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能不朽」

第 773 章 第三十二章濁山无病

上一章 简介 下一章

每年都有商旅从帝国各地跑来求医与采购药物,围绕着巫彭殿最初时修建的药庐慢慢发展出了聚落,又从聚落发展成了城邑。

城中居民大多从事服务业,为往来商旅提供食宿,望舒下山后很容易找到了当地最大的酒肆,一边吃一边听消息。

辛筝还在巡狩,没发难,应该是没找到有足够力度的证据,也可能是想搞一波大的,望舒无法确定是哪种,心中却是莫名的不安,不由食不知味。

“许久未见,陛下安好。”

望舒茫然的扭头,见到一老一青年,青年看上去只有二十余岁,而老叟难以判断。老叟带的冠帽下露出稀疏几根头发可以看出这人不仅头发全白了,还脱发,而那张脸,说一声鸡皮都是夸他。

望舒从未见过如此苍老之人,氓庶普遍老得快,但氓庶老得快的同时也死得快,一生中容貌最衰老的模样也就是六七十岁的,更老的模样是没有的。而眼前人就不一样,苍老得给人的感觉一百岁都有,但这年头能活到一百岁的人族基本是习武之人,衰老得寻常人要慢,若再加以保养,脸看上去会更年轻,濁山姮九十多岁快一百岁了,看着也就三四十岁,辛筝更年轻,外表看着只有二十五六岁,身体素质比二十岁的小伙子还强悍。

这般苍老的百岁老人,很不合理,若是未老先衰,老成这样也太夸张了。且望舒能从心跳、血液流速、脉搏等方面判断出这是一个习武之人,第三境,第三境的武者老成这副模样未免离奇。

回忆了一番,隐约眼熟,但实在想不起来,望舒遂问:“你哪位?”

老人的面皮抽了抽。“你不认识我了?”

望舒茫然。“我应该认识你?”

老人打量了下,确定望舒是真没认出来,好悬没背过气。“你坑杀我全族,居然不认识我了?”

望舒不以为然。“我坑杀的人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你不能指望我认出每一个罪犯。”

元终于看不下去了,哈哈大笑提醒望舒:“他可不是一般,是孟孙安,你挂念了数十岁的人呀。”

望舒闻言不由仔细打量了一番老人的脸,恍然。“是救命恩人啊,没认出来你,真抱歉,不过你怎么老成这样了?”

这都一百多岁了吧?

一个普通人,也没有奇遇,中年时全族被埋,后来再婚,重新娶妻纳妾生育子嗣传宗接代,又被活埋,再后来,辛筝改天换地,孟孙安肯定跑不掉清算,蓄奴、兼并土地、印子钱这些贵族常规收入,望舒记得孟孙安的家族一样都没落下。哪怕那是八十多年前的事,但除非孟孙安不当贵族了,不然一定多少会沾,也一定会被辛筝收拾。

一生如此多灾多难,还能活到一百二十多岁,生命力着实顽强。

虽然因为遇到辛筝,找到了其它复仇路子,她也慢慢放下了仇恨,不再执着找出仇人活埋别人全族,慢慢将孟孙安这个曾经的噩梦常客给忘了,但望舒不承认自己没认出来多年来过得太安逸了以至于将人给忘了,是孟孙安变化太大了,所以她才没认出来,不怪她。

孟孙安气得握住了腰间的佩剑,后面跟着的青年见了赶紧拉住孟孙安。

望舒也叹道:“你不是我的对手,过去了这么久,认识的人已经没几个了,我不想杀你。这个年轻人是你后来又生的后代吗?和你以前的十七个孩子比起来,除了眼神,和你一点都不像,是像他母亲吗?他母亲知不知道你灌输后代仇恨?”

气到极致是冷静,虽然血管都快气爆,但孟孙安却找回了理智。“他不是我的后代,你曾经说,只要不是赫胥之事有关者的后代,只要亲朋死于你释放的蜚疫,便可寻你复仇,你绝不还手。”

望舒下意识点头,旋即反应过来。“他是无辜者的后人?”

