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能不朽」

第 782 章 第四十一章元

上一章 简介 下一章

“很久以前,别问我多久以前,我也不知,这个故事是一只鸟和我掐架掐累了,中场休息时闲得无聊我们互相为对方讲故事。祂没说是多久以前,我也没法猜,那超出了我的想象力。”

青蘅坐在玳瑁制成的坐具上用着鲛人用若干海洋藻类还是别的海洋生物制成的流质食物,食物封存在螺中,食用时打开螺口,必须尽快吸入,否则会融于海水中,一边品尝味道诡异的食物一边听元讲故事并转述给面前的一群鱼崽。

“有个神话生物,理解什么不了是什么生物没关系,那是近神的存在,你们可以当祂是神,对于凡人而言,神话生物与神灵并无差异。”

这个神话生物因为意外的原因诞生在一片非常蛮荒的大地上,有多蛮荒?蛮荒到那片大地上连智慧生物都没有。

神话生物奇懒无比,睁开眼看了一眼蛮荒的大地,又抬头看了一眼漫天星辰,看完就随便躺了下来,一睡就是几百万年,也可能更久,久到祂从原本幕天席地而眠因为地质变迁而沉入大地深处。

人睡久了尚且会感觉头疼,神话生物睡久了也得醒一会,再次醒来时神话生物感觉到了喧闹声,本该眼睛都不睁开就合眼睡去的祂好奇的自从大地之下爬了出来。

必须说一件事,这位神话生物的躯体并非人形,更非常人的大小,它如山岳,而山岳一般的生物自地底爬出...就不谈吓不吓人这个问题,只考虑原本严丝合缝的大地突然缺了一块。

你能想像房子的地基有一大块突然自己长腿跑了吗?地基跑了之后又会发生什么呢?

答曰:地动。

大地上是刚刚点燃了文明之火的新生文明,这个文明刚好将窝搭在神话生物的上方,刚好在举行一场非常盛大的祭祀....

总之,那是一场悲剧。

从地层深层爬出来的神话生物在爬到地表的那一瞬便意识到自己惹了祸,赶紧从废墟之下挖人。

万幸的是这个文明所属的物种是植物生命,生命力格外坚韧,被活埋了也没那么容易死,哪怕死了也能种地里重新长出来,因而伤亡并不大。

不大,不是没有,有一部分族人受了伤,没死,舍不得自杀重来,需要熬不少时间等待伤愈,也有死去的族人正好是最后一次生命,无法再重来。

一天后,救灾结束的神话生物参考着凡人的模样化成了人形与凡人部族的族长相对而坐。

族长询问起神话生物的名字。

这个问题令神话生物有一瞬的失神:“我们一族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我们有自己的辨识与交流方式,不需要名字,故而,无名。”

族长很想说哪有人能这么神奇,但很快想起眼前这人只是披着人皮,并非真正的人,人不能这么神奇,不代表非人不能这么神奇,族长遂问起之前的地动是怎么回事,神话生物如实回答。

族长揉了揉额角:“你的意思是,你之前一直在地下深处沉睡,这回是听到声音爬出来看看?”

“嗯嗯。”神话生物点头如捣蒜,诚恳道:“我并非有意伤人,但我对你们造成的伤害很抱歉。”

族长闻言脸色好了些。“若是如此,我们也有责任,迁徙至此处却并未知会主人。”

神话生物道:“此地并不属于我,我只是在此睡觉而已,你也知会不了我,我沉睡于大地深处数百里的地方,你们无法抵达。”

族长还能说什么,人倒霉喝凉水都能塞牙缝,而自己一族恰好赶上了。

族长最终选择原谅神话生物,一来她看得出,这位神话生物真的没想过害人;二来全族加起来也干不过神话生物。

凡人与神的天堑不是那么容易跨越的。

三来因为神话生物自大地深处爬出来,地脉受到了破坏,地下水涌出形成了湖泊,在这个天下大旱的时候,水源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认真算起来,神话生物于他们一族有恩。

族长询问神话生物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还要继续回地下睡吗?如果是的话,能不能动静小一点。

“我以后会留意的。”神话生物脾气很好的道。“不过我暂时不打算睡了,睡了太久,我现在睡不着,我想到处看看,看看这片大地上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族长看着神话生物,须臾,建议道:“人类社会是有规则的,我知你很强大,但旅行中也没必要徒增烦扰,你说是不是?”

