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能不朽」

第 924 章 第八十三章朱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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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流苏颌首。“但今时不同往日呀,文宣与武襄时期,天灾,不能说一岁一次,只能说一岁多次,因此粮仓里的粮食永远不用担心在腐烂前派不上用场。即便真的幸运的没派上用场,陈粮会流入市场,购入新粮,但这个过程中,国库其实是亏的,陈粮与新粮不是一个价。这个问题在文宣与武襄时期并不严重,一来这两位生财有道,二来不应对好天灾,损失更大。但武襄崩后气候渐渐恢复正常,它不再没完没了的闹脾气,而是温柔起来,气候温柔了,粮食收成自然好,没人吃陈粮,陈粮都用来喂牲畜,价格也更贱。官府在丰年时购入新粮为天灾做储备,同时稳住粮价的措施便使得国库损失日渐增加,因此地方粮仓的粮食储备改为半载。”

“那也很多。”

“账面上很多罢了。”流苏笑。

扶风颜不解。“粮食哪去了?”

“官吏们平时生活手头很紧的,看上什么想要的东西需要花钱买,家里有配偶与子女要养,家外也有几房情人要养,还有应酬打点宴饮,拉拢与招募人才....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

扶风颜瞬懂。“一粒粮食都没有,他们就不怕检查时发现问题吗?”

“还真不怕,你当谁都是文宣、武襄与幽篁呢,见天的往外跑,每个地方的粮仓都要亲自上手检查。那仨十载至少七载是在台城外头跑,赵曜年轻时还算积极,十岁有三四岁是在台城外,如今年纪大了,基本不出台城。”

“那你呢?”

“三四岁吧...嗷!你打我干嘛?”流苏捂着眼睛,生理性的泪水流淌。

“你为何不勤快些?文宣与武襄能做到你为何做不到?”

流苏为自己叫屈。“人与人是不同的,三四岁已是我的极限,再久我就会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偷懒?”

“不是,反正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最好,别打,我们现在是在分析你家悲剧的根源,不是揍我。”

扶风颜努力克制住自己。“你继续说。”

“当然,虽然我与赵曜跑得不勤,但还是经常派人代为巡视的。”

“有用吗?”

“有那么一点吧,没办法,巡察使也是人,要吃饭穿衣,要养配偶与情人,要培养婚生子与私生子,要应酬打点....”见扶风颜脸色不太好,流苏捂着眼睛道:“我们说第二个原因吧,第二个原因是当地豪族,他们也要吃饭穿衣,要养配偶与情人,要养婚生子与私生子,要应酬打点,要宴饮彰显地位享受生活,要拉拢与招募人才,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可即便是已经赚到手的财富也不一定安全,纸钱你见过吗?”

“见过。”

“那你家的肉铺收客户钱时会接受纸钱吗?”

“会。”

“一千钱和两千钱的值钱收吗?”

“只收一百钱的。”

“按面额收?”

“不,按丝絮纸本身的重量来作价。”

“为什么不按面额?”

“它不值那么多钱。”扶风颜嫌弃道。

“那它为什么不值那么多钱?”

扶风颜愣住,她的认知里知道纸钱只能按材料来作价,不能按面额作价,但为什么不值面额的钱却是没想过。

“纸钱最早为武襄王所发行,只发行面额一百钱的纸钱,一张纸钱的成本在四十到五十钱之间,每隔四岁便回收之前发行的旧钱,回收旧钱时以金铢银毫大钱兑换纸钱。”

“国库有那么多金银铜钱?”

“没有,但人们兑换新纸钱时,武襄只接受金铢银毫铜钱,本质上,他用来回收旧纸钱的金银铜钱来自人们自己。”

“听起来比现在旧纸钱只能换新纸钱,新纸钱却能换真金白银要好。”

“目的不一样,武襄发行纸钱是因为民间流通钱币不足,而且他要让人们信任刚出现的纸钱,自然不能乱搞。因此武襄中后期,人们交易多用纸钱,少用金银铜,富户存钱也是存纸钱。”

“可现在不是。”

“哦,那是因为国库支出越来越大,钱越来越不够花,便发行更多的纸钱,纸钱的面额也越来越大,到如今,最大的面额是两千钱。”流苏悠悠道。“但市面上的货物原本是一百钱,流通的纸钱也是一百钱,如今变成了货还是一百钱的货,纸钱却有两三百,你说会发生什么?”