“你的报应来了呀。”元嬉笑道。“真有勇气,虽然你在公审时说的话全天下都知道,但全天下谁又不知辛筝想保你?一般人可没勇气冒着得罪辛筝的风险杀你。”

生者终究还要活下去,而且光是生存就已经很累,哪有能力跨越千山万水去□□?不是每个人都跟望舒一样疯狂又不需要操心柴米油盐,有大把空闲时间沉溺仇恨。

望舒无视元的幸灾乐祸,道。“我怎知他不是你随便找来的人?”

青年忍着恨火烧心的痛苦拿出了几样东西。“这是我的族谱和信物,足以证明我的身份。”

望舒接过族谱翻了翻,从族谱上看到了一个家族的兴衰,青年的确是赫胥国的贵族之后,从族谱上可以看出,这人的家族在赫胥屠城时被屠过,只三个优秀的子弟被提前送走而逃过一劫。三个幸存者好不容易重建家族,成婚生育后代,重新繁衍出一个一百多口人的大家族,蜚疫又来了,只寥寥数人幸存。

这样的身世的确不可能与当年的屠夫们有关。

望舒抬头细细瞅青年的面相,根据青婧教她的知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除非是她这种父母出身不同地域的混血,不然每个地域的人从行止坐卧到长相都会有地域血缘特征。混血也不是说就没有了,但除了青婧这种专业的,一般人很难通过一张脸辨认看出一个混血祖上数代都什么地域的。

虽不如青婧专业,但望舒判断一个非混血者的地域血缘还是做得到,确实是赫胥故地的人。

显然,为了防止她耍赖,孟孙安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望舒不可思异的看着青年。“他是屠杀赫胥城的罪犯,你却与他合作?”

青年道:“你也杀了我全族。”

“就算这样你也不该与他合作。”

“不合作,我如何能报仇。”青年愤愤道。“一族亡于疫病,我父沦为孤儿,家道中落,知当年公审之事,积郁成疾,为人子,我必报此仇。”

“你寻我报仇是应该的。”望舒问:“那赫胥城死的先人呢?他们也是你的血亲。”

青年道:“那是九十多岁前的旧事了,我才二十五岁,从未见过他们。”

望舒懂了,眼前是赫胥人,却也不是赫胥人。

望舒看着青年的眼睛失去了温和,染上了不屑,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想杀我,我不会还手。”

元笑道:“你这是赖皮呀,你的身体被我改造过,而这人连武道都没入,如何杀得了你?”

望舒在脑子里道:“我的愧疚还没到达到让我自己斩下自己的头颅向受害者道歉的境界。”

青年瞅了瞅周围,提议道:“在这里?我想换个地方。”

百步之内见义不为,连坐,见义勇为,又赏钱。当然,不是官府出,是罪犯出钱,罪犯身上的钱财,见义勇为者可以分了,如果不够,就看看罪犯家在哪,还有多少钱财,如果还不够,官府会垫付,但罪犯要以徭役偿还。

重赏加重罚,效果极好,酒肆里大部分人都偷偷瞧着气氛不太对劲的三人,不少人甚至握住了家伙事,随时准备见义勇为发一笔横财。

望舒道:“那就出城吧。”

***

彭祖一边为崽崽收拾吃的用的一边忍不住对魏兕道:“一定要让她去农场吗?”

魏兕道:“这是规矩,官序年满六岁的学生在农忙时都要去农场里帮忙,她之前又不是没去过,你担心什么?”

“可她之前每次回来都会瘦两斤肉。”彭祖道。

魏兕瞅了瞅往箱子里放玩具的崽崽肚子上的肥膘。“那不正好吗?”

察觉到魏兕嫌弃自己的肚腩,无病不悦的冲魏兕哼了一声。

魏兕反问:“你有意见?”

无病哼哼唧唧的低头继续整理玩具。

彭祖不死心的道:“可城中近来有许多小儿失踪,让无病出门,还是出远门,多不安全?”