神话生物问:“你有什么建议吗?”

“你要不要留在我的部族做客一段时间,我教你如何混迹在人群中,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族长真诚道,她不担心神话生物有什么事,她怕遇到神话生物的人有什么事。虽然那些人不是自己的部族,但族长觉得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能帮别人一把就帮吧,没得自己的部族倒了霉,就让别人的部族跟着步自己的后尘。

神话生物接受了族长的邀请,跟着族长学习,并很快对族长提出一个要求。

族长绿色的眼眸中露出了不解之色。“帮你起个名字?为何?你不是不需要名字吗?”

神话生物答:“与我的同族相处自是不需要的,但如今是与你们相处,而你们都有名字,我也想要一个,但我想不出什么名字。”

族长想了想,道:“星河如何?你看你的眼睛,仿佛星河一般明亮,这个名字很衬你。”

“那就叫星河。”

族长教了星河很多东西,人类如何生活,衣食住行、游戏、乐器....人类生活中可能用到的都教给了星河。

临走前的一晚部族里有一场婚礼,族长邀请星河一起去参加。

“婚礼?那是什么?”

“是两个人相约一生永远在一起的仪式。”

“啊,我知道了,可你们虽然也是碳基生物,但你们不管是雌雄同株、雌雄异株还是杂性同株都不靠两/性/交/合繁衍后代,怎么还会有婚姻?”神话生物颇为惊奇。

“你们一族没有婚姻吗?”

星河想也不想的答:“我族的祖先在很久以前便舍弃了躯壳,也包括性别,连性别都没有,自然也不会有婚姻。”

“那你说的两/性/交/合是什么?”

“是碳基生物这一大类生物中很常见的繁衍方式,就像你见过的那些野兽,它们就是两/性/交/合繁衍后代。”

星河这么一说族长就明白了。“可野兽没有婚姻,莫非你见过有婚姻的野兽?”

“那不算野兽,是和你们一样的智慧生物,只是生理构造不太一样。你还没说你们的繁衍不需要婚姻,怎么会有婚姻?”

“我虽不知你见过的婚姻是什么,但必定与我们的婚姻不是同一种。”族长解释道。“人的一生,也不是所有人,有一部分人的人生会遇到一个想要永远相守的人,于是我们创造了婚姻,当我们决定与另一个人相守至死亡时,便会选择举行婚礼,以此昭告所有人,也让所有人祝福我们。”

星河一脸哦哦,这样啊。“听着和我族的一种风俗有点像,但不会腻吗?”

“你族的风俗是什么?”

“喜欢一个族人时便一起相处,厌倦了便分开。”

“若是真心喜欢的人,又怎会厌倦呢?”

星河想了想,没想明白这里头的差异在哪,但还是在第二日换上了一身好衣服跟着族长去为新人赐福。

婚礼结束后星河便离开了,走过了山川,走过了大河,走遍了天下,但不论走得多远,星河每年都会带着自己在旅途中见到的觉得有意思的东西回到最开始遇到的那个部族小住一段时间。而族长不论多忙,都会挤出时间与故人叙旧。

部族的变化很大,因为星河太能蹦跶了的缘故,祂带回了其它部族的技术,族长向祂学习了这些技术,用技术强大自己,再用技术与水源吸纳周遭的部族,修筑起了一座非常繁华的城邑。

星河每次回来都能看到部族又发生了变化。

又一次回来时星河没看到繁华,看到了哀鸿。

前不久发生了一次大型的部族冲突,这样的冲突在这个时代是很常见的事,像族长一样尽量通过不打仗的方式吸纳其它部族的反倒是少数,尽管族长极力避免,但这一日还是来到,死了许多人。

植物生物生命力很坚韧,甚至能埋地里重生,但并非没有方法杀死。

族长的许多亲人与朋友都死了,甚为伤心。

“别伤心了,人都会死的,要不了多久你也会死,我给你唱个歌吧?”星河说着便哼唱起了自己在旅途中听过的一支曲子。

族长安静的看着星河,聆听着来自万里之外歌曲。

***

一只鱼崽甩着尾巴忍不住好奇:“这人怎么没被打死?”