“钱不值钱。”

“嗯。”流苏点头。“武襄时期太长,为纸钱积累的口碑也太好,谁也没想到用了六十载的钱一直都很值钱的钱会在武襄死后越来越不值钱。虽然因为纸钱是用丝絮制作的,没有完全弃纸钱,但也不再按面额作价,而是按材料作价。总得来说,值钱不再适合做财富保值的锚,人们需要新的保值物,不然辛辛苦苦赚了钱,过短时间一看,自己辛苦的财富已不值钱。”

“国库的钱为什么越来越不够花以至于要增发纸钱?”

“那原因就太多了,不过首当其冲的是冗员,官僚自被文宣创立到如今已有三百多岁,冗员冗得...反正国库的税赋养不起。”

“那为何不裁人缩减开支?”

“为官为吏者,谁还没点关系?赵曜刚继位时也想过裁人,结果百官集体抗议,提议裁人的公卿差点被打死,虽然最后捡回一条命,但前途算是毁了。”流苏想了想。

“好吧,但这与地方大族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地方大族拥有的财富最多,他们对财富新锚的需求也最迫切。最开始时他们是窖藏金银铜钱币,但人心最大的优点与最大的缺点便是贪婪,财富不会缩水很快就不能满足他们,他们财富不仅不会缩水,还能源源不断的钱生钱。”

“做什么白日梦?”

“还真不是白日梦,现实中确实存在符合要求的财富。”

扶风颜不解:“什么东西?”

“土地。”

扶风颜噎住。

“你怎么不说土地公有,不能买卖?”

“我见过大户向穷人买土地。”

“长在民间就是这点好,同样的事情跟那些官宦子弟说,不是顾左右而言就是不相信会有这种事。”流苏欣慰道。“但穷人也不傻,土地是他们最后的生存保障,只要有土地他们就还能盼头。更别土地买卖违法,大户违法代价无足轻重,他们违法,代价是一生都无法承受的重,因此不到走投无路他们不会卖地。但水灾后物价飞涨,不买地就会死,你怎么不问官府做什么去了?”

“帮忙去了,大家一起发财。”

“举一反三,真聪明。”

“我见过。”

“那也很聪明,正常人可看不到。”流苏继续道。“虽然计划得很好,但这帮家伙玩脱了。纸钱贬值中穷人与大户都受到了伤害,但大户家底厚实,可以很快缓过来并且通过盘剥底层恢复。底层却不一样,同样的损失,对大户而言只是损一根毛的事,对底层却是倾家荡产的事,因此底层是真的很穷,他们高估了穷人的承受能力。官员吸血,吏也吸血,豪族也吸血,多方一起吸。因此穷人卖了土地,却没有支撑太久,食物很快消耗殆尽,于是很快有人振臂一呼,暴/动便发生了。最开始只是一地,但这种事情是会传染的,其它地方的人听说后受到激励,勇气大增,同样揭竿而起。□□之中,秩序完全崩溃,那些还吃得饭的氓庶以及大户谁也无法置身事外,或直接或间接的被拖入泥沼。流民的数量如雪球般增长,更多的人被拖下水,要么成为暴徒要么成为食物。你的父母便是这场狂潮中被间接拖下水的人,尽管你们与灾区相隔甚远,尽管你们还有食物与钱财度日,但当你们周围的人活不下去时,你们也无法活,要么成为食物要么成为野兽,你的父母正好成了食物,虽可怜,却是必然。”

扶风颜用一种极为平静的语气道:“我想揍你。”

“我这里还有一个惊喜。”

“说。”

“先知提前一岁预见了澜水水患,我与帝都都让澜水流域各邑郡准备备灾。”

扶风颜深呼吸。“那怎么还搞成了这样?”

