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能不朽」

第 779 章 第三十八章青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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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田与隐户案持续了两年,虽然爆发是在宁州,但很快自宁州蔓延至整个帝国,辛筝籍此机会将整个帝国的土地和人口全都重新丈量与清查了一遍,便定下规矩,未来每十年就丈量一次土地,清查一遍人口。

未来的丈量与清查会导致多少人倒霉不得而知,但这一次是五万人人头落地,其中三分之二的人头来自于各级官吏的贡献,连邑宰这一级的高官都贡献了三颗人头,而这还只是人头落地的。

根据元洲一直以来的传统,罪犯不能吃白饭,让罪犯可以吃白饭那不叫牢狱之灾,那叫享福,因而罪犯,需要劳作换取食物,道路水利修建与开垦荒地,有的是地方消化这些劳力。

根据辛筝前些年修改的法律,刑期低于一年的犯人,在本地服刑,刑期超过一年就去宛州和南方诸州的海边修海堤,刑期结束后就在当地落户;刑期超过五年的去陵光半岛开荒,刑期结束后就在当地落户;刑期超过十年的,去炎洲开荒,刑期结束后同样在当地落户。

巫咸收集了这桩持续了两岁的大案的所有消息,加以计算。

不愧是辛筝。

本地服刑者的犯人约莫十万人,去修海堤的四十万人,去陵光半岛的二十万人,去炎洲的十五万人。

青蘅算了算。“算上死了的五万人,差不多九十万人了。”

巫咸道:“死得可不止五万。”

青蘅疑惑的看着巫咸。“你不是说砍了五万多颗人头吗?”

巫咸道:“砍了五万多颗人头可不代表只会死五万多人,道路水利筑城这些基础建设无一不是血肉工程,历史上每一次有记载的大兴土木都会死很多人。辛筝好一些,她会给人吃饱,摄入了足够的营养,劳力死的人也就少很多,但工程中总有一些很危险的环节,还是避免不了死人。这些危险的环节都是让犯人去负责的,八十五万人能有三成活到刑期结束都是奇迹。”

青蘅惊讶:“这么惨?”

巫咸想了想,道:“也谈不上惨。”

青蘅不解。

巫咸解释道:“你觉得这八十多万人都是什么人?”

“官吏,地主....”说着青蘅自己都觉得不对,个个都是地主,八十多万地主,那地主也太不值钱了。

“是那些被问罪的官吏与藏匿土地与人口的豪强的亲朋。”青蘅道。“土地与人口牵扯到国库最重要的税赋收入,是国祚延续的根基,因而涉事者轻则连坐父母儿女,重则连坐三族邻里,真正动手的罪犯占比不足两成,其余都是被连坐的。”

青蘅道:“那怎么还不惨?什么都没做就被问罪,且大概率活不到刑满释放。”

旁听的奚齐笑道:“这个真不惨。”

青蘅不由看向奚齐。

奚齐道:“我举个例子好了,我赚了很多钱,会不会给你花?”

青蘅道。“自然会。”

奚齐继续问:“那等我死了,这些钱是不是都会由你继承?”

青蘅点头,虽然现在很难说,濁山无病的身份已经被巫宗给抹去了,查户籍也查无此人。但身份被勾去之前,做为奚齐唯一的直系后代,她天然拥有奚齐所有财富的继承权。

奚齐道:“那些罪犯藏匿土地与人口,以此牟利,他们获取的不法财富会花在哪里?这些财富的继承人又是谁?”

青蘅听懂了。“可那些人知道钱是怎么来的吗?”

奚齐回答:“我少时,父母兄长们在世,魏氏侵吞土地,利用手段将氓庶变成田奴时,我虽因轮不到继承家业之故整日吃喝玩乐,醉心游猎,并未参与其中,但我知道我家族不断增长的土地与奴隶是从何而来,我也不觉得那么做有什么问题。即便后来我认识了笙,认识到了问题,但那仍旧不关我的事,直到我的父兄皆亡,做为嫡脉唯一还活着的成年男丁,我成了新的家主,打理家业。我知道兼并土地,逼良为奴不对,但我仍旧兼并土地,获取奴隶。我与父兄唯一的差别便是我的手段很温和,我会等氓庶过不下去时出钱向他们购买土地,与他们的儿女,买地买人时的钱会按市价来给,不会白拿。即便他们不想卖,我也愿意借钱给他们,利息很轻,只有一成。也会告诉那些被沉重的税赋徭役逼得活不下去的氓庶,全家带着土地成为我的田奴,可以逃避税赋徭役。即便他们成了我的奴隶,我也会关心他们的生活,会给他们送一些衣食。然后你太母与我渐行渐远,最后分居,若非我与她之间还有个儿子,她连见都不想见我,看到我就烦。当然,因为我那时的身份,她不会说出来招惹麻烦,用的理由都是我年老色衰,见之可憎,不想见。”

青蘅懵然。“啊?”

