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用谢。”他道。

阿尔弗雷德转头看他，“是你说的，要说谢谢。”

苏予晨被他这话给逗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解释道，“别人帮助你你觉得开心，觉得这件事对你而言是好事，是有用的，你当然要说谢谢。这是站在你的角度，你发自内心的话。”

“而我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会愿意帮你，这种情况下，我不需要你的感谢，这是我的态度，是我发自内心的话。”

“就像现在，我们都要喝水，不是说我喝了，你就不用喝了，或者你喝了，我就不用喝了。”

“所以说话也是一样，它不能抵消，你还是得说你的谢谢，我也还是得说我的不用谢。”

“当然，如果有一天，你帮了我，我也会和你说谢谢，那时候，你也可以和我说不用谢。”

阿尔弗雷德听着他的话，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杯子，将杯子递到了他面前。

苏予晨疑惑，“怎么突然给我？”

“喝水。”阿尔弗雷德淡淡道。

苏予晨一下笑了起来，他说，“我就是打个比方，不是真的想喝。”

然而阿尔弗雷德却没有收回自己的手。

苏予晨笑着去推他的手，还没碰到，阿尔弗雷德就先一步把手移开了。

他这一动，苏予晨才注意到，在他的手背上，有一道红色的新的伤痕。

“这是怎么回事？”苏予晨说着，就去抓他的手。

只可惜对方并没有让他抓住。

苏予晨只得收回手，盯着他，“上次我遇到你的时候，你的手背上还没有这道伤。”

阿尔弗雷德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没有说话。

“我看看。”苏予晨道。

然而对方并没有动。

苏予晨无法，只能换了个说法，“不是要给我水吗？我想喝水了。”

那孩子这才把手伸向他，将水杯递到了他的面前。

苏予晨没着急接过水，而是歪头仔细的看着他手背上刺目的伤痕。

“是谁做的？”他问。

面前的孩子并不说话。

“上药了吗？”苏予晨又道。

这次阿尔弗雷德点了点头。

苏予晨松了口气，“那其他地方有受伤吗？”

阿尔弗雷德再次点了点头，平静的就好像他是在问今天天气好不好。

苏予晨沉默了。

良久，他才低声道，“你父母呢？他们知道这些吗？”

阿尔弗雷德想了想，摇了摇头。

“是不知道，还是不在你身边？”

“你不喝水了吗？”阿尔弗雷德问他。

苏予晨本来没打算喝水，只是想让他把手伸出来，好让自己能看仔细。

可现在，他却有些难受，像是心里堵着一口气，需要什么来冲破。

他接过了对方手里的水杯，和他道，“谢谢。”

“不用谢。”阿尔弗雷德脆生生道。

他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声音里不自觉带着孩子气的轻快。

苏予晨瞬间就更难受了。

他抬起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却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是谁把你绑在这里的？”他问，“他们为什么要绑你？除了绑你他们还会做什么？”

阿尔弗雷德没想到他会问这么多，他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苏予晨看着他，琢磨着他应该是从小就接受过严厉的训练，不然他不可能有那样的身手。

他随身携带着利器，并且不在乎利器伤人，可见他对生命并没有正确的认识，也不觉得别人的生命应该尊重与珍惜。

他的成长环境并不正常，甚至有些病态，而父母多半是不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孩子，所以十有八…九他的父母并不在他身边。

他应该是生活在某种组织，接受着他们的训练，为他们办事，也同样，因为事情没有办好或者犯了什么错，被他们惩罚和责打。

所以他不知道什么是谢谢，也不知道什么是乖，因为没有人这么教育他，也没有人这么和他说话。

苏予晨沉默的看着面前的孩子，许多话都咽了回去。

这样的组织，必然难以脱身，就算他想要带他走，也不是他想，就能做到的。

更何况，他们还极有可能控制着他的身体，掌握着他的生死。

苏予晨在这一刹感到了自己的无力。

风从他的身边吹过，吹得苏予晨一下子冷了起来。

他没有再说话，安静的陪着身边的孩子坐在这充满寒风的山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山崖间慢慢有光出现，太阳快出来了。

苏予晨看着不远处的金光，又看了看身边的小孩儿，这还是他第一次和这么年幼的孩子看日出，也是第一次，在这种环境下看日出。

“好看吗？”他问身边的小孩儿。

阿尔弗雷德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散落的金光笼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朦胧的梦幻，漂亮的仿佛这只是一个虚幻的梦境。

而这也确实是一个梦境。

只是梦里的苏予晨并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或许该离开了。

——如果这孩子真的是生活在某种组织，那么，让他们发现自己的存在，发现他把他放了下来，这对他们俩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对这个孩子。

“那些绑你的人差不多什么时候来？”他道。

“快了。”阿尔弗雷德淡淡道。

“那我把你绑回去吧，这样，他们到时候来了看到了，也就不会折磨你了。”

