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能不朽」

第 838 章 第九十七章辛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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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死巫子的父母是残酷的不人道的行为,正常人可能看在巫子这个身份能带来的权势地位的面子上接受这一制度,毕竟父母怎么配跟权势相提并论?

然这些疑似有着相同灵魂的神子是正常人吗?

神子若是正常人,巫宗何至于那么痛苦。

几千年的历史里不高兴,反抗这一去父母留子制度的巫子肯定有,成功者,明确记载的只青婧一个。不论神子长大后如何只手翻天,年幼时的巫子都是连生存都要依附于人的稚子,遑论反抗。

不论如何反抗,结局都是注定的,但辛筝着实没想到居然有人能想到自尽这招。

幽篁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旁人的迷惘道:“值得吗?”

辛筝用了一口蛋羹,随口道:“只闻父母为子死,未闻子为父母亡。”

父要子死,除非父太强大,子无力反抗,否则子要么跑要么弑父。束手待缚的孝子本质还是清楚跑不掉或是跑路只能一个人,没法带上家眷,若跑,自己是活了,跑不掉的家眷儿女却是都要死。这也是必然,父母需要子嗣延续自己的生命信息,子嗣可不需要父母来延续血脉。

所以别问她值不值,她哪知道值不值,反正她是个俗人,能反杀就反杀,能跑就跑。

这回答很辛筝,在场没一个人感觉惊讶。

君离道:“值不值只有当事人能定义,旁人认同也罢,鄙夷也罢,都不是当事人。而她既然如此选,显然是认为值。”

坐在辛筝与君离中间的崽崽左瞅瞅老娘,右瞅瞅老父,好奇的问:“为什么一定要死?”

君离搂着无忧道:“因为巫子的父母要被赐死,皙自尽了,死人无法成为巫子,她的父母也就不会被赐死。”

无忧更加不解。“那为什么要赐死巫子的父母?他们做错了什么事?”

这个问题,君离想了想,回答:“他们没做错什么。”只是生下了巫子,但生育后代有罪吗?在人族的道德伦理中只要不是近亲乱/伦故意生畸形和精神病,那生育不仅无罪,还是神圣的。某种角度来看,巫子的父母履行了自己的神圣义务,却换来死亡。

无忧惊诧。“他们没有做错事,却要杀了他们,真残忍。”

众人皆默,只辛筝一脸淡定。“这世上又不是只有黑与白,没有做错事并不代表没有问题。”

无忧一脸懵然。

辛筝捏了捏无忧的脸蛋。“没有做错事,但所处的位置本身就是罪恶。比如我给你读的史书中的那些庸君,他们没有做错事,只是能力不足,若为寻常人自然无碍,但他们处在那个位置,无能便是罪。当然,巫子的父母和那些君王还是有些差异,但他们所处的位置都决定了他们的不是。”

无忧坦诚答:“听不懂。”

辛筝想了想,更加直白道:“巫子的父母要赐死是多种因素导致的,其中有三个因素最重要,第一个,巫宗对外宣传巫子是神灵行走于人间的化身,而神怎能与凡人一般出生?怎么着也得天生地养。”

“天生地养是什么意思?”

“天是父,地是母。”

“那不就是孤儿?”

“不,巫宗宣传的是字面意思,当然,本质确实一样。”辛筝道。“不过古来如此,圣贤皆感而有孕,神人由天地孕育,如此才能彰显不同。”

无忧一脸懵。“可你不是说圣贤与凡人不同是因为面对同样的选择圣贤会做出与多数人不同的选择吗?”

辛筝点头。“是啊,一个人面对同样的选择做出与多数人不同的选择,从而走出了自己的路,因而不凡,但比起这种残酷且冰冷的现实,有心人与愚者都更喜欢另一种说法:一个人生而不凡才会做出与多数人不同的选择,然后走出自己的路。”

“那与巫子的父母有什么关系?”

“我刚才说了,巫子是神灵的化身,生而不凡,特征之一便是天生地养。神人的父母是天地,凡人不配为神人的父母。”辛筝道。

终于听懂了的无忧目瞪口呆,这也行,神色郁郁的幽篁也控制不住抬头看向辛筝。

幽篁忍不住问:“还有两个重要因素又是什么?”