魏兕不以为然:“你也说了是城中近来多有小儿失踪,还有,失踪的也不止小儿。但也因此,让她去农场帮忙反而比在家安全。”

让学生去农场干活是辛筝制定的规矩,理由是讨厌弱鸡,弱鸡最大的价值是宰了吃肉,而且人族未来的官吏都会从官序学生中遴选,若学生五谷不分...辛筝表示,连宰了吃肉都嫌没嚼劲。

综上,官序不仅要教学生习武锻炼身体,还要定期组织学生去农场帮忙,前者强身健体,后者也强身健体顺便认识认识五谷。

当然,因为干活的都是幼崽,不是大学里那些扔进深山老林遇到豺狼虎豹哪怕打不过也跑得掉的少年,还是得考虑安全因素,因而让幼崽们帮忙干活的农场是位于军队农场周围的一片耕地。

天下初定,为了稳定,为了防止诸国余孽重来,每个城行政区都有军营。军营的位置都远离繁华的城邑,营中军卒并非纯脱产的常备军卒,不需要一天十二个时辰训练至少四个时辰,但每日也需操练两个时辰,学习一个时辰,休息和游戏两个时辰,睡觉四个时辰,再干三个时辰的农活。军营周围有一片批给军营的耕地,军卒需要打理耕地,养殖牲畜,一部分伙食便是靠耕地与自己养的牲畜。

军营中的军卒平时不允许离开军营,但军卒还需要守卫城门维持治安,因而会分队轮值,往城中值守半个月,轮值时可以离开军营。

让学生们去军队农场周围的小农场里干活,一方面可以看看军队的英武,另一方面则是挨着军营,不用担心出什么危险。

近来城中时有人失踪,死活查不出幕后黑手,把幼崽送去军营周围其实是最安全的做法,其次就是塞进官序里。官序管理与教育幼崽的内核可以用一句话:崽崽熊?那是闲的,每天学习和锻炼到只剩下趴书案上喘气的力气自然乖巧。

这种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做法令一些疼爱幼崽的父母很不喜欢,但最近这段时间不管是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塞幼崽时都塞得很主动。

官序是很没人性,但它的管理也很军事化,父母早上将幼崽塞进去后,除非下学后父母来接,否则幼崽出不了官序大门一步,而非官序的工作人员与探望幼崽的家长也不允许进官序:擅长民宅是犯罪,擅长官序罪加一等。

因而近些时间失踪的幼崽一个在官序失踪的都没有,反倒是在家失踪的不少。

父母根本没时间管幼崽,在家时都是将幼崽放养,让幼崽去一边随便玩,人牙子想要下手就很容易,而父母往往要到吃饭时幼崽还没回来才发现幼崽不见了。

但这会儿官序组织幼崽去农场干农活,父母要么配合,要么将跟官序对抗将幼崽带回家,但之后的安全问题解决不了。当然,也可以选择关在家里,但那样崽崽一定会造反。

彭祖想了想,只能叹了空气,认命的收拾东西。

魏兕皱了皱眉。“你这已经是第二个筐了。”

彭祖道:“乡下什么都没有,多带点有备无患。”

“她是去干农活的,不是去享福的。”魏兕走过去将筐里大部分的衣服取了出来。“衣服有两套欢喜就够了,不要丝衣,你又不是没去农场干过活,这种衣服穿了能磨多久?吃的....一半就够了,没必要准备这么多,农场里有养禽畜,不缺她一口肉。喝的....”

父女俩哀怨的看着魏兕一番清理,最终剩下的东西只装了半个竹筐。

东西收拾好,再将明天就要去农场的幼崽洗刷干净送进房间。

虽然乐器都被没收了,但崽崽从出生起攒的玩具仍旧数量惊人,一部分是买的,一部分是笙与奚齐手工制作再送给崽崽的,都没扔,囤到最后的结果便是一间房间住一家三口,放三个人的用物与玩具,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

彭祖最终在崽崽五岁时以崽崽需要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为由给崽崽收拾出一间房间,先将玩具和衣服都放了过去,再将崽崽的小床搬了过去,最终将崽崽也挪了过去,得以重温二人世界。

将崽崽扔到她自己的小床上,夫妻俩再陪着给崽崽读了一段史书,将崽崽哄睡了才离开。

魏兕一出门便被彭祖抱住,养了只崽真的太不方便了,想亲热一下都要找机会。

魏兕推开彭祖。“等等,我有事要跟你说。”

彭祖不情愿的问:“什么事?”

