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鱼，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瘫着？”安淮南问躺在沙地上的江余，把水递给他。

“啊，因为现在不瘫，待会想瘫都没机会了。”

江余接过水，挣扎坐起，仰头对着嘴倒了几口。完了一看：“还能喝一条线，你要再来点吗？”

安淮南犹豫了一会，摇头，有所惧怕地说：“还是不了……万一超线了怎么办？”

江余去看前方站着的云旧，云旧十分敏感地对上江余的视线，手中的笔停下书写。江余眨眨眼，没想到自己会被抓包，一秒露出礼貌的微笑。虽然刚开始可能只想装装样子，但很快，眼睛就弯成了好看的弧度，里面的笑意真诚得宛若一团暖暖的火焰。云旧见了，隐藏的戾气少了些，于是气质从冻人变成冷而不冰。他低下头继续在本子上做记录。

江余拧好瓶盖拿给安淮南，又躺下了。“其实吧，我也怕。”

“怕喝多了吗？”安淮南问。

“嗯。”江余看着天空，上面一朵云都没有。

“不是。”

青年的声音小如一颗沙砾。

安淮南怀疑自己错听：“你说什么？”

“没什么。”江余说着，舒坦地眯眼小憩，“今天天气真好。”

十五分钟一到，云旧“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神色平淡，但气场冷得恐怖。

那一刻，江余心中浮现出许多四字词语：秋后算账，风雨欲来，凄凄惨惨冷冷戚戚切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好像有东西乱入了。

云旧问：“我刚才让你们干什么。”

江余和安淮南齐声答道：“报告!跑步!”

“跑步。”云旧淡淡地重复了一遍。气温似乎在此时开始下降了。“我有让你们聊天。”

啊。

我就知道，江余内心老沧桑了，套路，都是套路。就算想明白了，他还是得跟着套路走，安淮南也一样：“报告!没有!”

“我让你们跑几圈。”

“报告!三圈!”

“知道第三圈是最后一圈吗。”

江余：我真的很想说不知道……

因为江余犹豫了一下，没跟上问答节奏，立刻大声作答的只有安淮南。江余的回答到底还是慢了一拍。

好像更冷了。明明太阳就在天上，吹来的风还有温度，脚下却仿佛要结出一层层冰霜，蔓延而上，渗入骨肉，将一切鲜活都冻住。

云旧黑沉的眼眸盯着江余看了三秒。

他翻开笔记本，记下些文字，再也没看江余。“为什么犹豫。”根本不等他回答，或者说，已经不需要答案了，“俯卧撑预备。”

江余立马反应，左脚迈出一大步，双手撑地，身体下去，然后左脚退回与右脚齐平。

“五十个，开始。”云旧说。

“一!二!……”

江余边做边报数，不时有汗水滴落在沙地上，很快就被滚烫的沙子蒸干。安淮南也闲不了，手伤做不了俯卧撑，云旧便让他改做深蹲，个数是江余俯卧撑的两倍。

一组俯卧撑做完，云旧走到江余身边，蹲下。“抬头。”云旧说。江余抬起头，深褐色的眼睛不畏地与漆黑的眼睛对上。“记住你今天犯的第一个错误。”云旧说，“应尽之职必为，应做之事不豫。”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继续，五十个。”

“跑完规定圈数仅完成任务最低要求，勉强及格。但在我这里，不过九成就是不及格。”

“江莫余一百个俯卧撑，安淮南五十个原地蛙跳，开始。”

“最后一圈过终点太慢，俯卧撑不变，原地蛙跳换成开合跳，各一百个。”

第四组俯卧撑做完，江余简直眼冒金星，太阳穴疼得厉害，手一软，膝盖着了地。安淮南已经被允许起立，在一旁看着很是担心他的朋友。

“撑着，认真反省。”云旧说，“三十秒，掉一次加十秒。”

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尤其是手，江余闭着眼，咬紧牙关，全身绷得很死。度秒如年，最后听见那个清冷的声音说“起立”时，江余几乎是眼前一抹黑，生理泪水流成细细的两行。他凭着感觉站起来，险些往后摔了。

云旧让他们调整了一分钟。也不知道为什么，云旧居然会随身携带湿纸巾。他撕开一包，仔细地给江余擦眼泪、擦手上的沙子。

“疼吗。”他问。

江余依然笑得张扬：“一般吧。”

但云旧的温柔只是昙花一现。一分钟后，魔鬼如是说：

“再跑一圈，五十分钟内跑完。”

就问，绝望吗。

“墨鱼……”安淮南小声地叫江余。

“怎么了？”江余稍微扭了个头，眼睛还有些红红的，“你还敢聊天啊？”

安淮南连忙解释：“不是，那个，我是想说，别难过，其实云上校他……”

江余拿死鱼眼看他：“我难过什么？”

“上校刚才那么凶!你看你都哭了!”安淮南很担心，“我……”

“停停停，”江余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哭是因为汗水流进眼睛里了，懂吗？所以小旧才给我的湿纸巾!”