辛筝道:“第二个是巫宗内部的权力争斗,巫子拥有巫宗的统治权力,但法理上有这个权力和实际上有权力是两回事。想要将实际权力控制在手里需要许多帮手,最好是不会轻易背叛的帮手,而血缘是天然的政治同盟,不想架空老大多吃多占的下属不是好下属。”

幽篁若有所思,若是如此,这条规矩好像也不是不能废除,以她对巫宗的控制,废这么一条不合理的残忍规矩,没人能拦她。

辛筝继续道:“第三个就是康王前车之鉴。”

“康王?他做了什么?”

“他生下了巫子,妄想挟女夺权,合王权与神权,成为帝国唯一的统治者。”辛筝道。“幸亏他被弄死了,不然就是遗祸万载。”

幽篁愣了下。“何意?”

辛筝解释道:“神权是愚民的利器,这点青蘅最有发言权,她修鸿沟时巫咸利用神权的欺骗特性生生改变了南部沿海邑郡的饮食。虽然谎言有善意的谎言这一分支,但那是小众,主流还是伤害。王权与神权若合一,以人性之贪婪必定渴求权力与江山万代,要如何保证?最好的法子莫过以神权愚民,使民愚昧如豚犬,管理千万人很难,管理千万头豚犬还不容易?治理难度下降,理论上可子孙永享尊荣。”

幽篁道:“那不可能,世界并非一人的独角戏,你变成了豚犬,旁人可没有。”将自己变成豚犬不是邀请旁人来吃肉吗?

辛筝笑道:“人性是有侥幸心理的,贪婪者侥幸心理尤为旺盛。”

幽篁闻言面上露出了无奈之色,人也很快恢复安静忧郁之态。

青蘅见了弟子的变化,心中亦是叹息。

无忧感慨道:“大人的世界真复杂。”

辛筝道:“所以好好学,以后长大了不要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青蘅忍不住道:“你平时都这么教幼崽?”活了一百多年头回见到有人教一个两三岁的稚子人性幽微。

辛筝问:“对啊?怎么了?”

青蘅:“....没什么。”你的幼崽你想怎么教都行。

辛筝将最后一勺羹吃掉,忽道:“说起来有件事我很好奇,巫子的比例是多少?”

青蘅愣了下。“什么比例?”

辛筝道:“大概多少人口基数中会有一位巫子。”

青蘅道:“这个....巫宗方面也不太清楚,巫子太少了,平均百载才发现一个,但你也知道实际上不可能百载才一个,只是很多巫子都没被发现罢了。”

辛筝敏锐道:“你说巫宗方面,也就是说有其它方面?”

青蘅点头。“我曾问过元这个问题,祂说祂曾从其祂神话生物那里听过一个关于巫子的概率,若幼崽的成活率超过九成五,那么平均一千万人中能发现一名巫子。”

辛筝下意识掰着指头算了起来,自己的指头不够时还借用了崽崽的指头。“成活率九成五,一千万人口,就是一千万零五十二万余人,四舍五入便是一千一百万。人族如今的成活率是七成,一千万成活的人口,实际生育的1428万余,四舍五入便是一千四百三十万。一千四百三十万与一千零五十二万的比例约为....”

幽篁道:“七十四比一百。”

辛筝哦了声,继续算。“七十四比一百,一千万除以七十四....”算着太烦,辛筝干脆看向幽篁。

“十三又二分之一万。”

“一份是十三又二分之一万,一百份便是一千三百五十万,无怪乎历史上的巫子与权贵那么合不来。人族贵族最鼎盛时,贵族群体总人口都没超过一千万,如此比例,巫子的出身九成九非贵族。幼年时亲历中下层的疾苦与贵族的残暴,骤然飞上云端看到贵族的奢靡,偏这些巫子又是顺从本心者,难以被同化,能合得来才怪。”辛筝一边嘀咕一边计算。“不对啊,人族如今的人口不算黑户将近五万万,算起来人族应当存在三十六七位巫子....这个数字真可观,巫宗如何做到过去数十载才找到一个皙?”

青蘅一脸无语。“巫子之间能够在一定距离内互生感应,群巫却不能,只能依靠炎帝留下的特殊乐器,但那乐器拢共也只十七件。十七件乐器与我师徒二人,万万人中寻觅一巫子,没有任何方向与线索,你以为很容易吗?更别说巫子和寻常稚子不同,哪怕只考虑吃穿,养巫子的成本也相当于养两三个稚子,对于许多家庭而言要养活这样一个孩子非常艰难,而巫子成长过程中若不能摄入足够的营养,夭折的可能比寻常孩童更大。除此之外一些懂得多的父母发现自己的孩子可能是巫子后会为了保命选择杀子,百载能寻得一人已是不易。”就算是百载内寻得继承人也多是因为巫子之间会互相吸引,在一定范围内,巫子即便因为距离感应不到彼此也会因为莫名的牵引拉近距离,距离越近,牵引越深,直至相遇或是一方因故在相遇前脱离了这个范围。

辛筝想了想,确实不容易。“那十七件乐器都在哪?”