哪怕是幼崽,祂也知道安慰人不是这么安慰的。

青蘅对此非常赞同,但对于鱼崽的问题,思考了一瞬,回道:“大抵是凡人太弱小,打不死神话生物。”

鱼崽噎住,这理由很无敌。

另一尾鱼崽道:“后来呢?”

元将故事继续讲了下去。

待族长的情绪和缓后星河询问要不要自己帮忙。

族长思考须臾,艰难的拒绝了。

星河不解。“为何?我可以轻松杀死那些人。”

族长道:“可你不是人啊,人的事应该由人自己来解决,若神替人解决了,人就要仰神的鼻息而活了。”

“那又如何?我又不会伤害你们。”

族长说:“我相信你此刻的心意,但未来呢?谁也无法保证未来你不会改变。何况人的命运若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人是无法安心的。”

“但那很难。”

“却踏实,心安。”

“那好吧,但你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也不要与我客气。”

“那是自然,实在解决不了,我会求助于你的,可此事我自己能解决。”

族长很快证明了她确实有能力解决问题,之前只是被人打个措手不及,很快就打回去了。

有过了很多年,族长老了,要死了。

星河很难过。“奇怪,凡人朝生暮死不是很正常的吗?我为何如此难过?”

即将死亡的族长悲伤的看着星河,她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却宁愿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

凡人对神动心无妨,但神对凡人动心却非好事。

星河一边难过一边思考为什么:“我不希望你死,我希望你能永远都在,就像你们的婚姻一般,一生永远在一起,至死亡,不是你的死亡,是我的死亡。”

神也不能扭转凡人的生老病死,族长还是死了。

看着族长脱离躯壳的灵魂,正难受的星河下意识伸手抓住了族长的灵魂,打断了幽冥对她的拉扯。

星河难过纠结道。“去了幽冥,进入下一世,你就不是你了,再不记得我,我不希望你走。但我又怕你怨我,去轮回,你会有下一世,灵魂也能存在更长的时间,若留在人间,灵魂的寿命会缩短。”

族长问:“会缩短至多久呢?”

“十五万载。”

“那也不错。”族长笑道。

“去轮回,你能存在更久。”

“但你也说了,下一世的我不是我。”

“我们结婚吧。”

“....”

十五万载是超出了凡人想像的漫长岁月,但对于神话生物,至少对星河而言只是一段短暂的事迹,不论祂如何努力延续族长存在的时间,将十五万载的时间延长了足足二十万载,族长的灵魂还是走到了头。

星河只能看着族长灵魂的余烬回归虚空,所有灵魂的余烬都会回归虚空,在那里融成完整的新生灵魂。

星河想忘了族长,却发现忘了自己更痛苦,不明白这是为何,同族之间也有因为喜欢而一起相处的,但要不了几千几万年就能厌倦,遑论如此。

当所爱的灵魂也消亡,星河终于明白了爱人的眼神:神不该爱上凡人,对于神而言,那代价太重。

时光终究是伟大的,再深的痛苦也会在时光的洪流中复归淡然,仍旧忘不了,放不下,但没那么难过了。

同族之间的感情终会有厌倦的一日,因为大家都不是凡人,死亡与祂们相距太远了,拥有的时间太漫长,有得是让你厌倦的时候,但族长不是凡人。

死亡很可怕,但它可怕的同时亦会让普通的东西不再普通。

星河也不想长眠,便见证着族长的族群在天地间发展,以此来怀念族长,等待着自己生命的终结,祂原以为会等很久,说不定要等到宇宙纪元的终末,万事万物俱都坍塌为奇点,最终化为乌有。

却并未等得太久(神话生物的时间观念),天地间一片动荡,一个又一个族群崩溃。

祂的同族提剑寻来,为星河的生命。

“你要杀我?”

“你死了,我会得到你的力量。”

“当你得到足够的力量,祂会苏醒,而你将不再是你。”

“我明白。”

“那动手吧。”

“你为何不还手?”

“你为何而来我便为何不还手,虽然她觉得凡人的事情应该凡人自己解决,但这次的事情凡人真的解决不了,我不愿她曾经努力一生延续的东西消亡。”星河叹道。“终于可以结束了。”

一群鱼崽听得懵懵懂懂的,爱情离他们太远了,但仍旧感觉出了星河的悲痛。

“为什么神爱上人是悲剧?”