魏兕道:“过些天我要去乡野,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彭祖不满道:“你前不久不是才下乡过?”

虽然不是行政官员,但司法也不能只照章办事,对现实一点都不了解。虽然为了分权,司法没有立法的权力,但司法有提意见的权力,每年都要写汇报,写自己都碰上了什么案例,觉得哪条法律不太接地气,提议修改,如何修改比较合适。当然,建议会不会被采纳还得看上面的意思,但司法官吏不能摘掉舌头当哑巴,两眼不看堂外,两耳不闻窗外事。

这些年魏兕如果没坐堂审案,那准是在大街小巷与乡野收集资料,虽然这是司法官吏的职责,但彭祖就没见过跑得跟魏兕一样勤快的。

“前不久是前不久,现在是现在。”魏兕掏出一枚令符给彭祖。“这个给你,若遇到什么意外,就去军营寻求保护。”

彭祖残留的旖旎顿时消失殆尽,整个人完全冷静了下来。“你真的只是在采风?”

“现在还没法与你细说,等事情结束了再与你说。”魏兕道。

彭祖皱眉,他大概猜到魏兕所谓的下乡采风是在干嘛了。

“别这样,明天就要分别了。”魏兕笑着亲了亲彭祖,搂着彭祖往夫妻俩的卧房走。

彭祖还是不放心。“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再怎样我也是邑司法。”魏兕道。

彭祖闻言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稍微放了半分心。

邑官莫名其妙死了,朝堂公卿与王都要坐立难安,邑官不是一抓一大把的地方小官,而是再进一步就是朝堂公卿的高级官吏。即便如魏兕这样的,因为与濁山姮联姻之故,只要濁山姮还在朝堂上呆着不退休,同濁山姮直系后代结婚的魏兕就进不了朝堂,但不出意外的话,明后两岁就能升到州级。这样的高级官吏都可以死得莫名其妙,公卿与王都要担心自己会不会哪天也死得莫名其妙。

***

为了安全,出发去农场的崽崽并非自行去农场报道,而是先在官序集合,集合点数确定没少人后以班级为单位乘上官序租来的车马前往车马。

因为所有官序都要去,车马经常不够用,又会分批,先将年龄大的孩子送过去,让这些大孩子先将农场拾掇拾掇,清扫房子,搭建帐篷,好让后面更小的幼崽们抵达后可以直接入住。

无病才八岁,九岁以上的幼崽才需要负责清扫、搭帐篷,但无病是高年级生,因而是第一批抵达农场的人,所有人都在干活,让她在一边看着也不好,会影响到别人,先生最终给她安排了个打扫的活。

农场里有供学生居住的房子,但需要清扫一番才能入住,当然,轮不到高年级的学生入住。房间少,不够所有人住,因而只让低年级的小崽们住,大崽们都是搭帐篷,住帐篷。

虽然大崽们自己不会住,却也需要将房间都打扫干净,让小崽们住得舒服。

忙至深夜才结束,先生们将幼崽们组织起来唱歌烤肉,肉是现宰的羊。

农场里养着牲畜,有学生在的时候学生喂,没学生在的时候军营会派人帮忙照顾,但后者的话,最终养出的牲畜需要分军卒三到五成。

一口气宰了二十头羊,吃得每个学生满嘴流油,还欣赏了一出同学们表演的才艺。虽然才艺不是剑舞就是打拳,再不就是唱歌,还有人学生拿着木剑上台比剑,根本没多少艺术性,全都烂的惊人,但够热闹,所有人都看得很开心。

第二天的时候低年级的小崽们到来,又是一通折腾,直到第三天才开始正事。

一共十一座官序到来,将自家官序每个年级有多少人的清单汇总给军营派来的军卒。

因为主要目的是让学生们接地气,不指望收成,因而批给官序农场的地不是草田就是下田,哪怕耕作多年后土地变成了熟地,中田乃至上田,这部分好地也会很快被换走,换成草田与下田。草田与下田很难有好收成,给幼崽们糟蹋也不心疼。完整内容