青蘅答:“一件在玉宫,十六件在人族人口最多的十六座城邑中。”

“守株待兔呀。”辛筝扬眉。“这也太傻了。”

青蘅道:“这已是最有效的法子。”

“不能让十七件乐器全国巡回吗?”辛筝问。“咦,我记得史书记载,人族很长一段时间,玉宫都会派巫执着玉主赐的乐器巡视全境。”

青蘅点头。“后来乐器丢了三件。”

辛筝:“....那三件乐器的下落,我有个猜想。”

“就是你想的。”

“我明白了。”辛筝道。“不过我觉得这不是问题,乐器有十七件,不必拿所有乐器冒险,也别像曾经那么张扬,悄悄的,在每个郡的神庙中挂一段时间,再让神庙做一些活动吸引周遭的人前来,怎么也比守株待兔与你俩漫无目的闲逛要好。”

青蘅思量了下辛筝这思路倒也不错,正想答应却见幽篁向自己使了个眼色,到嘴的应允瞬间改变:“这不是小事,我不能轻言独断,容我细细思量。”

辛筝闻言也不勉强,一边招呼吃东西一边换了个话题。“说起来巫子如此稀有,巫宗何以数十代玉主阴盛阳衰?”三十几任,男性玉主的比例不足两成,但以巫子这稀罕度,除了个别有两个弟子的,大部分玉主的继承人都是有就好,挑不了,显然这种现象人力因素占比很小。

青蘅与幽篁俱露出了奇异的神色,辛筝奇道:“你们还真知道答案?什么情况?”

青蘅问:“你可知胎儿的发育过程?”

“略有所知,胚胎一开始并无性别,在两三个月时分化出性别。”辛筝道,这是青婧教她的,至于青婧是怎么知道的青婧没说,但用膝盖都能猜到答案。“不过这种分化人力无法控制,最后分化出的性别也由遗传决定,你可别告诉我可控。”

青蘅道:“以前有个玉主提出了一个猜想,巫子在胚胎时可以控制自己未来的性别。”

“她为何会提出如此猜想?”

“因为她遇到自己的弟子时弟子还在母胎中,她因而假做医者为那名女子养胎,最开始时诊脉判断腹中是男胎,后来却发现脉相变成了女胎。”

辛筝:“...为何?”

“我有个猜想,不一定准确。”青蘅道。

“说来听听。”

“神话生物并无性别之分,高矮胖瘦男女老幼便如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青蘅道。“当然,巫子不是神话生物,但也不是正常胎儿,假定巫子胚胎有神话生物的部分特质,懵懂胎儿会如何决定自己的性别?我个人的想法是模仿。”

辛筝听懂了。“幼崽的第一模仿对像往往是自己的父母,胚胎时期实际接触的第一个人是自己的母体,母体....其它种族且不论,人族的母体都是女人。我居然觉得这种风格和巫子玉主们很搭,若是出生后也能改变性别,我一点都不怀疑你们能今天男人明天女人后天雌雄同体,各种性别轮换着体验。”

如此一来就很能理解为何都是同性之间的感情,历史上那对磨镜给人的感觉那么特别。凡人喜欢同性多半是生命信息,生命信息使人喜爱同性,因而喜爱同性,玉主却不是,玉主的认知中有没有性别之分都是问题,感情上自然会呈现出:我喜欢你与你的性别无关,你是男人我看喜欢男人,你是女人我就喜欢女人。

青蘅道:“没那么无聊,真能自由选择的话,肯定会选择如无相一般无性别。”

辛筝好奇:“为何?”

青蘅答:“省事。”

辛筝笑。“倒也是,不论男女都会受到生理激素的控制,但无相不会。”长人也不一会,但相对而言无相的躯体比长人更干脆。

一顿丰盛的朝食用完,辛筝一家三口工作的工作,去神庙的去神庙,只青蘅师徒俩闲来无事在台城花园里闲逛起来。

说是花园实际上却没种什么观赏花木,辛筝对观赏花木没兴趣,因而花园里种的不是菜蔬就是果木,食堂里食用的菜蔬与饭后水果便有一部分产自台城花园。

青蘅顺手摘下两枚鲜果一枚分给弟子。“你之前为何阻止我答应王?”