“因为两者的寿命长度太不对等了。”青蘅答。“星河的寿命比太阳还要漫长,而族长的寿命在太阳面前,连蜉蝣都不如,她会很快死去,而星河会带着对她的思念直至天荒地老,不对,天荒地老了祂都不一定死。”

比起这颗星球上的半吊子神话生物们,故事里的星河很明显是神话生物的顶端存在,寿与天齐。

青蘅叹道。“也不知祂是幸还是不幸。”

鱼崽给青蘅递过去一条巴掌大的深海鱼。“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真正的爱情虽然很美好,却非常稀有,百万人难得遇到一例,而星河遇到了。不幸的是,祂遇到的人不是与祂同等的存在。”青蘅对鱼崽们道。“祂注定带着对爱人的思念到生命终结。”

“祂最后死了,为了守护族长生前重视的一切。”

青蘅颌首:“也不算坏事,对祂而言。”

“死了还不算坏?”

青蘅想也不想答:“不算,人活一世,总有一些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可能是爱情,可能是亲情,也可能是友情,还可能是思想,什么都有可能。生命是非常珍贵的东西,随随便便舍弃生命是对生命的践踏,但为了自己认真思考后还是觉得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而死,那是对生命的尊重。”

鱼崽们用懵懂的表情充分表达了自己听不懂的心情。

青蘅忍不住揉了揉最近的一只鱼崽的脑袋,鲛人的头发并不干燥,但很柔软,有种摸湿掉的丝绸的感觉。

“青蘅,青蘅,再讲一个吧。”

元道:“我没故事了。”

青蘅只得自己想办法。“很久以前有一只卷毛....”

一连讲了三个故事终于送走要回家吃饭的鱼崽们,青蘅拿出一只汁水格外多的果子补充水分。鱼不需要特意喝水,淡水、盐、空气这些都是鱼鳃能从海水中过滤的东西,但人没这能耐。

玉主的身体很特别,跑到海里后皮肤能呼吸,从海水中获取空气,却没法获取足够的水分,还是得靠摄食。

在海里没法喝水,淡水入海会被海水同化,只能食用多汁的水果,只是,果肉泡过海水,味道不免失五分甘甜。

“元你说那个故事是真的吗?”

“哪个?”

“星河。”

“真的。”

“总觉得不可思异。”青蘅道。

“有什么好不可思异的?爱不爱若能由自己来控制,那就不叫爱了。”

“可我是半神话生物,尚且能看到别人皮肤上的螨虫、暗疮、黑头、毛孔、闷痘、凹坑....就挺,嗯,要怎么描述呢?”青蘅蹙眉深思着什么词能描述自己的感受。

元非常有经验道:“你的眼睛里,人正在失去美丑之别。”

“对,就是这种感觉。”青蘅道。“半神话生物尚且如此,何况神话生物,祂如何会爱上普通人?怎么欣赏得来普通人的脸?”

“你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

“你从最开始见到谁的脸都想吐到如今看看大众审美中的倾国倾城美人与绝世丑人很平淡,内心没有任何波动。”

青蘅叹道:“是啊,我已失去辨别美丑的能力。”

管它美人还是丑人,皮肤都是爬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毛孔和绒毛也一个模样。

“美丑的辨别方式有很多种,皮相美丑是最浅显也最常见的一种,你失去的只是对皮相的审美。举个例子,一个心性纯粹的人,你会觉得它比别人丑还是美?”

青蘅很想说都一样,但很快反应过来不一样,当所有人在她眼里都长一样时,她辨识别人有什么差异的方式会是什么?肯定不会是脸,她现在看男女老幼的脸都一个样。

但审美是什么?

这里可以提出一个问题,人为什么觉得白皙的,皮肤好的人美丽?

因为皮肤白皙代表晒太阳少,皮肤好代表吃得好喝得好,而这世上能达成这两者的人是很少的,而能达成的都不是劳心者,即脱产者,更甚至一不劳心二不劳力的纨绔。人们觉得美,更多的还是羡慕,希望自己也是那稀少的一部分人。

青蘅在脑子里捋了捋思路,从这里不难判断出审美的本质是物以稀为贵,因为稀少所以特别,因而特别所以美。

在所有人都长一个样时,心性与众不同的那个稀少吗?与众不同吗?

