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妾」

赐婚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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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 裴铮在阮氏跟前跪了许久,他足足跪了几个时辰。

直到阮氏松口,裴铮才得以离开。

离开正院的时候, 裴铮已经走不动路, 若非福财扶着, 只怕是要出丑。

从来都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公子哥, 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福财心疼的不行,小心的搀扶着裴铮, 声音染上了一些难过,“世子,您小心些,可要奴才去传软轿?”

裴铮摇头拒绝, 不过是伤了膝盖,哪里就需要传软轿?

他走了几步之后便推开福财的手, “无妨,我没事。”

福财没有办法,只能跟在裴铮身后。

裴铮回到川舒苑之后, 得知朝朝已经睡下, 也没有把人吵醒的打算,径直去往正屋, 他刚刚挪到屋中还没来得及坐下, 福财就取来不少的伤药,“世子爷,您让奴才瞧瞧您的伤。”

裴铮就觉得膝盖上火辣辣的疼着, 便是不去看,也知道伤的如何。

福财小心翼翼的勇剪子剪开裤子,只见膝盖上青紫一片, 福财原本就在心疼,瞧见这一幕更是绷不住,“世子爷,您疼不疼啊?”

福财的声音染上哭腔,听得裴铮嗤之以鼻。

“多大点事,怎么还值得你哭哭啼啼的?”

“爷,您忍着些,奴才会轻些的。”福财擦了擦眼泪,将药酒倒在手心里小心翼翼的搓热,覆了上去,他的动作不算轻,只因为这淤血若是不揉开,明日就会走不了路。

但这可苦了福财,以至于他一边揉着淤血,一边倒吸凉气。

惹得裴铮哭笑不得,“究竟是你伤了还是爷伤了?”

怎么弄的像是比他还要疼?

福财生怕弄疼主子,裴铮却跟个没事人一样,任由福财动作。

他只是在想今日之事,想着母亲今日的反应,他们母子之间已经达成默契,他答应娶妻,母亲答应朝朝可以留下这个孩子。

也会给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可是还不够,裴铮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母亲也许不日便会和吏部尚书的夫人相约,让福全快些想法子。”

总之这婚约决不能定下。

福财答应下来,开始思考要怎么将这件事情透露给夫人,对于世子爷的想法,福财倒是猜测到几分,但心中还是有些担忧,“世子爷,倘若这件事情吹了,夫人势必会选其他府上的世家小姐。”

福财想说其实也没有太大差别。

但裴铮自有计较,吏部尚书的嫡次女若是心有所属,本是极好的人选,他用不着同人多费唇舌,横竖相看两厌也是极好的事。

可正因为她心有所属,才是麻烦事。

私相授受要不得,裴铮虽不愿娶妻,可当真不得已要娶妻时,也不想未来的妻子会做出令家族蒙羞之事。

这是母亲定下的人选,若是不了了之,他便可以不再被动。

“这些事情你就不用操心,好好的照顾朝朝,莫要让一些风言风语传到她的耳朵里面。”裴铮不放心的嘱咐道。

福财立刻答应下来。

裴铮等膝盖上的淤血全部散开之后,才去西苑看了朝朝,她这几日睡得很早,即便是有心想要等裴铮,也总是败给孕育带来的不适。

朝朝抓着被角,睡得满足又安慰,其实裴铮也只不过想过来看她一眼,替她掩了掩被角就离开。

就算朝朝醒着,他也不知要和她说什么才好。

他尚有许多事情要去做,而朝朝的存在便给了他许多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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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后,阮氏和吏部尚书府的夫人见了面,两人相谈甚欢,只不过尚未有更近一步的接触,这件事情就没了下文。

只因阮氏出门上香时,看见了吏部尚书家的嫡次女同一书生举止暧昧的场景。

阮氏派丫鬟去打探一番,才知是因为她和尚书夫人之间的默契,这姑娘正伙同情郎在商议私奔之事。

阮氏大惊失色,连忙将此事告诉尚书夫人。

后续的事情她已不清楚如何,但这亲肯定是不能结的。

之后,阮氏又陆陆续续的相看过几个人家,均不满意,不仅如此恭亲王府还在从中作梗,萧婉更是铁了心的要嫁给裴铮。

阮氏同恭亲王府周旋,已然耗费绝大多数的心神。

若非恭亲王妃还算明事理,这件事情只怕会更加麻烦。

阮氏这边着急上火,裴铮却是半点没放在心上,总是高高兴兴的教着朝朝练字,算账。

裴铮教的认真,朝朝也学的很用心,只因为裴铮说他们日后还要一起给孩子取名字,“你若是连字都不认识,如何知道我给妞妞取得名字是好还是坏?”