就是每年都要重新丈量土地,这个任务被交给了军卒,军卒根据每座官序的人头将农场的地分成若干块,养的牲畜也分成若干份,再分给各官序,让官序的祭酒与先生们回去继续分。

一整天的时间都用来分配谁来养牲畜,谁来堆肥留待来年用,谁做饭,谁耕作土地。

耕作土地时谁拉犁谁施肥谁砸土块倒是很好安排,也很简单粗暴,按年龄来,年纪大的牵牛扶犁,年纪小的砸土块。

农场里用的农具都是最好的,又有足够的耕牛、骡马、驴与马,可以节省不少人力,成百上千乃至上万的幼崽分工合作倒也能将春耕解决,但出于安全考虑,军营还是安排了军卒巡视,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可以及时救助。

组织数千乃至数万的幼崽们分工合作耕作农场,最累的不是等待安排的幼崽们,而是官序的先生们与八、九、十年级的学生们。

因为人手不够,祭酒与先生们在组织时会让八、九、十年级的学生们帮忙。

将分到的地分成若干块,再将所有学生分成若干队,每队负责一块地,每队要安排多少个大崽,多少个小崽,崽崽们按军队编制进行组织,伍长、什长可以让崽崽们自己选人,但更往上的卒长、司马就得先生们商量着任命,除此之外每个队分多少农具、多少种子、多少肥料....

因为升到了八年级而被拉上帮忙的无病在终于结束时整个脑子里全是大崽几何、小崽几何、农具几何、种子几何、肥料几何....

出了会议室的门,抬头一看,难怪那么困,天都黑透了。

揉着眼睛回到住的帐篷里,帐篷很大,都是从军营借的军帐,住了十二个女孩后还能留出读书写字的空间,连跳六级的无病是最小的一个,别的女孩都是十一二岁了,就她堪堪总角。

但也因为无病全班,准确说是全年级最小,全班同学都很照顾她,吃饭会帮她打饭、排队,打水时也会帮她打一份。

只是——

“无病看着真憔悴啊,脸上的肉量感觉都少了。”

无病抬手扒掉捏自己脸的爪子。“说了不许捏脸。”

“无病生得如此可爱,忍不住呀。”

“那你怎么不捏自己的?”

“谢谢夸赞,我知道我很好看,但我脸上肉太少了,不比无病你,看这婴儿肥,真可爱。”

无病很是费了一番心思才将人打发掉,躺到床上,正想睡觉,又感觉有什么事没做完,睡不着。

须臾后无病无奈的爬了起来,翻出会议上做的笔记进行温习。

她被安排了两司马的位置,明天和三个同年级的同学一起负责带着两百多号崽崽负责一块地,就算去岁跟在大孩子们身边看过怎么做,但始终没上手实践过,不多做点准备,明天有得忙。

第四天,正式开工。

在别人火急火燎的开始开干时,无病说服三个同学先给两百多号崽崽进行分队,每个小队在今天只负责一项工作,小队长由崽崽们自己推一个,分好了再干。每个小队都有自己的工作量,完成当天的工作量就可以去休息。

一通折腾,比别人晚开工足足一个时辰,终于分好,无病向所有人宣布:最先完成当天工作量的小队,今天晚上多吃一份肉,最后一队完成的倒是没惩罚,无病也想惩罚,但她没这个权力。超过五天都能多吃一份肉的人,等回了城里,无病表示请大家去神庙建的幼崽游戏场玩。

同学道:“每个人早晚只有一份肉,最先完成的那一队多出的那份肉你要去哪找来?”

无病邀请道:“我记得你弓术很好,傍晚一起去打猎吧?周围的森林挺多的,猎物应该不少。”

同学不可思异。“你都说了是森林,不怕进得去出不来?”

无病一指正在一边巡逻的军卒道:“不是有他们跟着吗?”

“去幼崽游戏场呢?门票钱虽然不贵,但你有钱吗?”