“决堤了。”

扶风颜愣住。“怎么决堤的?”

“雨水下得很大,不过主因还是河堤维修时用的材料太差。”

“你们穷得连修河堤的钱都没有?”

“怎么可能,河堤泛滥千里泽国,后果不堪设想,短谁都不能短河堤款,河堤款项每岁都拨,从未短过。”

扶风颜:“....他们说我是巫子,你的继承人。”

“是啊。”

“那我可有杀人的权力?”

“有,不过你杀不了。”

“为何?”

“你要杀官还是杀吏?若你要杀官,他们已经被我杀了,三族上到一百岁下到刚出生,鸡犬不留,你找不到人杀。若你要杀吏,太多了,法不责众。”

“我不喜欢法不责众。”

“那就谈另一个问题,胥吏的俸禄少还经常拖欠,活又多又烦,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什么人会去干这份活?”

“不差钱的人。”

“准确说是不指着这份俸禄生活的人,但什么人不指着俸禄生活?”

“....地方大族与有关系的人,或两者兼有。”

“都是地头蛇,你要杀了别人,别人会不反抗?到时叛乱,死得人更多。”

“不杀他们,他们就不会造反?”

“会,但不会是现在就反,他们会等积攒更多的财富与力量后才会造反,追求更进一步....你怎么又打我?”

“你什么都明白,你是玉主,你却什么都不做,不揍你揍谁?”

“枯荣有序,天理伦常,人上了岁数会生病会死,王朝亦如是,别动脚!”

“人早晚都要死,你怎么不现在去死?”

“我与师尊有约,要培养出继承人才能死,做人当守诺,待你长大我便会死。”

扶风颜被流苏的决心震到了,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见扶风颜愣住,流苏赶紧从扶风颜的脚下自救。

扶风颜指着流苏,想说什么,却气得什么话都说不出。

流苏继续道:“你想说我怎么这么消极?”

扶风颜点头。

流苏道:“我这不是消极,我只是顺从人心。”

“哪门子人心?人心会希望澜水泛滥,会希望在吃人与被吃之间做选择?”

“会啊。”流苏理所当然道。“人人都想成为人上人,吃别人的血喝别人的肉,既然认可这样的规矩,自然也要认可自己可以吃别人,别人也可以吃自己。”

流苏摸了摸扶风颜的脑袋。“小家伙,王朝不是一天变坏的,也不是自己变坏的,它是所有人,权贵、大户、底层共同的努力下变坏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自己种的苦果,跪着也要吞下。”

“强词夺理。”

“那你倒是解释一下为何所有人都不希望世道变坏,世道却坏了?”

扶风颜噎了下。“这又这关只会被吃的底层什么事?”

“越是被吃越是渴望能成为吃人的那个,也越是认可吃人的规则。”流苏淡定道。“而且,你觉得黑暗中,别人遇到危险,不助纣为虐,但也不上前救人的干净吗?”

“若无能为力,那自保也无甚过错。”

“那当受害的人变成自己时又凭什么怨恨?”流苏理所当然道。“冷眼恶的横行本身就是对恶的默许,默许恶,自然也要接受自己成为受害者的命运。”

“你能这说只是因为你不是受害者。”

“不,即便我是受害者,我也可以笃定的说,我绝不会怨恨世道。”流苏道。

“你可真认同吃人的规则。”

“我不认同。”

“那你?”

“我只是觉得没意思,吃人也罢,被吃也罢。”流苏总结道:“无聊。”

扶风颜感觉拳头又痒了。

流苏赶在扶风颜冲上来揍自己前赶紧跑掉。

“你这样只会让人想摆烂。”元道:“她才八岁,你不该告诉她那么多关于世道的本质。”

枯荣有序,天理伦常。

人会老会死,王朝亦然。

看清世界的本质仍旧热爱生活,那太难了。

流苏龇牙咧嘴的揉着身上没有上药但正在消散的淤青道:“她与我不同,我的心是一潭死水,她的心却充满愤怒,这份愤怒会让她不甘心接受现实,就是不知道这份怒火能烧多久。”

“你不相信有人能创造奇迹?”