朝朝一听的确是这个道理,便学的非常认真。

至于算账就学的更加认真。

因为裴铮总能找到最合适的办法来说服她,“你总要给女儿攒嫁妆的对不对?”

只这两句,就足以让朝朝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裴铮每一次瞧见,都觉得非常有趣。

朝朝学的很快,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已经认识了百余字,只不过这字写的当真是不怎么好看的对此裴铮也没有什么不满的,练字一时唯有持之以恒。

他闲暇之余,总是手把手的教着朝朝,他更喜欢教朝朝认字,但朝朝却更喜欢算账。

朝朝也是在会算账之后,才知道裴铮到底给她置办了多少产业,田地,铺子应有尽有,且每一样都是盈利的状态。

“每月十五,福财会将账本和利钱带回来给你,这些钱你自己收好,想要置办什么都可以。”裴铮说的轻松,但朝朝的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

她看着账本上的盈余,有点儿惊讶,抽出一张纸在上头写道:这么多,都是给我的吗?

朝朝的字写的歪歪扭扭的,说是不忍直视也不为过,但裴铮并不介意,也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他甚至都觉得这些字莫名的有些可爱。

“自然都是给你的。”

这些账本裴铮都是看过的,对于上头的盈余,他其实是不满意的,他希望朝朝可以生活无忧,银钱方面,自然是越多越好。

看来,还是得让福财想想法子,看看要如何才能多赚些银子。

朝朝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竟然会有这么多的银子,这会儿朝朝字也不想练了,帐也没有心情算,只想好好的数银子。

故而眼巴巴的看着裴铮:银子在哪里?

裴铮看着她这财迷的模样哑然失笑,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头发,“不是说了吗?每个月的十五,如今都还没有到时间。”

朝朝便掰着手指开始算起时间来,怎么算都还有好多日子,情绪就渐渐变得低落起来,裴铮见不得她难受,便从匣子里找出些许碎银子哄她高兴。

“一两,二两…三钱。”裴铮将银子放在朝朝的手心里,陪她一块儿数着。

书房里时不时的传来裴铮的声音,春荷过来送燕窝的时候,便看见福财和福全两人木愣愣的站在外头。

因着他们仨最近总是在一块儿当差,朝夕相处之下关系都近了许多,春荷面对这二人也没了一开始的生疏,见状还问了几句,“你们俩这是怎么了?”

福财和福全还能怎么?

这不是受到了太多的惊吓,他们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还能有幸见到这一幕,世子爷竟然陪着柳姨娘一块儿数银子?

这一两三钱的数着,世子爷不嫌累得慌,他们听着都觉得瘆的慌。

福财恍惚间觉得,世子爷数国库的银子都没有这般认真,福财和福全恍惚,春荷也并没有太好,她听着里头的动静,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屋子里的两个人显然数银子数的不亦乐乎,已然忘记了别的事情。

不时传来银子碰撞的声音。

春荷听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的敲了敲门,“世子,奴婢过来送燕窝。”

随着敲门声响起,里头的动静才戛然而止,好一会儿才传来裴铮的声音,“进来。”

春荷低着头,将燕窝搁在桌上,快步的退了出来。

朝朝看着面前的燕窝,有些拒绝的摇头,她不想吃。

“这是春荷特意炖下的,熬了许久才熬制好,你也不想她的一片心意浪费是不是?”裴铮连哄带骗,朝朝才不情不愿的将燕窝喝下去。

她原本也不是这么矫情的人,只是她一直都觉得燕窝的味道非常奇怪,让她很不习惯。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朝朝腹中的孩子已经三月。

腹部有一块小小的凸起,很轻微的弧度,这个时候,她已经可以感受到孩子的存在,朝朝觉得非常的新奇,时常会去摸一摸肚子。

裴铮对此也非常的好奇。

总会随着朝朝一同触碰她的腹部,还时常会问一些奇怪的问题,“你说她现在多大了?”

朝朝默默的摇头,她也不太清楚,下意识的用手开始比划起来:大概这么大?

