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能不朽」

第八十三章魏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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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兕背着书包一进教室便充分感觉到了氛围的不对, 下意识的想要捂隐隐作疼的脑袋。

官序的招生,好吧, 也谈不上招生, 法律强制规定幼崽到了年龄必须送官序,不送就是犯罪,也有很多人证明了这条法律不是说着玩, 是认真的。

更别说官序里读书衣食都包了, 成绩优异还能吃上肉,更甚至打包一份肉食回家给家人分享。

这使得官序根本不需要招生, 每年两次的报名日子, 家里到了年纪的幼崽, 家长都会积极的将人送去当地官序。

也不是没有私学, 但私学与官序不一样, 官序管吃管穿, 不需要缴任何费用,至少头两年不用花一厘钱,所有开销公家都包了。两年之后是花钱还是继续免费就看成绩, 成绩好就继续免费读下去, 成绩不好就得在退学和交束脩之间二选一。

私学就不一样了, 管你学得好不好都得缴束脩, 毕竟私学的先生是要吃饭的, 也不是说官序的先生就不吃饭了。只是官序先生吃得是公家饭, 连养老都被国府给包了, 干得好干得久,老了以后的养老待遇就越好,因而只需要考虑教学质量。私学不行, 它必须考虑盈利。

免费的和需要花钱的, 人自然更喜欢前者。

每座官序少则几百名幼崽,多则万余名幼崽,为了管理与教学方便,官序采取了分年级分班制。

根据学生的学习进度划分不同的年纪,小学十个年级,大学五个年级,再根据学生的数量划分班级,一个班三四十人。

只是,官序的幼崽不仅多,还杂,旧贵族、官吏、贩夫走卒、农人所有出身的幼崽,官序全都有。

最开始时官序排班是按报名顺序一路排下去的,但有人向辛筝提议这样不同阶层的杂处太乱了,不如按出身不同分班,更有序一些。

提议者的下场如何不得而知,推测不会很美好,因为官序的分班方式没多久就改变了。

先根据人数定好几个班,再定好每个班的先生,然后大先生们进行抓阄,抓到谁谁就是自己班的学生。

这种随机之下,每个班的学生都很杂,出身不同三观不同,抱团、吵架打架是家常便饭,官序心累到都放低了对学生纪律的要求:只要不打出重伤不打出人命,打架就打架吧,连过都不记了,清洁厕所和豚圈就行。

魏兕非常不想掺和,奈何她是班伯,意为班级所有学生之长,类似于方伯,不同的是方伯是方国之长,管的是所在地缘的诸侯,班伯管的只是同一个班级内的学生。

不想管也得管,魏兕无奈往里挤。

“借过借过....”

原以为又是旧贵族之后与氓庶出身的同学掐起来了,但挤进去后魏兕讶异的发现居然猜错了,旧贵族之后是一边看戏的。

离得最近的一名旧贵族之后的少年无语的看着魏兕。“你什么眼神?”

魏兕诚恳道:“只是有点惊讶。”居然没你们的份。

少年幸灾乐祸道:“真可惜,这回闹起来的是那些贱民。”

“你这张嘴闭嘴的贱民要不改,迟早会有你的事,国都亡了,有那闲工夫执着过往不如想想以后怎么生活。”

魏兕看向正在对峙的双方,从衣着上很难看出彼此的出身,官序统一着装统一书具,不然就记过,因而已经不能再像过去的千百年一般通过学生的衣着来判断其出身低微,但这并不代表就没法从别的方面判断了。

旧贵族出身的学生因为分封时代贵族佩玉的缘故,走路若是走得不好身上环佩叮当的玉器会发出杂乱的声音,因而对怎么走路有特别的要求,戴着一堆玉器,走路时玉器碰撞的声音必须悦耳。因而贵族走路与氓庶就不一样,哪怕是亡国后出生的旧贵族之后也会因为学走路时看家人怎么走路而受到影响,辨识性很强。