“一个垂暮的老人要死了,你能让老人继续活下去吗?像年轻人一样健康的活着。”

“不能,但帝国还没到垂暮将死的时候。”

“但已经衰老,离垂暮将死并不远,不论她如何努力,王朝都不可能返老还童。”

“那你这么费心做什么?”

“虽然垂暮老人不可能返老还童,但可以用珍贵的药物吊命,多活几日。”流苏道。“虽然我觉得那样的苟延残喘没有任何意义,不如早死早解脱,死痛快点,可惜师尊也罢,正常人也罢,都不认可我的理念。”

“你真有自知之明。”元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令祂感到无力的人。

“人贵有自知之明。”

元同情道:“所有神子中,神待你最残忍,给了你看到问题的智慧,却没给你解决问题的能力与心气。”也可能只是没有能力,因为这家伙郁疾并非遗传病,谁也知道流苏的前世是怎么染上郁疾的,染上郁疾前又是怎样的人,说不定就是一个意气风发充满锐气的人呢。

流苏愣住,习惯这么多年元对她的无力与嘲讽,被同情还是头回,一时没忍住:“我并不觉得这是残忍,我觉得自己很好,若是你,你愿意死了都不知如何死的?”

“自然不愿意,但你是不是太悲观了?”

“丛林中,所有人都是猎人,所有人都是食物,没有人能逃脱。”

两天后流苏见到了恢复正常的扶风颜,看了看扶风颜的神色,知道她是想好了,便道:“巫子要与过去告别,你原本的名字不能再用了,需要一个新名字,你起还是我起?”

扶风颜皱眉,她对自己的名字很满意。

“你想成为巫子,得到巫子的权力就得遵守规则。”流苏单手撑着脑袋道。“在你有能力跟规则对着干之前不要随便破坏规则,否则反噬你受不起。而且,斩断尘缘也不是坏事。”

“你有亲人吗?”

“有啊,所以我将自己的过去抹得非常干净。”

扶风颜懵然的看着流苏。

流苏道:“玉主的亲人可没几个有好下场,不是我的亲人她才能善终,而非在哪天被别人控制,成为对付我的棋子。”

扶风颜沉默须臾,道:“你们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带走我的。”

“下回会注意给扫尾的人省点麻烦。”

“朱颜。”扶风颜道。“以后叫我朱颜吧。”

流苏觉得这风格有点眼熟,想了须臾才想起一个人,朱厌君:葛天婧,青婧。

“你喜欢就好。”流苏示意了下书案上堆积成山的公文。“从今日起你每日半天帮我批奏章,半天读史。”

流苏一边说一边将一摞奏章推向朱颜。“这是你今天的活。”

朱颜呆住。“你让我批奏章?我什么都没学过。”我知道你混蛋,但这太不靠谱了。

“不仅仅是批,你批了还得告诉我你从奏章里看出了什么,如何批复,为何如此批复。”

朱颜重复:“我根本不会批奏章。”

“不会的地方可以问我。”

“你好歹先让我旁观你批一段时间。”

“眼过千遍不如手过一遍。”

“我要批得不对呢?”

“代价又不是你承受。”

朱颜很想抱起奏章砸流苏头上。“你既然掌控着权力,就不能负责一点吗?”

“我正在负责,你批不批?不批就别学了。”

“批。”

元无语的问流苏:“不是,你这是在干嘛?”

“培养下一任玉主。”

“巫宗的巫子们,我差不多见证了他们每一个的培养过程,没你这样的。”

“我在因材施教。”

我看你在拿胡搞,元心说,且很快发现流苏这套确实有点用,至少对朱颜有用。

拗不过流苏的朱颜郁闷的拿起一封奏章,却没因为郁闷而随便批,而是先认认真真的将奏章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奏章上是对一座城的人口与土地的清查。从未看过类似东西的朱颜仔细看了两遍,思考了好一会也没想出这份奏章上的数据有什么问题,便拿着去问元。

“为何是有什么问题而非没有问题?”