虽然家境非常好,但对无病熟悉的同学都知道这崽将所有家长都给得罪了,零用钱都被父母收了起来,要等成年后才会给她,在此之前每天能拿到手的零用钱只有一枚铜锱。

“只要能最先忙完,官序会给我们奖金,应该够去幼崽游戏场了。”无病不太确定的道。“若是不够,就到时再想办法,早着呢。”

无病一队干了一个时辰开始停下来喝盐汤与休息恢复体力时别的队也停了下来,但不是喝盐汤补充体力,而是学着无病进行内部再分工。干了一段时间他们也发现了分工不够细致,干得慢还容易忙中出错。

虽然亡羊补牢,但仍旧赶不上无病一队。

肉与游戏场的激励非常有效,为了争第一,一只又一只的崽崽都卯着劲干。无病施底肥时速度很快,却发现不论自己多快,扶犁的大孩子都会很快追上来,最终开始出口催她。

“一碗肉而已,你至于如此拼?”

“游戏场。”

“姑奶奶多大了?”

“离冠礼还很久,还是幼崽。”

“比我还大的幼崽。”

“你个妖孽不跳级也不会拉低我们年级的年龄线。”

一番斗嘴,无病只得无奈加快速度,同样的情况在别的小队中也有发生,最终结果是别人的队才干到三分之二,无病小队已经开始收工。

趁着还没到吃晚餐的时间,无病去寻先生借了学生用的小弓,再申请军卒跟着进山保护,再让没少进山打猎补充荤腥的军卒帮忙找野兽踪迹,最终收获兔一窝、雉一只、鸡子五枚、麋鹿一只。

最后的麋鹿略有水分,是无病无意发现,但真正猎杀麋鹿的是军卒,同学的弓术很强是相对于同龄人,猎点小动物还行,猎麋鹿这样的大家伙却是不够。

在同学挽弓时军卒也一并挽弓搭箭,同学的箭矢擦着麋鹿的屁股而过,军卒的箭则没入了麋鹿的颅骨中。但军卒也厚道,觉得不是一群幼崽自己也遇不到麋鹿,因而分了半只麋鹿给幼崽们。

半只麋鹿也有近两百斤,无病乐不可支,接下来所有的奖励肉都有了。

一份肉的奖励兑现后崽崽们干活的积极性更高,也有想摸鱼但又想多吃的,但一个团队中有人扯后腿,哪怕别的人选择忍耐而多干也会影响到团队的速度,最终被别的队追上甚至超越,然后肉没了。负责扯后腿的人毫无疑问会得到别队的感激,以及本队的排挤嫌弃。

无病看苗头不对,赶紧进行调解,让小队给摸鱼的家伙再一次机会,并劝后者翌日时别摸鱼,同时稍加提醒,继续摸鱼可能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比如挨揍。虽然官序禁止打架斗殴,但世上没有完美的规则,就算有,人也能钻出空子来,幼崽也是人,同样会钻空子,甚至比成年人更加无知无畏。典型例子便是武课,武课时习武与锻炼,磕着碰着是很寻常的事,除非有十足的证据,或是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否则先生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无凭无据的抄起戒尺将幼崽揍一顿。

借着武课之便故意欺负看不顺眼的同学报复同学的案例就没少过。

无病一番循循善诱,翌日再看,摸鱼的家伙总算不摸鱼了。

每天提前完工,离吃饭又还有一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无病干脆带着学生们下河摸鱼,上山狩猎,既是游戏打发时间也是补充伙食里的油水,每天少则一碗肉,多则两三碗肉,麦子都种下去后整个小队的人虽然也瘦了,却是所有人中掉膘掉得最少的,个别的还长肉了。

播种结束之后仍旧不能回官序,还要为新批的草田下田挖毛渠。

军营为了灌溉军田修建了从干渠引水的支渠,幼崽们要修的毛渠则是从支渠引水到田块间的小渠,以此保证之后新田中农作物的灌溉。

渠挖完了,再种一茬菜和牧草。

折腾了月余,终于可以回官序,之后各官序会轮流休假带学生来农场追肥与灌溉,平时也有雇人喂牲畜。即便如此谁也不能保证农场里最终的收成能好,相对于真正的农人,用的心太少了。所幸法律规定批给官序的田地必须是当地最差最烂,根本没人要的荒地,荒地开成熟地后还要重新换成荒地。官署自然不会指望能有什么收成与税赋,因而这些地不用缴纳税赋。