其次就是容貌,旧贵族经过一代又一代美人的优化,容貌很少有差的。而且因为家境好不用干活的缘故皮肤很好,白白胖胖的,甚至不乏挺着小肚子的胖子。

正在对峙的双方一个挺着小肚子的都没有,但一方皮肤偏白,面色红润,手指很好看,一看就很少干活晒太阳,更有甚者身上有锻炼得很好的肌肉;另一方肤色偏黑,手上有茧,一看就经常下地干活晒太阳,但没有前者的肌肉,不乏比前者年龄小了一大截的。

魏兕扫了一眼便分辨出来起冲突的都是什么人,一边是官吏子弟,另一边是贩夫走卒与农人的孩子。

魏兕问看戏的少年。“他们何以起冲突?”

少年幸灾乐祸的为魏兕介绍起事情的起因。“这个啊,元在邸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也不能说文章,写得太粗俗了,比俚语还俚语。”

“是通俗,元的文章一向很通俗不咬文嚼字。”魏兕道。“可平时为了自己喜欢的先贤吵起来也今天这么剑拔弩张呀。”

她知道元,邸报上给百家留了一定的篇幅,让百家能在上头发表自己学说的文章。

最开始因为辛筝将百家学派得气得够呛的缘故没多少人鸟她,但随着辛筝的扩张,百家陆续有人回来,辛筝便让这些百家弟子写文章点评其它家的学说思想。

邸报发行到辛筝治下每座城,这就相当于自家学说在千万人面前被批得一无是处,百家哪受得了这个。

后来邸报上的百家板块彻底变成了百家乱斗的战场。

元是百家板块的一股清流。

这位性别物种年龄俱都不详之人不撕任何一家的学说理念,只是写小说,算是百家中的小说家,但祂是百家板块中最受欢迎的。

比起学说理念,氓庶更喜欢听元写的东迁记,写当年人族如何因为气候变迁而决定向东迁徙,写得非常接地气,一个又一个化为神话传说的先贤在祂的笔下活灵活现的,没有人是完美的,每个人都有缺点与自己的考量,就很生动。

贵族与史家不喜欢,前者不喜欢是因为那些先贤是自己的祖先,先贤是神圣高贵的,元写的根本就是一个个普通人,一点都不神圣高贵,更有甚者都不能说是好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人品节操惨不忍睹,比如炎帝,后者则是因为与小说家的故有冲突。

史官著史,微言大义,春秋笔法,而小说家做为史家分支一直被蔑称稗官野史,微言大义春秋笔法都与之不沾边。

不过这两者不喜欢也没用,氓庶喜欢,辛筝....就不太确定了。

有人曾劝辛筝停了这胡编乱造的东迁记,但辛筝回了一句:作者与炎帝同时代生人。

东迁记里连迁徙的人族吃得羹汤是用什么材料煮的、用的器皿长什么样有什么文饰、彼时气候如何、沿途遇到了什么钜细靡遗....

作者与炎帝同时代生人,这暗示意味太明显了,于是劝谏者换了个方向继续劝——

人族的邸报怎么能让异族在上头如此胡编乱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鬼知道祂会不会在邸报上传播什么不好的东西。