“官吏们不可能老实汇报真实情况。”

“这么笃定?”

“官吏会告诉你他们吃拿卡要的事?”

“很会举一反三。”流苏拿过奏章看了一遍。“这上面的数据全都有问题。”

流苏放下奏章翻出舆图,将该城的位置指给朱颜。“帝国每一座城我都看过,这座城的上田很少,土地多为中田与下田,根据我曾经看到过的土壤....”

流苏为朱颜介绍了当地的土壤与种植的作物,土壤不会几年就改变,因此几十年前种什么作物,如今种的肯定还是什么,要计算亩产并不难。计算出了亩产再计算当地的粮食产量,再去看当地人口,按报上来的人口估算当地一年消耗多少粮食。

随着流苏的计算朱颜也看出了问题。“当地的粮食不足以养活这么多人口,即便从别的地方买粮食也是有成本的,而当地也没有特别赚钱的经济作物,不足以让当地氓庶以外来粮食为主食。”

“但它没有发生大规模灾荒,你说是什么原因?”

“要么是发生了但被压了下去,不过....”朱颜看了看城邑与玉都的距离。“太近了,大规模的灾荒瞒不住,不是隐瞒消息,便只能是土地数量有问题。”

“那你说应该怎么处置?”

“杀了城令?”朱颜不太确定的问。

“杀了城令换一个城令便可以得到真实的汇报?”

不能,朱颜道:“但人是得寸进尺的,这次不杀,下一次的汇报会更离谱。”

“你说那些被瞒报的土地都哪去了?”

“当地豪族手里。”朱颜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你现在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吗?”

朱颜想了想,迟疑的问:“城令与当地豪族全杀了?”

“孺子可教也。”流苏道。“天高玉主远糊弄我我还能理解他们的侥幸心理,这么近的距离都敢做这么离谱的账,谁给他们的自信,竟完全将我当傻子,必须杀鸡儆猴,批复,城令与当地豪族全数族灭。”

朱颜拿着笔迟迟无法落下。“会死多少人?”

“也就一两千人。”流苏满不在乎的回答,见朱颜神色犹豫,问:“不忍?”

朱颜点头,一笔决定千余人的生与杀,这完全超出了她的生活认知。

“想想澜西之乱是如何产生的,澜西之乱死的人可只一两千?”

朱颜默然须臾,笔尖终于落下。“以什么罪名杀人?”

流苏答:“莫须有。”

朱颜错愕的看着流苏。

“又有什么问题?”

“呃,这么扯淡的理由王能接受?”

“这座城本就是玉宫管理,我有权力处置。至于王,我与他本就不合,不需要在乎他如何想。何况,他的王令出了帝都周围千里能执行得如何要看当地官吏的良心。”

朱颜提笔书写,然后拿起第二封奏章。

随着一封又一封奏章的处理,朱颜很快对流苏刮目相看,虽然流苏身上是真的奇怪,但并非不负责任,真正不负责任的统治者不可能记得每一座城的土壤与作物,还能根据别人汇报的数据反过来计算当地的实际情况,毕竟做假账也要有个参考,无法完全无中生有。

看完了奏章流苏又将情报人员收集的各地情报搬出来给朱颜看,让她分析情报中所隐藏的东西。

“官序开销太大,有官员上书取消官序。”朱颜皱眉。“他疯了吗?没了官序让氓庶的稚子如何读书?”

“自然是不用读书。”

朱颜懵然的看着流苏。

流苏道:“你都说了上书的人是官员,谁的孩子读不了书,他家的孩子都不会读不了书。别人的孩子无法再读书,他的孩子就永远不会担心比不过别人而被比下去。”

朱颜:“....没有竞争对手,他的孩子还会有学习的动力?”