笙解释道:“青黄不接时氓庶都是举债度日,一成的利息虽轻,他就是不收利息,农人也还不起本金。不论利息多还是利息少,有无利息,农人最终都会走到用田地与全家的人身抵债的结局,区别是这个过程费时长些还是短些。税赋的确很繁重,会收走氓庶泰半的产出,氓庶自愿成为他的奴隶,不用再缴纳税赋,虽然还是需要服役,但比起徭役还是轻许多。他也会很仁慈的给奴隶留下两三成的产出,剩下七八成都是他的。而他对奴隶嘘寒问暖时送的衣食便来自那七八成的产出,当然,不是全部,只是些许零头,即便如此,他也成了有名的大善人。”

青蘅惊呆了,这操作也太骚了。

想了想,笙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因为他是贵族,免税免各色杂役,因而奴隶的产出全都不用缴税。国库的钱越来越少,为了维持开销只得向剩下的人增加税赋徭役,剩下的人活不下去,要么沦为奴隶要么揭竿而起。氓庶造反,国自然要镇压,而一旦镇压,赢了,大量氓庶死去,国会元气大伤,输了,还是元气大伤。而国都无法再掌控全国,地方,比如他这样的贵族便会趁机蚕食更多的土地,整个国都会陷入动荡。易子而食,析骨而炊,路有冻死骨是常态。”

若说刚与奚齐在一起时她曾思考过辛筝打到哪就将当地贵族能杀的都杀了,抄没家产的做法会不会有点过分,不一定要全杀了,那些心地善良、手上没有人命的贵族可以不杀的。但随着魏氏剧变,奚齐成为家主,她只想扇自己一耳光,并深刻觉得辛筝太仁慈了。

手上没有人命的确因为善良,同样是非嫡长的孩子,其它贵族子弟多少都有些贵族不拿人命当人命的习气,心有不顺打杀奴隶、大街上纵马踩死人根本不当回事。奚齐没有这些习气,但令他手上没有人命的决定因素是因为他是四子,他的父母对他没有任何要求,且为了防止兄弟相残,养小儿子跟养宠物似的。除了不给权力,儿子要什么给什么,爱干嘛就干嘛,杀人放火也好,做个善良的人也好,儿子开心就好。

当奚齐继承家业成为了家主,不论善良与否,他都不再是曾经的奚齐,变成了笙最讨厌的人。

最重要的是,通过奚齐的变化,笙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即便奚齐的父兄未死,他没有继承家业,来日辛筝打过去杀了他的父兄,抄了他家族的财产,他是会老实的接受还是怀揣仇恨伺机刺杀辛筝?

贵族子弟打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家族至上,为了家族奉献一切,为了家族利益,便是直系后代也不是不能舍。寻常贵族子弟尚且如此,更别提奚齐这种与父母兄长们感情很好的,打小的教育与感情双重叠加....

思考的最终结果是方雷国灭亡时笙无动于衷的看着奚齐被流放炎洲,去炎洲好,对大家都好,这要留在冀州,又想要做点什么,做为奚齐的直系后代,魏兕肯定跑不掉。

奚齐拖了那么多年才得以回到元洲笙亦是功不可没,本来因为他的能力,辛筝在更早时便动过让他回元洲的意,被笙劝阻了。

待确定奚齐心中所有的不甘愤恨都被炎洲的环境给打磨干净,并在炎洲为犹子们做了好的安置,没有带着家族回元洲的心思,笙才没再阻挠。只是提醒辛筝,如果特赦炎洲那些人,特赦个人与直系后代就好了,不要特赦家族。一大家子,总有放不下的,亲人天天在耳边念叨曾经失去的,哪怕原本的心气已经被打磨光了也迟早重燃。不如只特赦个人与直系后者,前者只有一个人,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什么大问题,后者哪怕想折腾也会被直系后代绊住脚。