“诶——？我还以为……”

“打住。谢谢关心，”江余打断好朋友的话，“我没那么多愁善感，别操心了。”

安淮南还有话要说：“可是……”

“别可是！别聊天!我告诉你安淮南，要是再来一百个俯卧撑，我可真得哭了!”

江余很晚才回到他的单人宿舍。本来想直接瘫床，但考虑到衣服脏，人也脏，索性躺地上了。

真想就这么睡一觉啊，他想。但他到底还是爬起来去洗澡，洗完还刷了个牙，然后继续回原位瘫着。因为现在人和衣服都干净了，他便往旁边一滚，躺到地毯上。看着天花板，江余回想今天发生的事。

上午还好，下午搞了几小时体能，累死了。哦，明天也有。

后天……哦，后天还是体能。

大后天——嗯？就!结!束!了!哈哈哈哈哈!

江余自娱自乐地笑了几声。

他眯起眼，天花板暖白暖白的，像云的颜色。江余把手臂抬起来，用食指在空气里勾勒出一个软绵绵的轮廓，只有江余自己知道这是一朵云。

他戳了戳想象中的那朵云，自问自答道：“你是魔鬼吗？”

“对，你是。”

没有感情的不走心演员江余想了想，棒读起现场自创台词：“啊，伟大的云旧魔王，统治世界的无上至尊，我愿意献上我那卑劣的人类灵魂，匍匐在您脚下，做您永生永世的仆人，只要您——满足我一个小小的、对您根本算不上什么的愿望。这个愿望就是——”

“废除我从今往后的体能训练哈哈哈哈!!”

正当江余沉浸于自己的美梦时，宿舍门被敲响了，然后是很熟悉的声音，清冷，而且十分好听：

“江余。”

……果然梦不能乱做吗？江余有些遗憾。他在地毯上活动着四肢，表达欢迎，“小旧，门没有锁!你自己开吧!”

云旧用身份牌（江余给了宿舍门的权限）刷门进来，看到江余后皱了皱眉。“怎么又躺在地上。”

“不是地上，”江余执着地说，“是地毯上。”

云旧去他储物柜里拿了药酒，还没走过来，江余就超级配合地翻身换成趴着的姿势。“自从我送了地毯，你训练回来好像更喜欢躺在地上了。”云旧掀起江余的上衣，往手心里倒了点药酒。江余半张脸埋在自己的手臂里，声音听着闷闷的：“因为懒得爬上床嘛。”

在云旧的手接触到背上肌肤的那一瞬间，江余全身都拉响了警报，紧张得快要爆炸。“小旧，啊，那个，你轻点啊，真的，我怕疼………疼疼，我的妈，我的天，嗷嗷嗷——”江余的眼泪哗啦哗啦地往外流，没多久就挣扎着想逃，被云旧用膝盖顶住后背，轻松制服。

“怎么每次都这样!小旧你放过我吧!!不要了不要了!疼啊！真的……哇，这……简直……疼疼疼，轻点轻点!!”

虽然按摩的过程各种痛不欲生，但按完了却十分神清气爽。精神满足，身体放松，内心沧桑得一批。江余第N次如是总结道。

因为实在看不下去江余的懒样和爬床慢动作，云旧把江余一下抱到床上，去浴室拿了毛巾，用热水泡过，拧干，在门口丢给他。江余接住擦了把脸，然后把毛巾丢回去。

“小旧。”江余对回来坐在他床边的云旧说，“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嗯。”云旧把江余的手塞回被子里，“不准露出来。”江余哪肯啊：“可是热!”云旧相当坚持：“不准，晚上会冷。”江余刚想辩论，云旧又开口道：“那就别问我问题。”江余不甘心地妥协：“好吧。”

“你想问什么。”云旧问。

江余把被子拉高了一点，“没有，就是好奇，既然大家都那么说，那——你真的是魔鬼吗？”

云旧俯身凑近他的脸，呼吸近在咫尺，声音低沉得江余耳朵发痒：“对，我是。我会吃了你。”

“那——”江余想坐着和他说话，刚起来一点就被云旧按了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体能。”云旧说。

“……哦。”

云旧熄了灯，但还没有走。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害怕吗。”他问江余。“你今天话好多啊，小旧。”江余把左手拿出来握住云旧的右手，看着云旧那个方向，说：“怕啊。可我记得YJ守则第五条。”

江余听见一声轻笑，它比微风还轻。

云旧反握住他的手。“我以为你忘了。”

江余眯起眼，故作不爽：“我只是记性差，又没有失忆。”

“嗯。”云旧说，“晚安。明天体能加油。”

“……被你这么一提醒我睡得一点都不安心，小旧。”

“你会吗。”云旧反问。

江余立马顺着杆子往上爬：“会当然会!”

云旧日常砍杆：“别以为趁机把手拿出来，我就不会管了。”

被识破计划，江余只好乖乖躺好睡觉。“晚安小旧，你也早点睡吧……明天还得虐我呢。”

“不会虐死的。”

“你再说我真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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