官序不至于陷入收成加起来都缴纳不起天赋的窘境,学生们也能在付出汗水后分到粮食、菜、果子等成果。

临行时各官序祭酒们商量了下决定让所有人吃一顿丰盛的,清点了下农场里的牲畜,驽马四十匹、健牛两百头、骡两百六十一头、驴三百余头,但这些都是拉犁的牲畜,需要留着,这段时间掉了不少膘,过段时间养好了会租给车马行,自然不能宰了吃肉。

豚六百三十七头、食犬一千三百余、羊五千余、鸡三千五百余、鸭两千两百余、鹅九百余,还有个养鱼的池塘,但如今是春季,是鱼最瘦的时候,就算了。

一番商量后,祭酒们决定将大部分公豚、公羊、公鸡、公鸭、公鹅宰了,估测至少能得四万斤肉,但十一座官序的学生加起来超过三万,一顿吃完能干掉大半,即便加上粮食和菜蔬,最后能剩下一半就不错了。

吃不完的肉分给学生们,农忙结束后会有三日假期,正好让学生带回家与家人分享,毕竟都是学生自己的心血。

无病一队不仅分到了肉,还拿到了奖金,欢欢喜喜的拿回家,老娘出差不在家,想了想,让彭祖将肉做成腌肉,等魏兕回来了再吃。

彭祖赞同。“那就腌起来。”

无病亲切道:“阿父。”

彭祖警惕道:“干嘛?”

“你什么表情?”

“你太温柔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是生父,生父,如是心中默念,无病的表情复归温柔亲切又带点崇拜。“是这样的,我跟同学们说,若他们有人连续五天吃上肉,我就带他们去游戏场玩。”

“没钱?”

“有钱,就是不够。”无病尴尬道。“官序发了奖金,但那是给所有人的,不能全都拿来当门票,我就做主所有人都去游戏场,不够的部分每人出份子钱,连续吃到五天肉的那部分人可以少出两枚钱。”

“然后呢?”

“发现差二十二枚钱。我能不能提前预支一下我的零用钱?反正等我十四岁后你们要把钱给我的,稍加提前又如何?”

彭祖拒绝:“不好,我还不了解你,顺杆就怕,提前预支这种事,有一就一定会有二。”

“小气鬼....”喝凉水,塞牙缝,噎到歪歪嘴

彭祖道:“你再骂就不给你钱了。”

无病的表情瞬间恢复亲切温柔与崇拜。“阿父你真好。”

“别高兴太早。”彭祖道:“储钱罐的零用钱不能预支,但每天那一枚钱可以预支。”

“啊?”

“我可以预支你未来二十二天的一钱零用给你,要不要?”

“....要!”

***

游戏场中有许多为稚子准备的玩具,神庙最初建这个是为了哄神庙中的幼崽们,要让大崽心甘情愿帮忙带小崽,不给点好处,三观都还没成形的幼崽可不会听话。大崽少收一些束脩能说服幼崽的父母答应让大崽帮忙,说服不了大崽本人。

游戏场因此而诞生,照顾小崽照顾得好的可以得到奖励——前往游戏场玩。

后来发现幼崽都很喜欢,神庙便开始拓展收入,大崽们仍旧免费,但其它幼崽想要玩,付钱。

为了吸引更多幼崽,增加神庙的收益,神庙对游戏场动了更多的心思,玩具不断增加。一整天玩下来,每个幼崽都累得不行。

跟着来的彭祖在小家伙休息时摸了摸小家伙后背与衣服之间的毛巾,毛巾又湿了,给小家伙换上一条新的。

无病忍不住道:“背上塞着毛巾一点都不舒服。”

“但这可以避免你着凉,着凉了要喝苦药汤的,还记得苦药汤的味道吗?”

无病无言。

彭祖继续问:“觉得背上塞毛巾如何?”

无病坦诚答:“挺好的。”

将毛巾塞好,彭祖问:“玩了这么久,有没有想吃的,我去给你买。”

“鸡子肉沫糕,五个,不,七个,还是六十个吧。”

“你吃得完吗?”