青蘅瞠目结舌。

巫咸对青蘅道:“你的太母很见多识广,不要随便觉得一个人无辜可怜,什么都没做的人不是黑色,但也不是黑的并不代表就是白的,更有可能是灰色。我未曾杀人,但我的存在本身就会导致有人死去。”

青蘅愣住。“大人的世界真复杂。”

“是稚子眼中的世界太简单。”巫咸道。“世界是由无数的人组成的,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不影响别人又不被人影响,连死人都不能例外,何况活人。这些影响最开始往往很微弱,就像历史上很多大问题的源头往往是看上去没什么问题,甚至是好事的小事,但最终的结果一点都不好。”

青蘅无语的问:“还有什么大问题?”

巫咸想了想,道:“你可知辛筝为何废除王的后代可分封建国这些优待吗?”

“不是因为废分封吗?”

“那是原因之一,不是主因。”巫咸随手从书架上取一卷史书翻到某一页给青蘅看。“你看这里,青帝分封其子五百里地。”

青蘅不解:“这有什么问题?废分封之前,王的后代分封建立一个国不是很正常的吗?”

她记得濁山姮教过自己濁山国的历史,根据帝国的传统,每一代人王都会有一块封地,人王的后代可以在这块封地上建立方国。

“这并没有什么问题,但你只看到了青帝分封自己的孩子,却没看到青帝借着分封自己的孩子定下了一个规矩。”巫咸解释道。“青帝正式建立了分封制,但她制定的分封有两种,第一种是分封建国,第二种是封地,前者是诸侯,后者是寻常的封地贵族。在那时候,诸侯的爵位与封地可以完整的传给子孙,但封地贵族不行,青帝时的封地贵族的封地与是爵位挂钩的,你可以理解为如今的俸禄,俸禄是给官吏干活的工钱,这份工钱只有官吏才能拿到,官吏的后代除非自己通过官考,成了官吏,否则是拿不到俸禄的,即便拿到俸禄,也与父母的俸禄无关。青帝时的封地则不同,若封地贵族的继承人是武者,那么继承人只要在五年内立下一定的功劳,就可以继承封地。诸侯的国则没这么多要求,只要诸侯的子嗣是武者就可以继承国,若诸侯的子嗣皆无武者,兄弟中却有人是武者,那么诸侯即便有子嗣,他兄弟的继承权会排在他儿女的前面,若五服之内皆无武者,才会被除国。”

青蘅道:“成为武者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吧?”

巫咸点头。“所以古早的贵族都很可爱,不像后来的贵族那么人嫌狗憎。”

笙道:“那是根本没时间去作孽吧?”

成为武者才能拥有继承权,那么想用手里的权力作孽,也得先保证自己手里的权力不会跑。但终于守住了权力,有作孽的资格时,人生往往已经过去了一半,后半辈子又忙于人族同其它种族的战争,还是没时间。

巫咸颔首。“确实如此。”

笙不解:“那后来怎么没这规矩了?”

“你听我说完,听完你就明白了。”巫咸道。“除了继承门槛,封地贵族若是犯了错,封地会被收回,封国却不会被除国,最多会被削减封地。对比一下,是不是会发现,方国国君的继承权比起封地贵族要有优待?因而那时候的人最渴望的便是分封建国,但分封建国的门槛很高,需要非常非常努力才能得到。除了王的后代,王的后代哪怕没有功劳,也可以在王的封地上建国。”

青蘅道:“那是因为功劳是王的吧?”

巫咸点头。“是啊,王的后代分封建国是给王的酬劳,让王好好打理人族。继续说土地,每个时代封的土地标准都不一样,在青帝时,约莫分为三个标准,五里之地,十里之地,以及最高的五十里之地。”

青蘅讶异道。“可濁山国是五百里之地,为何?”

巫咸答:“五百里之地也就看着好看,濁山国最早分封的土地如今是繁华富庶,人口稠密,但在青帝时,那里是偏远蛮荒之地,实际上五百里之地上的人口连五里之地上的一半都没有。”

青蘅讶然。

“濁山姮没告诉你,濁山国在最早的一千余载里虽然疆域辽阔,却一直是小国吗?”巫咸道。“便是因为人口太少的缘故。”

“那后来怎么成为大国了?”