官序的学生才不关心元是什么物种,反正祂写得很好,大家都很喜欢看。

每个人都有自己粉的先贤。

姓以别婚姻,氏以别贵贱。

人族拥有氏的只有贵族,但姓是大部分人都有的东西,只有奴隶才没姓,但奴隶没姓是因为祖先沦为奴隶时被剥夺了姓,不是一开始就没有。

最开始时每个人粉的是与自己同姓的先贤,后来就变成了个人口味,但不论人的姓还是口味都是有差异的。

为此掐架也不是稀奇事,但很少像今天这般集体对峙。

“这回不是东迁记。”少年寻摸了两下,不止从哪摸来一份邸报,翻到某一板块给魏兕看。

魏兕接过瞅了瞅,眼睛差点脱眶。

“感觉如何?”少年问。

“虽然我感觉哪里怪怪的,但逻辑上,祂写得也没毛病。”魏兕道。

元这回登的在一篇文章,为辛筝辩解的文章,前岁砍人头两万余,今岁宁北又砍三万多,在大部分人看来这无疑很残暴。

元属于少数人,不仅不觉得残暴,祂还觉得辛筝很仁慈,并且写了一篇文章登在邸报上说服每个看与听的人。

尽管通篇都是毫无文学技术含量的口语,但写得很有条理,反正元煞有介事的介绍了为什么自己觉得辛筝很仁慈。

一,诸侯都是王分封的,王封一块地给诸侯,让诸侯去管理,所以诸侯成了诸侯,而非诸侯生来就是诸侯。相当于你让你的一个孩子去种一块地,这个孩子干得好也就罢了,但他干得一塌糊涂,地里的草比庄稼还高,你能忍住不抄家伙揍死他?

辛筝灭亡方国之前,诸侯互相征伐,民不聊生,氓庶一年都吃不上三顿肉,吃饱就更是奢望,如今氓庶一年有半年是吃饱的,剩下半年也饿不死,每个月至少也能吃上一顿肉。

诸侯干得有多失败还用说吗?辛筝哪怕是个泥人也会火冒三丈。

二,礼崩乐坏以来灭国后屠戮君王公族是很寻常的事,留几个当门面安抚人心,有威胁的都杀了。辛筝除了那些反抗得太厉害,给她造成了很大伤亡的都没杀。

想一下,两个里聚争水,你干翻另一个里聚后,若法律不约束,你会不赶尽杀绝吗?别说有法律约束了,便是有法律约束,趁机把人打个半死都不是稀奇事。

辛筝不仅没杀,还保留了他们的财产,让他们在亡国后能够继续过着一日三餐,餐餐有肉的生活,这还不够仁慈吗?

杀汜阳两万旧贵族是因为这些旧贵族私底下支持了邢地之乱,杀宁北旧贵族与豪族是因为他们还想造反,太忘恩负义了。

想像一下你的后辈犯了错,你把人给罚了,希望人能懂事点,改过从新,结果人不,人就要复国。

人说虽然我一天吃三餐,每餐都有肉,穿着华美的丝衣,但我的国亡了,我不自由,我不开心,不自由毋宁死,所以要造反。

邢地之乱死了数万人,无数人流离失所,他说,虽然他们失去了家园失去了生命,但他们得到了自由,再也不用忍受辛筝的压迫。

元由衷感慨:辛筝太仁慈了,这要换了自己,保证杀得干干净净,鸡犬不留。

魏兕疑惑的看着少年。“不对啊,这篇文章,最容易起冲突的不应该是你们吗?”

“我们又不傻。”前岁才砍了两万颗人头,傻子才会再跳出去蹦跶以提醒辛筝你杀得还不够多,这里还有漏网之鱼,少年讥讽的看着对峙的双方。“贱民就是贱民,一朝得志便猖狂,跟脚都忘了。”

魏兕不接这个话题,通过吵架的声音她也差不多判断出怎么回事了。

元的文章核心凝练一下就一句话:和麦饭与肉比起来,自由一钱不值。

饮食与自由,孰更重要?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世界大了什么人都有。

毫无疑问,对于这个问题有人产生了与元不同的看法,觉得自由更重要,比如那些官宦以及这些年发迹的商贾出身的孩子,比如那些贵族子弟。

是的,官序里有贵族子弟,只是不是辛筝治下的贵族,辛筝治下只有旧贵族,是那些还没亡国的贵族氏族的子弟,那些贵族氏族一边效忠自己母国的同时一边挑选出色的子侄送到王畿。相对小心做人的旧贵族而言,这部分的贵族学生在官序里就活跃多了,一个个张扬自信。