“大家一起吃啊。”

“行,六十个。”

“不许预支我的零用钱,如果要预支我的零用钱,那你等等,我找大家凑了份子钱你再走。”

“....你赢了,我出钱,你不要脸我要脸。在这等我,不要乱跑,如果有事要离开,必须喊....”彭祖左右看了看,最终挑了盾的母亲,虽然与盾的父亲宜臼合不来,但对盾的母亲并无不顺眼,怎么说也是多年邻居,知根知底。且两家的幼崽从小一起玩到大,大人之间也很难不熟,这回无病出来玩都没忘了将盾也喊上,虽然大部分父母都是让幼崽自己出门,但盾的母亲与彭祖一样都不放心,自然跟着来了。“静姝,你帮我看一下无病。”

“放心吧。”

无病笑容灿烂的送走彭祖,自己一边休息一边等待,忽觉尿急,不由摸了摸肚子。

“无病怎么了?肚子不舒服?”

无病点头。“想解手。”

“那我陪你去茅房。”

因为要的量比较大,彭祖不得不等小贩新蒸的糕熟了才凑够,因他买得多,小贩免费送了他一个草篮子。

提着草篮子回来,却没看到无病与静姝,问了问别的孩子。

“无病去如厕了,姨姨陪她去。”幼崽困惑道。“不过好像去很久了,无病是不是便秘?”

彭祖想了想,觉得有大人跟着,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可能是无病吃坏了肚子,毕竟小家伙平时在外头没少偷吃零嘴。

又等了一会,没等到一大一小回来,不由去茅房找人,在门外喊了一会里头都没回应,又托从女厕里出来的人帮忙找找,没找到人。

彭祖忙让人通知了负责游戏场秩序的巫卫,自己则在周围找了起来。

巫卫们很快赶来帮忙找人,很快找到了静姝,在一个角落里,脑袋上受到了重击,昏迷不醒,身边没有无病。

***

“....魏兕那贱婢死了?”

“....老大,现在怎么办?那可是邑司法,她死了,官府不会善罢甘休的。”

“跑,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

....

“她怎么办?要不要送回去?”

“蠢,魏兕已经死了,她还有什么价值?送回去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参与其中吗?”

“那怎么办?”

“卖了,将手上的货都脱手,能赚多少盘缠是多少。”

....

“真可惜,魏兕的小崽子生还挺好看的....”

.....

头好痛!

我在哪?

无病艰难的尝试睁眼,迷迷瞪瞪的回忆怎么回事,什么味这么冲?好像血腥味。

血腥味?

想起来了,自己好像杀了人。

那个人脱自己衣服,阿母说有大人想脱自己衣服要拒绝,如果对方不理会,要先虚以委蛇,在被下锅煮熟之前必须制造出偷袭的机会,要一击致命,履底有武器。

啊,想起来了,自己用履底的钢片割了那个人的脖子,喉咙破了,应该死定了。

这血腥味是那个人的吧?

不对,我好像跑了,被追上了,又偷袭杀了一个人,但追兵不止一个,就又被抓了。

现在是被下锅了吗?

无病懵懂的想,不对,自己被跟着追兵回来的买家给买走了,之后不知道被带到了哪里。

好饿。

对了,想起来了,我两天没吃东西了,饿晕了。

好饿!

血腥味好冲,这是屠宰场吗?有没有肉吃?

无病终于将眼皮睁开,满目皆是肉,也满目皆是血,食欲顿消。

老叟、老妪、男人、女人、男童、女童,近千人被分批放血、挖出心脏,操刀者的手法非常娴熟,充满了专业味道。

祭坛上除了被料理分尸的尸块,还有个同样倒霉但没被变成尸块并且还活着的家伙,但这更诡异,因为那人被绑在架子上,心脏上插着一柄短刀。

苍古蛮荒的音乐低沉的回荡。

无病没见过这场面,但她有个从事特殊职业,因职业之故经常与各路妖魔鬼怪打交道的老娘。

人祭!

正懵着,无病便发现自己被抱了起来,放到了祭坛上。

想要挣扎,却没有力气,两天没吃东西,只喝过一些水,自然手足无力,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操刀者割开自己四肢的血管,将利刃刺入自己的胸口,刺入心脏。

“小家伙,想活吗?”

谁?

不管是谁。

我不想死。

无病艰难的吐出一个想字。

阅读孰能不朽最新章节 请关注幻想小说网(www.smrhm.com)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收藏

阅读推荐

孰能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