“因为变法。”巫咸回答。“随着时代的发展,旧的规矩不合用了,需要修改规矩,但那些国力强大的大国,它们的国力有多强,变法的阻力就有多强。通俗点说就是变法需要拆了原本的老旧房子盖个新的,但大国狠不下心拆房砸了瓶瓶罐罐,国力弱小的小国就没那么多顾虑,反正也没多少东西,失败了也不会更坏。濁山国抓住机会一跃成为大国,同样的还有其它差不多处境的国,而曾经的那些大国因为狠不下心被岁月淘汰。不知道你读史时有没有发现,在三千岁前左右到礼崩乐坏前这段期间活跃的大国多为早期人王之后。”

青蘅若有所思。“他们的建国封的土地该不会也是?”

巫咸点头。“是的,最早的二十几代人王分封给自己子嗣的封地不是广袤但人烟稀少的偏远之地,搁在最近一千岁里,这样的小国根本没法生存,一定会被大国吞并,但在礼崩乐坏之前,诸侯不能随便征伐同族,哪怕师出有名也不能灭其它方国,否则会被帝都问罪。因而这些王的后代建立的小国全都存活到了下一个时代,并在漫长的岁月里因为不需要担心外敌,主要精力都用在开发封地上,将原本偏远荒凉的土地开发了出来,积攒起一定的家底。在新的时代里,不够强,有变强的动力,又没那么弱,有一定的自保能力,毕竟连自保都做不到,也不会考虑变法。”

青蘅问:“诸王为何那么做?总不能他们能够预见千载之后的事吧?”

“为了开荒。”巫咸解释道。“扩张了地盘,若不开发出来,那就没有意义,若王将自己的封地选在人口稠密繁华富庶的地方就没理由分封其它方国时只封蛮荒之地,让人老老实实的垦荒。”

青蘅有种不太好的感觉。“那后来?”

“穆王死时,其子年幼,封地偏远荒凉,一些人觉得以穆王之功绩,他的幼子理应得到好一点的待遇,并说服继任的王换了一块人口众多的地建国,让其子不用努力便可衣食无忧。再后来,人王的后代分封都不再是偏远荒凉之地,越来越繁华。再再后来,因为王畿之地最肥沃,最繁华富庶,分封王的后代都是从王畿割一块地。再后来,王的后代只能封一人的规矩被废,王生多少个子嗣便封多少。”巫咸感慨道。“到最后,王畿的好地都被分封了出去,国库越来越穷,养不起强军,没有强军便镇不住诸侯。发现王权衰弱后诸侯们纷纷对自己周围的肥羊邻居下手,然后就是你听说过的礼崩乐坏的前因。”

巫咸道。“对了,有个很讽刺的事,那些封到了繁华富庶之地的王之后代在礼崩乐坏到来,诸国互相征伐时是被灭得最快的。”

“为何?”

“因为封到的土地太好了,就好像,你如果什么都不干就能锦衣玉食一生,那你还想不想努力?”

“会啊,我会为了自己喜欢的东西而努力。”

“那是你,不是正常人,正常人会放弃努力。”巫咸道。“但他们放弃了努力,那些贫穷的方国却没有,因为贫穷,这些方国无一不尚武,充满进取心,最开始是通过战争掠夺人口发展自己,自己的土地都开发出来后发现王权真的很衰弱,根本无力阻止诸侯征伐。胆子遂大了起来,开始蚕食其它方国的土地,从只要人不要地到人口和土地都要,到最后灭国,历史上那些在位时灭国数十的明君便是这种时代背景下诞生的。说起来,灭国领域的无冕之王当属辛筝,在她之前,史书记载灭国最多的一位诸侯在位时灭了七十一国,而辛筝出现后不仅刺激到了诸国,自己更是灭国一千。”

人族的方国自然不止一千,但辛筝这条鲶鱼太刺激人了。

辛筝统一了兖州开始整合兖州的资源时其它州的方国们为了应对未来的辛筝也开始疯狂的征伐,待辛筝整合完兖州的资源,剑指兖州之外时原本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的只剩千余。就这千余在辛筝一口一口吃时,没轮到的州也没闲着,仍在征伐灭国。

辛筝灭的每一国实际收获都不止一国,如防风国,辛筝灭的是一国,但防风国的体量是短短数十载里灭了近百方国堆起来的,而那近百方国亡国前也同样伐灭了诸多方国,因而辛筝灭一国却得数百国的土地与人口。

青蘅惊讶的看着巫咸。“不是,礼崩乐坏与穆王时都隔了几个千载?两者之间居然有联系?”

