼身子一颤,缓缓坐正了身子,在赵寿惊讶不知所措的目光中,巫羡鱼嫣然一笑,手指平伸撒娇似地点在他额上。

那肥胖的躯体轰然滑落在亭中地面上,赵寿面上还挂着先前一刻的凝固笑容未去,几乎同时,一个高大的斗篷人就出现在了亭内,恰好坐在巫羡鱼对面。

“巫羡鱼参见屠师叔。”巫羡鱼神色一正,盈盈下拜。

屠方不冷不热道:“起来罢,这两年你这丫头修为不见多长进,倒越来越迷人了。”

巫羡鱼丝毫不因长辈的调笑而变色,恭恭敬敬地在前听候,“羡鱼万幸聆听师叔指教。”

“老夫哪敢指教你啊?你家老妖婆不撕了我才怪。”屠方闷声一笑,道:“说起来你这丫头也算手眼通天,随手就将大汉权贵牵得团团转,论阴谋诡计,我们这些老东西倒是比不得了。”

巫羡鱼嫣然一笑,垂首道:“师叔说笑了,羡鱼哪敢在师叔面前班门弄斧。”

见屠方面无表情,巫羡鱼眸光一转,娇声道:“师叔可是随军而来?”

屠方微微颔首,道:“蚩越的舰队入夜前就能抵达洛水城,不过老夫已经决定不过问这些凡俗闲事,老夫此次出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怎么行?”巫羡鱼大吃一惊,“突袭洛水城,已是胜券在握,那些蛮族诏王可不会同意我们临阵撤军,若是放弃眼前大好疆土,如此我巫门会大失民心……”

屠方目光一冷,巫羡鱼顿时知趣的住口,屠方慢腾腾道:“此次我巫门四脉大举出动,两个目标已经完成了其一,另一个也手到擒来。只待拿下洛水城,余下就由那些蛮人,还有你脚下这个蠢货去折腾。

“我巫门当及时抽身,否则会惹火上身,修真界自有他制衡之道,你等小辈鼠目寸光,我巫门岂可执着凡俗一时一地的得失?”

巫羡鱼有些迷茫道:“难道我巫门此次出动非是为了大汉疆土而来?”

屠方伸手按在桌台上,大袖外灰白锐利的指甲如铁勾一般森寒,冷声道:“不该问的,就别问。”正待起身的他,突然指向亭外百步的迷阵道:“阵里困的是谁?”

巫羡鱼呵呵一笑,道:“是灵儿那丫头闯的祸,她不忍与这两人作对,索性设局将这两人困到阵中。”

屠方脸色忽然微微变了变,道:“竟然是这两小家伙。”

巫羡鱼神色微得道:“师叔对他们有兴趣?”

屠方微一颔首,道:“那昆仑山来的娃儿颇合老夫胃口,虽然不知为何破了功,但却颇有胆识,老夫此行另一半目的倒要落到他身上。”

巫羡鱼察言观色,立即乖觉道:“师叔放心,他们困入此阵,定无法脱身,但凭师叔处置。”

屠方呵呵一笑:“你这阵法粗陋残缺,连一成威力都不足,未必困得住这两人。”

巫羡鱼非但没有不快,反一脸欣喜道:“请师叔指点羡鱼。”

屠方站了起来,道:“也罢,老夫索性帮你一把,呵呵……”

巫羡鱼回味着屠方阴沉的笑意,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小劫云雾天阵中,不知过了多久,两人依旧默然相对,只是谁也没办法静下心来,反愈来愈烦躁,坐立难安。

他们都没有发觉,周遭的云雾渐渐变成了深红色,带着一丝丝紫意,同时有一股绝大的、近乎杀戮的暴戾情绪,在两人心中不住膨胀滋长。

杨真只觉浑身气血汹涌,杀意盎然,眼前出现了一个个面目可憎之人,在他眼前张牙舞爪,令他极欲发狂,但他都忍住了。

不想接下来一个风流倜傥的白衣青年,淡然而充满蔑视的目光,出现了在他眼前,击中了他心灵最软弱的地方,那来自最心底的憎恨轰然爆发了。

几乎同时,练无邪眼前也出现了一个不住挑衅她尊严和底线的可恶少女,她双目充血,低叱一声,猛然纵身扑出。

轰!一声剧烈的碰撞,一拳一掌交接,两个人分别往后抛飞了出去。

杨真整个手臂猛然传来无可抗拒的大力,半个身躯都麻木了,白纤情及时在他心灵深处唤醒了他。

他如同朽木一般抛入云雾中,转眼又从另一角落的云雾中滚落出来。

跌了个晕头转向的杨真,这才昏昏回神,他赫然惊觉阵中有制人心神的阵术,难怪叫小劫云雾天。他半边麻木的身躯好不容易恢复知觉,缓缓爬起,却见一个神情有几分痴狂和狰狞的朱衣女子正步步逼来。

“小心!她天生神力,赶紧唤醒她!”白纤情声音急促地警告杨真。

方祭起乾坤印护体的杨真,眼前一花,赫然胸口就砰然挨了一拳,狂暴的法力乱流和巨力同时汹涌而来,杨真天旋地转中,跌了个半昏半死。

趴在地上的杨真,胸中戾气万丈升,理智转瞬就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想摧毁、破坏眼前的一切,他心中只充斥着一个冲动,那就是撕碎那眼前无比嚣张的女子。