幽篁顺手接过鲜果。“我不想再害人,不论是巫子还是巫子的父母,谁都没有犯罪,却要有一方为此而亡,这不合理。”

青蘅问:“你要废这条规矩?”

幽篁点头。“在废除这条规矩前我不会收徒,师尊您会支持我吗?”

幽篁期待的看着青蘅,青蘅的身世她是略有所知的,若非突然成为巫子,青蘅也不会小小年纪失去父母。

青蘅笑答:“王死之前我会阻止你,你不是她的对手。王死之后,随你心意。”

幽篁闻言心情复杂。

青蘅摸了摸多年来为了完善法律条文而到处跑收集材料,被风霜染白两鬓的弟子脑袋。“心急喝不了热汤,不论有什么目标,沉得住气才能如愿。”

幽篁嗯了一声。“弟子明白。”只是心中略有些不甘罢了。

***

幽篁在台城缓了三天便离开继续去研究自己的法律条文,青蘅小住了大半个月,待辛筝没有疑问了才离开,走前不忘提醒辛筝参加自己的婚礼。

辛筝直到带着无忧开始新一轮的巡狩都没想到以什么借口离开一段时间,元洲与炎洲之间的距离太远了,自己需要的假期必不会只一两日。

一时半会想不到法子,辛筝干脆走一步看一步,一路巡狩至陵光州,正想怎么装病便收到了来自海国的讣告消息。

海若死了。

辛筝拿着情报怀疑自己看花眼了,海若也就三百多岁吧。

鲛人的寿命约千载,但和人族长寿者能活到一百岁,大部分人族只能活到五十岁都是长寿一般,大部分鲛人是活不到一千岁的。海里的环境比陆地更危险,能杀死鲛人的生物太多,鲛人的非正常死亡率甚高。即便是活到自然死亡的,这种环境中生存,身上不可避免积攒大量沉珂,难以长寿,活个四五百岁就差不多了,能活到一千岁的都是万中无一的佼佼者,不能当常态。

有一半短生种血统的画棠都还没死,纯血长生种的海若却先一步走了,对比太扯淡了。更别提海若做为君王,生活水平必然是鲛人中最好的,又没有君王们常见的恶习,这寿命无疑不正常。

辛筝再看,没看花眼,确实死了,恍惚道:“我原以为最后会是他参加我的葬礼。”

君离不解:“如今是你参加他的葬礼,这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虽然他的长子很优秀,但守业者与创业者是不同的,前者再怎么优秀也无法没吃过创业者的苦,无法如创业者那般与所有阶层的人共情与自制。君王无法与所有阶层共情,却过于聪慧于国可不是好事,不过不廷胡余不好说。不廷胡余不是深宫中长大的嗣君,他出生时海国草创,两百余载来他本身也成为了海国的创造者,共情即便不如海若也不会差得太离谱。更别说画棠还活着,要出问题也该是不廷胡余的继承者。”

辛筝唏嘘道:“可还是很感慨,一个长生种居然死在了我前头。”

君离思考了须臾,道:“也不算惊奇,海若为君这些年大部分时间都在清理海中会威胁到鲛人的猛兽,剩下的时间不是在同其它种族便是在与同族开战以开疆拓土,他身上的暗伤少不了,而海中的环境,说实话很不适合养伤。”

辛筝愣了下。“也是,这么折腾,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能活到三百多岁都是他命硬。但我最想熬死的人是风洲,奈何年老的没死,年轻的倒是先死了。欸,你说我去参加他的葬礼如何?”

话题跳跃太大以至于君离一时反应过来。

辛筝继续道:“参加葬礼需要不少时间,海上风浪大,肯定要留出余量,利用好时间我正好去海州参加婚礼。”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辛筝想干嘛的君离:“....你也知道海上风浪大?出事怎么办?”

“有鲛人引航,路上必定安全。”辛筝道。

君离皱眉。“鲛人若加害于你,你跑都没地跑。”

辛筝自信道:“君王刚死,海国这会最重要的便是权力的平稳过渡而非招惹仇敌,今时可不比往日,南溟大洋上鲛人的竞争者不止一家,害我于鲛人弊大于利。”顿了顿,辛筝又补充:“当然,我也会让青蘅来接我。”

真有个万一就背着降落包乘鹏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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