既然达成了稀少与与众不同两个条件,那美还是不美?

青蘅叹道:“美。”

“看来你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星河眼睛里看到的美与大多数凡人看到的美是不一样的。”

“....我以后也会那样吗?”

“我不知道,有的玉主能很快适应这种改变,培养出新的审美观,也有的始终没能摆脱凡人的审美观。年幼时培养的习惯长大后很难改掉,审美观亦然,你希望自己跳出还是跳不出?”

青蘅沉默须臾,道:“我希望跳出,但我不确定跳出去后的我是人还是别的什么。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但有几个人能跳出皮相看到有趣的灵魂?你首先得有好看的皮囊,别人才愿意看你,然后发现你有趣的灵魂。当我跳出了人的视角,我身上发生的改变绝不会只是审美观改变。”

“你想得还挺远的,不过应该不会有太离谱的变化,除了婧,我还没见哪个半神话生物完全跳出人的范畴。其余虽与常人有异,却也还是人。”

“那还好。”青蘅松了口气,旋即问起一个问题:“你之前说的心性纯粹是指什么样的纯粹?”

“你猜。”

“我猜肯定不会是天真善良这种。”

“聪明。”

“给点提示?”

“婧,望舒,兕子,君离,还有你大母,你的父母,都很纯粹。”

青蘅嘴角抽了抽。“有着明确的追求目标,并且坚定不移,人挡杀人,神挡杀神,确实纯粹。”

“某种角度上,纯粹并不善良,却一定天真,天真的对自己坚信不疑,无视所有人的看法。”元悠然道。

“没有善良吗?”

“没有,善良,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对于这一点,人与人的定义是不同的。举个例子好了,盗趾觉得自己将奴隶主全家给杀了,放了奴隶,这是大善,但奴隶主觉得这是十恶不赦,问题来了,谁的善恶观是正确的?”

“盗趾。”

“为何?”

“因为他将奴隶主全家给杀了。”青蘅答。“故而他的善恶观比奴隶主正确。”

“那他要是被奴隶主反杀了呢?”

“那奴隶主的善恶观比他正确。”

“恭喜你,你已经认识到了道德的本质。”

青蘅叹道:“道理虽然明白,但太冰冷了。”

“世界本来就是冰冷的。”

“那为何会有人会觉得温暖?”

“温暖的不是世界,是人,世界太冰冷了,人遂自己温暖自己,却以为那是世界的温暖。好比万事万物的本质都是虚的,没有任何意义,但没有意义,人就无法鼓起勇气面对世界,热爱生活,遂赋予万事万物意义,从中汲取生活的勇气。”

“那不假吗?”

“你父母爱你吗?你爱你的父母吗?你们在彼此心中是独一无二的吗?”

“嗯。”

“你们对彼此的爱正是人赋予万事万物意义的产物,它假吗?”

“我明白了。”青蘅道。“万事万物原本有无意义,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说万事万物有意义,万事万物才有意义。”

“虽然很傲慢,但很有悟性。”

正闲扯着便见使者走了过来,遂中止了辩论,青蘅问:“谈得如何?”

“一切顺利,我们可以回家了。”

青蘅闻言忍不住叹息。

使者见了不由问:“巫女怎么了?”

“只是有些感慨。”青蘅道:“海若若赢了这一场战争,最终的受益者将是整个鲛人族。”

但这一路出使过来,每个鲛人建立的国,以及准备建国的鲛人大族五成同意参战,三成明面上中立但乐意私底下给海国找点麻烦,真正中立的只两成,还是因为太弱,故不愿掺和。

使者闻言不由打量了下青蘅,十四五岁的少女尚未束发,头发总在头顶总成两个角,尽管眼神沉静,面庞上却仍是透露属于真实年龄的青涩稚嫩。

青蘅不解:“怎么了?”

只是突然发现巫女你其实还是个孩子,使者解释道:“他们不是不明白,但那与他们无关。”

“怎么说?”

使者想了想,举例道:“王废分封,整合人族,有益于整个人族,诸侯们为何不愿?”