练无邪认准了杨真,转瞬又扑了上来,摧山撼岳的拳脚,迅若闪电击打在杨真刚升起的护体法罩上。有所防备的杨真,只是略微被击退,转即又从另一个角落跌了回来。

练无邪回身再度扑上。

接连十数个回合后,纵然丧失神智,杨真本能却将乾坤印遁御之法运转得越趋圆转如意,步履身形不再那么狼狈,渐渐能接应回上一招两式。

百回合之后,杨真手中不住结出古拙的印法,层层银色气旋在他手掌上迭加,抵御练无邪狂猛无匹,无所不在的拳轰、掌劈和腿袭。

渐渐地,乾坤印在他身体周遭形成一道层层迭迭、形若鳞片的法力罡气,看起来就像披上了一件银光流溢的厚重甲胄一般。

过了千招之后,杨真纵然有白纤情的法力支援,在练无邪似乎永无竭尽的法力攻击下,渐渐开始不支,他已经渐渐从暴戾中重新清醒过来,先天本能依旧主持着他的行动。

他就像一个旁观者一般,感受着乾坤印借法的诸般变化,无数以往不曾领悟的微妙之处,迅速融会贯通,他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乾坤印五诀,也即那心神御万法之道。

在他主导下,苍茫万象法施展开来,眼前天地猛然一塌,缓慢了下来,练无邪快逾闪电的拳脚由快及慢,竟然分化凝固,肉眼渐渐可及。

无数奇妙的感觉奔涌上了他的心海,周遭天地与他意识浑融为一体,风就是他,他就是风,大地是他,天地也是他,自然而然之下,他领悟了一直不曾得解的风遁之术。

于是乎,瞬间他御风之术攀升至他从不曾想象的境界。

原本漫天流光红影,渐渐变成一条银影和一条红影,两条幻影此起彼落,纠缠不休。

有了回气之机,在白纤情法力的无私支持下,杨真面对仍旧混沌毫无理智的练无邪,开始掌握了主动。

浑然不觉间,无穷无尽的拳掌印诀,玄妙的道派内外法门真诀从他脑海深处翻涌而出,先是涓涓细流,最后变成洪涛江海。

当初在昆仑仙府,为莫天歌施以转生灵识法,令他道心瞬间提升无限,才有后来短短数日领悟萧云忘所创无上剑诀的奇迹。

如今他失神下贯通前世神识烙印,进而得到了莫天歌当年自称一路的得意功法。《诛神法印》、《化神遁》、《乾坤剑指》等等绝传心诀,源源不断融入杨真的元神烙印之中。

所谓前世修来,今世致用。

这些历经千锤百炼的法门,令杨真如饥似渴汲取,随心而动,一一使出,起初还有些生疏,手忙脚乱,随着光阴流逝,慢慢融会贯通,最后渐趋挥洒自如,信手拈来。

纵然莫天歌因轮回阵之故,令杨真只得到了记忆碎片,经过将近一年来的几番烙印融合后,前世法度已经渐渐转为本能。只是他刻意回避了那些他所不愿接受的记忆。

尤其其手中法印随心而就,不再拘泥印诀,随手拳掌剑指都圈覆了万千道微小的风势,融汇了乾坤印汲取的天地元气,将练无邪狂暴的法力消散击溃。

到最后他完全进入了一种玄妙非常的境界,再感觉不到肉身和乾坤印之间的联系,乾坤印就是他,他就是乾坤印,经脉尽毁后,再一次完全与天地无隙结合在了一起。

至此,他已经初步掌握了乾坤印玄字诀的奥妙。

融会了莫天歌的记忆后,他终于明白,乾坤印实则是一种身心意合一的本命神器,非是单纯的兵器法宝可比。它可以极大的超脱天人局限,臻入圆满太虚,出入四方八极,到了极处甚于万物唯心的境界。

没有法力,乾坤印为他借;道行不够,乾坤印助他窥破虚空藏芥之秘,出入五行。

此时杨真法力虽受限于元神的渺小柔弱,但他对法门窍诀的掌握,却已经远远胜过了参加昆仑峰会前的自己。

练无邪忽然声贯长空,娇喝了一声,猛然飞空后撤,矫健柔韧的修长身形腾云在空,马尾狂扬,英姿勃发,她在激荡开的云雾空隙中,一个旋身回转,猛禽一般扑袭了下来。

如柱气浪卷下,杨真面上气劲扑面如万道针刺,隐隐回旋的气劲将他套牢在原地,无法脱身,他暗觉不妙,这丫头的力道怎会忽然凭空飞涨?

不及多想,双掌交并合拢成印,迎上了排山倒海的法力。

在接触的瞬间,他身前气旋一正一逆回转,将练无邪沛然霸道的力道御散开来,随着身法连退之势,将其力道卸于无形。

不想,练无邪的力道竟然是一重又一重,刚力竭身虚,又一道暗劲横生迫来,杨真此时一口气还转不过来,猛然乘势后撤入阵机。

旋即,他又从练无邪侧面扑了出来,古怪至极。

练无邪不假思索,反身一腿就旋踢了过来,杨真心念转圜,不慌不忙,右掌五指微曲,结出一个古怪的印诀,缓缓推出,身前方圆半丈空间顿时如水中漩涡一般激荡起来。

练无邪修长的如鞭劲腿方才堪堪扫入,就给印诀古怪的力道回卷化御了七八成,只是法印也随之崩溃。

谁知练无邪凭借陷空的一腿之力,团身翻滚,另一腿再度旋扫而出,杨真眼看当头就要挨上一脚,双袖前拢,身空后仰,弹腿疾退,身形若游鱼一般后纵闪避了开去。

练无邪一腿扫中杨真的袖袍,借力凌空再次扫出漫天腿影,杨真左右一晃,身形倏然一阵模糊,在雾气中犹若水面剪影摇摆一般,间不容发地遁避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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