“跟个桃子似的?”裴铮有些不太相信,开始仔细的回忆起从前见到过的那些小孩,但他从前根本不会关注小孩子,连刚出生的孩子都没有见过几次,如何知道三个月大的孩子究竟有多大。

“大夫说三个月之后,孩子就会长的很快很快,届时你可能会很辛苦。”

裴铮的双手轻轻的触及到朝朝的腹部,感受着掌心的那点弧度,他从不知道仅仅是这般就能让自己心情激动,他期待着这个孩子一天一天的长大。

也期待着可以和这个孩子见面。

明明,他根本没有到因为因为子嗣而犯愁的年纪。

而朝朝却是轻轻的摇头,笑的异常满足,那软乎乎的笑容印刻在裴铮的心里,经久不散。

他二人的日子过的平淡而幸福。

裴铮依旧每日的忙碌,而朝朝也依旧每天期待着孩子的成长,“等你将千字文全部熟识之后,我们就一同为她取名。”

朝朝见裴铮这般的高兴,也没有提别的扫兴之事,她欣喜的答应下来,自从裴铮见过阮氏之后,朝朝就发现府中的人对她的态度又有了新的变化。

一个个殷勤了不少,朝朝清楚他们都是冲着自己的孩子来的。

若没有阮氏的默许,他们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举动。

朝朝知道阮氏可以允许她生下孩子,定然是裴铮做了什么,之事裴铮一直都没有提及,朝朝也没有问。

她有些不想知道,隐隐的有了逃避之意。

即使只有现在是幸福的,朝朝也不想放弃。

裴铮遵守和母亲之间的约定,并不会常常和朝朝见面,即使见面也不会留宿,在外人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冷淡了不少,可只有阮氏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阮氏从未停止过给裴铮相看人家,只不过都不怎么顺利,裴铮总是借故拖延,不仅仅如此,还有各种外在的阻力,每当阮氏看中一个不错的姑娘,事情就会出现这样和那样的变故。

以至于事情一拖再拖,阮氏已然没有了脾气。

裴铮清楚母亲到底在头疼什么,拜恭亲王府和萧婉所赐,他的婚事只怕没能那么顺利,对此裴铮一点儿也不着急,甚至还要感激他们的误打误撞。

他已经同意娶妻,若婚事迟迟没有定下,总是和自己没有关系的。

裴铮并不着急,但他知道母亲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何况每当母亲看见一个合眼缘的姑娘,事情就会出现这样和那样的变故,母亲并非是个蠢人,长此以往自然会发现问题。

裴铮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拖不得。

故而,在某一日下朝之后,裴铮破天荒的没有离开,而是去了御书房。

谁也不知道那一天君臣之间究竟说了什么,隔天,太后就宣了镇南侯夫人进宫,待阮氏从宫中离开之后,赐婚的圣旨随后就到了镇南侯府。

当今天子给镇南侯世子和宗正少卿嫡女宋然赐婚。

宗正少卿不过从五品,这门亲事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门不当户不对的,谁也不知道当今天子为何会赐下这样一道圣旨。

消息一传开,所有人都当宗正少卿是走了大运。

而只有宋然本人知晓,这件事就是一桩交易。

一个月之前,镇南侯世子忽然找上了她,说要同她做一笔生意。

宋然从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就那么轻易的暴露在裴铮的面前,她外祖家世代经商,到了母亲这一辈,唯有母亲一个独女,母亲没有经商的兴趣,但宋然有!

只是她身为官家女子,根本不能如愿,只能偷偷摸摸的做生意,因为这个秘密,无论谁上门提亲,宋然都市不愿的,她的婚事也成了老大难。

裴铮给出的条件非常的优渥,她只需要同裴铮成亲,两人只需有夫妻之名,她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裴铮均会为她扫除障碍。

自然,宋然也需要做出一些牺牲,不得主动提出和离。

也是那个时候,宋然才知道裴铮为何要这般煞费苦心。

她说需要时间考虑,足足考虑了一个多月,才答应下来。

宋然没有想到裴铮的动作会这么迅速,她才刚刚答应下来,裴铮就已经去请了圣旨。

并且,他给足了家中颜面,将一切都做的滴水不漏,天衣无缝,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约定,也没有人知道裴铮在这之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世人只当是陛下另有深意。

镇南侯府中,阮氏直到接到圣旨的那一刻,才明白裴铮心中的打算。

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娶妻生子,只不过是为了敷衍自己而已。

阮氏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有如此深的算计,“亭曈,你如今机关算尽,可会后悔?”