阿尔弗雷德没有拒绝，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日出，站起了身。

他把手里的水杯和没吃完的饼干还给了苏予晨。

苏予晨接过，装进了背包里。

他看着面前的孩子走到了之前被绑着的地方，重新站好。

他的表情平静又淡然，就仿佛要绑的并不是他。

苏予晨只觉得心里像是有风吹过，酸软又心疼。

他转过身，在附近找了找，没找到什么石块之类的，便把自己的包放倒在地，让他踩了上去。

他耐心的回忆着自己之前解绑时绳结的样子，按照之前的痕迹，绑住了他的双手。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他看着面前的孩子，笑着问他道。

可面前的孩子并没有回应他。

苏予晨绑好了绳结，温声道，“如果我们下次再见面，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好吗？”

面前的孩子依然没有吭声。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阿尔弗雷德看着他，目光澄澈。

金色的光在一定程度上中和了他身上的冷漠，以至于苏予晨再次伸出手，想在离开前，摸摸他的脑袋。

但是对方再一次避开了。

苏予晨对于他这条件反射般的灵敏简直没办法。

他看着面前的小孩儿，心道算了，也不是一定要摸啦。

就是……

也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再见。

如果真没有下一次，那么，那么他……他能好好活着，好好长大吗？

可即使他们再见面，他又能帮到他多少呢？

他这么想着，眼里无意识的流露出些许哀伤。

阿尔弗雷德看着他的眼神变化，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是因为他刚刚躲开了吗？

他想起苏予晨一次次伸出却被他避开的手，想起他喂到自己嘴边的饼干和冒着热气的水，还有那顶帽子，那顶绣着他名字的首字母的帽子。

阿尔弗雷德慢慢的，慢慢的，将自己的脑袋凑了过去。

苏予晨正准备收回手，却突然感觉到了毛绒绒的柔软触感。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掌下银色的发丝，好一会儿，才终于试探般的轻轻动了动手指和手掌，温柔的摸了摸。

很软，出乎苏予晨意料的软。

他抬起手，看到了对方干净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

他还是那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句话也没说，甚至连过于瑰丽的眼睛都平和得没有任何情绪。

可苏予晨却觉得什么话都比不上他这一刻的举动。

他依依不舍的把手收了回去，看着他稚嫩的脸庞，于心不忍，“我再陪陪你吧。”

可面前的孩子却摇了摇头，“你该走了。”

他说，“远一点。”

苏予晨望着他，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好。”他道，“下次见。”

说完，他弯下腰狠下心从阿尔弗雷德的脚下抽走了自己的背包。

他最后看了一眼正面无表情的看向自己的孩子，和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所处的石板。

苏予晨顺着自己来时的路线，离开了这陡峭的山壁。

他站在山壁下，抬起头，再次冲着吊在空中的阿尔弗雷德挥了挥手，朝自己来时的方向走去。

阿尔弗雷德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轻声在心里回应他：下次见。

他一直看着苏予晨离开自己的视线，转过一块巨石，才终于收回目光，去看不远处的太阳。

苏予晨背靠着巨石，并没有着急离开，他还是不放心那孩子，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些将他绑起来的人会不会继续吊着他。

他耐心的在巨石后面等着，没等多久，就看到那边的山崖上好像来了人。

距离太远，苏予晨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能看到他们把那孩子拉了上去。

一直到三人离开那座山崖，苏予晨这才勉强放下心，离开了这块遮蔽着自己的巨石。

他走在路上，忍不住回忆起那孩子将自己的脑袋凑近他掌心的瞬间，心下柔软的恍若花开。

苏予晨倏地就停住了，转身折返回去。

他走到了那块巨石旁，打开自己的背包拿出那包没吃完的饼干，随后又拿出背包里用来换洗的黑色T恤，用T恤牢牢的包住了饼干盒，藏在了长长的杂草间。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找到这里，发现这包饼干。

不过找不到也没关系，就权当是留作纪念了。

苏予晨站起身，遥遥的忘了一眼之前两人一起看日出的山崖，再见了，希望我们下次还能相见。

一直到弦月高悬，阿尔弗雷德才终于再次来到了这里。

他动作灵巧的跃下山崖，顺着苏予晨走过的路，一路来到了这块巨石前。

他很清楚那时候的苏予晨其实并没有离开，而是藏在这后面，——他没有看到他再次出现的身影。

阿尔弗雷德静默的站了会儿，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嗅到了甜甜的熟悉的香味。

那香味很淡，被隐藏的很深，可他和普通人不一样，他的精神力是罕见的3S级，又早早被激发了出来，以至于他的五感远比一般人敏锐许多。

阿尔弗雷德走了过去，拨开草丛，发现了那藏在杂草里的被T恤裹着的饼干。

他看着苏予晨留下的T恤，这是一件黑色的T恤，可正中间却画着一个大大的金色的太阳。

阿尔弗雷德注视着这金色的太阳，不知不觉想起今早他和苏予晨一起看的那场日出。

那时，苏予晨看着他，眉眼里是一种他说不出的情绪。

阿尔弗雷德伸手摸了摸T恤上的太阳，抬头看向夜空。

太阳早已经落山，取而代之的是弯弯的弦月。

他默默望着，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夜风刮过，吹乱了他银色的头发，吹得寂静的山间仿若鬼哭，阿尔弗雷德低下头，将T恤和饼干塞入自己怀中，转身离开了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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