青蘅了然。“但他们也不敢明着与其它种族合作。”

明面上中立,或给予精神支持,然后私底下资敌,那就得看王侯贵族的个人节操,但再没节操都不敢放明面上。私底下干,没抓到证据还好,放到明面上或是被抓到证据,三族享受最高级的烹刑待遇加绝对不会有人想要的青史留名。

赫胥氏族灭祭祀断绝也是源于此,不是辛筝要他们族灭,而是赫胥氏必须族灭绝嗣才能消除这一族叛族造成的恶劣影响,同时与此与赫胥之地的氓庶们达成和解。

叛族的责任总要有人背,像以前一样屠城屠国也不可能,既如此,让赫胥氏灭族,将所有责任推给赫胥氏是最合适的,有罪的是赫胥氏,其余人都是被胁迫的,迫于无奈。

使者道:“我们的情况不一样,方国诸侯们再掐出狗脑子,我们对自己的身份都有一个共同的认知:人族。是人族的贵族,人族的诸侯。”

“鲛人不是吗?”

“不是。”使者道。“鲛人和鲛人族是不一样的,前者是概念,后者是共识。”

青蘅若有所思。

***

海中游荡了年余,终于回到陆地上,使团第一件事便是找了家食肆大吃特吃,海中无法生火,吃的都是生食,食物是鱼与少量的海藻海草,能坚持到现在都是靠信念撑下来的。

青蘅一边啃鸡腿一边拿着向食肆买的邸报阅览起来,邸报的分量很足,足有二十余份,这一年在海里没看到的邸报都买了一份。

在沿海想要同时买到过去一年半载甚至数载的邸报都是很容易的事,商队出海,一走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五载,回来时不是睁眼瞎胜似睁眼瞎,头一件事便是补充情报,而邸报是最可信也最方便的途径。

有需求自然有市场,旧邸报市场也由此而生。

主使问:“可有什么大事?”

“大多是同海国的战报,战局不太好,海上到底是鲛人的主场,不过三月前疍人参战,战况好了许多。还有,后方调整了土地政策,份地不再人均百亩中田,改为中田八十亩,与下田、草田的兑换比例仍为二比三,一比二。但已经分到地的,多出的二十亩不会收回,待人死后与剩下八十亩一并收回。”

一众使团成员不由露出了惊讶之色。“啊?好好的为何要减少份地?”

倒是主使很淡然。“是该治治了,很多地方根本忙不过来,只用耕作种植牧草。也不是说耕地不能种植牧草,休耕时种植牧草恢复地力是没问题,但只种牧草,不种粮食就太过分了,粮食才是最重要的。又不是没有别的土地可以种植牧草养殖牲畜,我看兖州传播出来的用山林养禽畜就很不错。”

青蘅赞同的点头。“耕地是得以粮食为重,且前面分到份地的人占着太多地又不种粮食,后面出生的人想种粮食也没地,你们若是觉得以后分到的地少了,可以申请分下田与草田,仍有数百亩。”

两位头头都发了话,剩下的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继续聊起同海国的战争。

青蘅一边吃一边往前翻,一目十行,很快翻到八个月前的一份,不由露出了讶异之色。

邸报上刊载了一桩惨事。

有三千多名人族军卒被鲛人处以极刑,割开手腕吸引海洋中的肉食鱼类,再逼着人从甲板上跳入海里喂鱼,尸骨无存。

邸报上写得充满了感情,仿佛亲眼所见一般,效果也是显著的,整个帝国都愤怒了。

我们都没杀俘,你居然杀俘,还杀得这么凶残。

青蘅问元:“你觉得海国会做出这样的事吗?”

“不会,我与海若不熟,但他是一个充满了野心的君王,而这一场不是你死我亡的战争,是为了决定未来南溟航道上的话语权,话语权定下来,未来还是要继续合作的,战争可以打,事不能做绝,以他素来的表现,不会做这种蠢事。”

“但邸报不会登虚假的消息。”

“这不合理,除非....”

“什么?”

“有什么理由让他不得不用最残忍的方式处死那三千人,再瞅瞅这篇文章的辞藻,真是感人,感人的一点都不像邸报的风格,啧,要说这事与兕子无关,鬼都不信。”

“吃完我去寻她。”青蘅道。“那可是三千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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