“当然有联系,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是突如其来没有任何前因就爆发的,好比地里的庄稼,你看到硕果累累,但其实那是过去的时间农人辛勤施肥浇灌的结果,而历史....”巫咸叹道。“你读史时所有的不甘与遗憾,都在更早之前注定,昨日之因,今日之果,今日之果,明日之因。”

若非将《大荒纪年》与大部分方国的历史都读一遍并整理时间顺序,谁能想到千载之后的动荡乱世在数千年前便埋下了祸根。

历史没有偶然,只有必然。

青蘅问:“那没有没有后患的方法吗?”

巫咸答:“没有,举个例子,还是青帝。在我们现在看来,分封制堪称后患无穷,礼崩乐坏打出了狗脑子,如今虽然大体消停了,但人族的人口巅峰时是四五万万,如今却只两万万。但在青帝那会儿,分封制非常先进,将王畿过多的人口转移到四境,开发出了更多的疆域,真正将一块又一块土地打上人族的烙印,再无其它种族能从人族的手里抢走那些地。同时王畿的人口减少时生态负担也减轻了,水土流失减缓,国库税赋亦不减反增。另一方面,帝都无法直接控制所有土地,分封可以确保每块土地都保有最基本的秩序,哪怕封地贵族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做为封地上的主人他们也会维持封地上最基本的秩序。即便会有封地贵族乱来,在王权式微前,帝都也会对太不像话的地方进行干涉,不会出现天怒人怨的情况。”

青蘅道:“同样的东西,在一个时候是好的,在另一个时候却是坏的。”

巫咸赞许的点头。“对,世界并非一成不变,它一直都在变化,而人要更好的生存也需不断的调整自己以适应世界的变化,若拒绝,可以参考那些亡了的国。”

青蘅忽问:“那宗教呢?”

巫咸不解的看着青蘅。

青蘅解释道:“我听你的意思,即便是贵族,在最早的时候也是有用的,那宗教呢?宗教的价值是什么?”

巫咸瞧着青蘅,在青蘅的眼神中瞧出了恶意,对巫宗对宗教的恶意,微笑答曰:“宗教的价值在于欺骗。”

青蘅愣住,虽然她也觉得宗教都是骗子,但你做为一个宗教人士这回答是不是不太对劲?

巫咸在蒲草编织的垫子上坐了下来。“你是不是想与我讨论宗教?”

青蘅点头。

巫咸道:“今天的课已经严重跑题,就不上了,剩下的时间咱俩就讨论一番宗教,但在讨论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觉得这个世界是温暖的还是冷酷的?”

青蘅下意识想答是温暖的,但认真思考了一会后还是答:“有温暖也有冷酷。”

“这个答案有点超出你的年龄,可惜还是错了。”

“那是?”

“世界是冰冷残酷的。”巫咸回答。“地里生产的资源无法让所有人都吃饱穿暖,真正能够吃饱穿暖的只有少数人,多数人一生辛劳却始终无法吃饱穿暖。天上的雨水多了少了,地里的收成都要泡汤。有的人生来锦衣玉食,有的人生来饥寒交迫,有的人生来长生,有的人生来短命,希望亲朋永远健康,但亲朋还是会死....总之,问题太多了。现实太过冰冷,令人难以面对,便需要有个寄托,有个宣泄的出口。宗教,不,准确说是神灵也因此诞生,创造不同的神灵,赋予每个神灵不同的职司。好比雨水多了,祭祀雨师,乞求雨师收雨,雨水少了,祭祀雨师,乞求雨水降雨,也有祭祀旱魔,献上丰厚的贡品求旱魔离开的。当然,你我都知道,神也罢,魔也罢,都不存在,祭祀什么用都没有。”

笙与奚齐目瞪口呆的看着巫咸,大姐你是宗教人士吧?

青蘅道:“雨水不会因为祭祀雨师与旱魔就风调雨顺,有什么意义呢?”