阮氏看着裴铮冷笑,宗正少卿的嫡女,家世的确不显,宋然此人不管出现在什么宴会上,都低调的仿佛不存在。

寥寥几人提及,也只是说她贤良淑德,从未听说过有和人起过冲突,若非今日太后提及,阮氏压根就不记得还有此人。

裴铮能够找出宋然来,只能说他当真是好心思。

“母亲说的是什么话,婚事是陛下赐下的。”裴铮淡淡开口,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天子有命,为人臣子自当谨遵旨意。”

阮氏听到这里,气的抄起桌上的杯子砸过去。

裴铮不躲不闪,被茶杯砸了个正着,鲜血顺着额角落下,不一会儿就染红了衣领,鲜血汩汩,裴铮却连掩都懒得掩一下。

“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阮氏气急败坏的骂道,裴铮却还是一脸平静,他抹了抹脸上的血,对着母亲恭敬的行了一礼,缓缓的朝川舒苑走去。

母亲的震怒在他意料之中。宗正少卿的家世的确低了些,可宋然名声俱佳,她只要气过这一阵子就会好。

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只是裴铮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朝朝。

川舒苑伺候的下人被他尽数换了去,福财同春荷不会在她的面前胡言乱语。

可圣旨已下,再也不会有转圜余地,有些事情有些话,有些决定,裴铮只能自己告诉她。

这是他心中计划已久的事情,环环相扣堪称完美,对他们而言,是最好的结局。

宋然一门心思只想继承外祖家的产业,成为天下巨富,她一门心思都扑在做生意上面,根本不会有争风吃醋的心思。

更不会欺辱朝朝,是最完美的人选。

但裴铮这会儿却心生退缩,不知要如何告诉朝朝自己的决定。

他走的极慢,可再长的路也终有到尽头的时候。

裴铮走近川舒苑,福财和福全看见他额上的伤,齐刷刷的变了脸色,连忙赶上来嘘寒问暖,裴铮并为在意这些,径直去了西苑找朝朝。

裴铮找到她的时候,朝朝正坐在窗户边缝着孩子的小衣裳,这手艺是这些日子跟府中绣娘学的,衣裳的布料绵软舒适,她从一开始的歪歪扭扭的到如今能似模似样的缝制出一件件小衣裳。

到底花了多少的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件件小小的衣裳很是可爱,裴铮每每瞧见都会心生欢喜。

朝朝看到裴铮过来刚要去迎他,还未走近就瞧见裴铮额头上的伤痕,担心的不得了:您这是怎么了?

裴铮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上头全是殷红的血液,他笑着摇了摇头,“没事,不过是出了一点意外。”

朝朝心疼极了,找来布条替他包扎,她的手法极其的生疏,那伤口被戳的生疼,裴铮却愣是一声不吭,只当不疼。

等好不容易将伤口包扎好,朝朝才松了一口气。

她比划着让裴铮去换衣裳,但裴铮却拉住了朝朝的手不肯放,“朝朝,我有话要跟你说。”

朝朝的手里还拿着金创药,这会儿有点郁闷,不大高兴的比划几句:有什么事情这般重要?

“是很重要的事情。”

朝朝不由的看过去,漆黑的瞳仁里满满的都是裴铮的倒影,清晰可见。

裴铮却不由自主的别开眼,不忍心再看下去,“朝朝……”

忽然间,朝朝觉察到腹部有一股轻微的动静,只是那动静太轻太轻,微不可闻。

她不敢相信的看着腹部,用力的去感受那一点点的触觉,很快,她就感受到了,那动静就是从她腹部传来的。

是孩子在动!

朝朝兴奋极了,这会儿根本顾不上裴铮要和她说什么,兴高采烈的拉着裴铮的衣袖和他比划:孩子动了,他动了。

裴铮却没能注意,只是冷淡的告诉朝朝,陛下颁布了赐婚圣旨,来年便要成亲。

一时之间,两人都愣住了。

朝朝的喜悦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仿佛什么声音都听不见,耳朵嗡嗡嗡的疼痛。

朝朝想,哑言之人的耳朵多少是有些不便利的,不然她怎会听见这些呢?

是听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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