“不会,会很快退化为豚,来日下锅炖肉汤,但在他的后代被下锅炖肉汤前王朝会先因为失去新鲜血液而死亡。”流苏道。“着人去送上书的官上路。”

“他已经死了。”

“谁干的?赵曜转性了?”流苏奇道,她相信赵曜的脑子,能坐上王座的人,脑子再怎样也达到了及格水平,甚至比大部分人都要聪明,干出看着很蠢的行为也不是真的蠢,而是单纯的坏和自私,天下人的利益并不代表自己的利益受损,没得为了别人的利益损害自己的利益。但赵曜只是执着让自己的后代接班,并没有毁了帝国的意思,不会答应这种上书,但同样的,他也很仁厚,待人以宽,不会随便杀人。

“是一名义侠干的,义侠执剑杀入官署在众目睽睽下杀了官,但他也死了,被曝尸于市。”朱颜抬头问:“我可以下令将他安葬吗?”

“不可以。”

“为什么?”

“他在官署杀人,杀得还是官,别的官即便知道怎么回事也会物伤其类,你这个时候跳出去他们的不安会变成矛头对向你。”

“但他是为人抱薪者,怎么可以令其冻死风雪?来日谁还会站出来阻止这种缩短国祚的事?而且你也想杀那个官不是吗?义侠做了你要做的事,为你分了忧。”

流苏闻言果然露出了思考之色,很快道:“还是不行,不过可以从别的方面补偿他。”

“如何补偿?”

“官可有父母儿女?若有,杀祭给他,当能让游侠九泉下欢喜。”

元还好,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流苏的清奇脑回路,朱颜却是被震到了。

“就这么办。”流苏一锤定音,然后问朱颜:“你觉得废官序的事结束了吗?”

“邸报上已经澄清不会废除官序,自然是结束。”

“不,这只是开始。”流苏道。“上书只是一次试探,试探帝国各界的反应看看可行性,若反对很温和意味可行,若反对很激烈则不可行。”

朱颜愣了下,不由问:“那这次的反应如何?”她自己是觉得很激烈的,但自己与流苏的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自己觉得激烈,别人可未必觉得激烈。

“不够激烈,真正的激烈应当是忍耐一段时间,看看王的反应,以赵曜的性格,支持者很多的话他是可能妥协的,以王的头颅做祭品可更好的震慑所有人。”流苏道。“不过刺王并非易事,别看历史上一大堆王被刺杀,但那些王都是得罪了贵族才被刺杀成功,氓庶刺王成功,从未有先例,也能理解那名游侠的做法。”

朱颜:“....不够激烈会导致什么后果?”

“对官序的拨款会进一步减少。”

“进一步?之前已经砍过?”

“嗯。”流苏点头。

朱颜:“....为什么?”

“原因很多,主要的话就三个,一个是我刚才对你说的理由,还有一个是国库没钱,只能苦一苦幼崽。”流苏道。“你有空可以去看看国库与玉宫过去每岁的收入档案。”

“但官序从文宣时期便开始,那个时候帝国人口与耕地皆不如如今,怎么没见文宣武襄缺钱砍官序的拨款?”

流苏重复道:“我说的是国库没钱,没说人族没钱。”

开肉铺与养豚场需要同三教九流打交道,朱颜很确定底层没钱。“钱在哪?”

“你自己琢磨。”

“还有一个原因是什么?”

“孩子生得太多,人口增长太快,资源增长速度没跟上。打个比喻就是养活一个人口需要五亩地,但每岁只能开出三亩荒地,孩子却是每岁生一个。”

“那为何不控制生育数量?两三岁生一个。”

“那需要人花费很多心思去执行,你觉得如今的官吏们愿意干这麻烦事?就算他们愿意,我也不敢。平时收个税,到我手里的每一钱背后是氓庶实际缴税至少五钱,哦,对了,帝都那边是至少十钱。”流苏道。

朱颜看了眼流苏,说话的人要不是流苏,就仿佛一个人在为比烂比赢了而自豪。“但不控制,养不活的人口会造反,澜西之乱这样的事还会不断发生。”

流苏赞成,这几年民乱的频率是在增加,以至于帝国正在考虑要不要恢复被武襄王废除的地方军队编制,以便更好的镇压暴民。“但你要如何保证去管这事不会酿出更大的动乱?”

朱颜嘴唇翕动,终于没忍住吐出一串屠户家传的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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