“有啊,祭祀无用且继续多雨或干旱,便将雨师的神像从庙宇里拖出来鞭打,惩罚雨师不好好干活,还有旱魔,也同样有一套驱逐它的仪式。”巫咸道。“一通发泄,人又能打起精神多坚持一段时间。”

“我不明白你想表达的意思。”

“你心情不好是不是要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这是差不多的原理,太过绝望,便通过鬼神转移一下注意力。除此之外还有死亡,重要的亲人与友人死了会非常难受,于是创造出了幽冥,告诉自己,亲友不是真的没了,只是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自己与亲友来日还会再见。而创造了幽冥黄泉后便不免忧心亲友在幽冥黄泉中过得不好,遂又创造出了陪葬吃的用的等物、长明灯、行善积德等东西,通过这些能够让亲友在幽冥黄泉过得好。”

青蘅道:“我怎么觉得像是工具?”

“就是工具呀。”巫咸理所当然道。“所谓鬼神所谓宗教本质上就是人们为了面对这个充满苦难的冰冷世界创造出的精神寄托工具,用于安抚生者的心。”

“可精神寄托并不能让苦难消失。”

“但可以支撑人们有勇气继续活下去,继续生活。”

“可那是骗人的。”

“善意的谎言。”

“想要有勇气继续活下去,继续生活有的是办法,我阿父阿母就不信鬼神,不也活得好好的?”

“那是你阿父阿母生活条件好,并不绝望,且他俩都是清醒的明白人。而普罗大众,心里也未尝不明白,但太苦难了,需要一个寄托来稳定人心,人心稳定,秩序才能稳定,秩序稳定才能不滑入最深的深渊,而鬼神与宗教是所有寄托中成本最低的。”

“但这种建立在谎言上的秩序难道不是最烂的秩序?”

“最烂的秩序也好过没有秩序。”

青蘅抓着脑袋想了想。“还是不对,按你的逻辑,应该说鬼神是精神寄托工具,宗教没那么大的价值。”

“有价值的,统一对鬼神的标准呀,若每个人都各说各的鬼神,很容易产生冲突,且各自祭祀各自的,也会造成不必要的浪费。巫宗将鬼神的标准给统一了,于人有益为善神,于人有害为恶神,人们应祭祀好的鬼神,唾弃不好的鬼神,如此,将一半的鬼神踢出了祭祀的行列,可以多少资源呀?还有定下祭祀时祭品的标准,家境好,可以用三牲,家境不好,也可以香花与清水,重在心诚。活祭什么的,都是淫祀,是违背鬼神的意愿。反正不让人们自由发挥,胡乱祭祀,轻则浪费,重则杀人。”

“可我记得邸报上经常登一些巫和神庙欺骗信徒敛财,肥得流油,这也是善意的谎言?”

“林子大什么鸟都有,害群之马自然什么地方都有,你不能以偏概全。”

“可我听大母说在被王收拾之前,巫宗整体都很....嗯,你明白的。”

“那是工具坏了。”巫咸淡然道。“鬼神与宗教皆是人用以精神寄托的工具,既然是工具就必须是人凌驾于鬼神之上,宗教服务于人,但这个工具是活的,难免会有失去控制的时候。工具既然坏了,修一修,修到合用便是。还有,巫宗哪怕是最烂的时候也是在干活的,救助难民,收养孤儿。”

“然后卖为奴隶。”

“那是少数害群之马。”

“需要我找大母要一份清单吗?我记得王收拾过的巫与神庙都有留档。”

“....你究竟是看巫宗不顺眼还是看鬼神与宗教不顺眼?”

“都不顺眼。”青蘅坦然道。“骗子而已,说得再伟大光明也是谎言。”

“不论你喜欢与否,这世上在认清生活后还能面对生活,热爱生活的人少之又少,无法做到的人需要这个工具,这是现实,现实不会因为你不喜欢就变成你喜欢的模样。”

青蘅想了想,问:“那就没有什么方法让这种谎言消失吗?”

“我是巫咸。”

“我从未见过说鬼神是工具的巫。”

“我对神对宗教很虔诚的。”

“虔诚的将鬼神将宗教当做工具,快说,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想不到。”

青蘅很遗憾,但不死心,想了想,戳了戳一直在看戏的元。“元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有啊。”

“什么办法?”

“成为神。”元振振有词。“凡人自己成了神自然就不会再相信劳什子的鬼神和宗教了。”

青蘅一言难尽:“....听起来很有道理。”

“是很有道理。”

“那要怎么做到?”

元叹道:“我若知凡人如何成神又怎会是如今这副鬼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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