也有人很支持元所表达的看法,比如氓庶与贩夫走卒出身的孩子。

最开始只是自由与饮食孰更重的意见分歧,但不知怎么的,最终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魏兕看了眼围观看热闹的旧贵族学生,很怀疑这里头有他们拱火,但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也没法算。

同为官宦出身,魏兕很清楚这些年新晋的官吏们中正在出现的问题,他们在向贵族学习,学习贵族饮食坐卧,学习贵族的做派。

同样注意到的不止魏兕,还有旧贵族与贵族,在旧贵族与贵族看来这些氓庶官吏却是行走的滑稽俳戏。贵族的饮食起居,行走坐卧都是数百年甚至千年的沉淀,哪是一群爆发户随随便便就能学会的,沐猴而冠的既视感太浓烈了,令人发笑。

贵族还好,哪怕觉得很可笑也因为种种因素不会表现出来,旧贵族在这方面就少了许多顾虑,辛筝能定他们的生死,这些同学可没有那个权力,没少起冲突,奈何人少,也没少吃亏。

如今逮着机会,不拱火都对不住这些年受的气。

魏兕也无法说什么,若是别的冲突,这些旧贵族肯定要负拱火的责任,但这一回的冲突只能说苍蝇不叮无缝蛋。

魏兕只能先处理分歧,避免失态进一步恶化。

魏兕赶在打起来之前挤到了中间。“够了。”

一名寻常出身的学生见到魏兕高兴道:“魏兕你来得正好,评评理,你说元得有道理还是没道理?饮食与自由孰重?”

“对,魏兕你评评理。”

“都重要。”魏兕头疼的和稀泥。“望舒子言人的需求有五种境界,人在需求是一直都在变化,吃不饱想吃饱,吃饱了就想吃得好,吃得好了就想从事自己喜欢的行业。好了,都回自己的位置吧,先生快来了。”

魏兕的和稀泥显然不能让双方满意,寻常家境的学生还好,离了官序,家里可没钱供他们去上私学,因而哪怕觉得不满意也须得考虑惹事的后果,一听先生快来了,终是开始散去。

但家境不错,即便出事也有兜底的另一方就没那么能忍了,而魏兕平素为班伯,再怎么与人为善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让所有人都喜欢。

一名容貌俊美的少年示意了下身边的少女,少女马上就开口道:“说得什么都重要,我看你就是心虚。”

魏兕懵然看着面前的少女,记得这位家里是经营布匹生意的,平日里财大气粗浪费食物得令人无语,也是班里看自己最不顺眼的数人之一。“我有什么好心虚的?”她只怕这些人打起来,然后大家一起去清理厕所和豚圈。

“同为旧贵族之后,你还真不如他们呢,处处讨好所有人,虚伪。”

魏兕无语。“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是旧贵族,我大父也不是,他现在是庶人,在炎洲为王筑城,靠自己的双手生活。”

少女脱口道:“不过流放兖州的罪人之后你还挺傲的,对了,我听说你祖父被流放炎洲还是你祖母美□□惑,真是不知廉耻。”

魏兕深呼吸,发现这事忍不了,转身走至之前那名示意了少女的少年面前,在少年疑惑的目光下一拳击出。

肚子遭受重击,少年下意识弓起身体,而这只是开始,一拳击出后魏兕紧跟着一脚踹出。

少年也不是吃素的,平素习文习文从未落下,年纪也长了魏兕三岁,猝不及防之下挨了一拳一脚,很快反应了过来进行还击。

之前的少女发出了尖叫,冲上去想要阻止魏兕,却倒霉的被波及,被魏兕一脚踢开。

周围人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与少年关系好的几个人迅速冲了上去,见他们冲了上去,平素对魏兕的管理心服口服的氓庶也跟着冲了上去。官宦学生迟疑了下,也还是冲了上去,再怎么着魏兕也是官宦子弟,在自家地盘被方国的贵族子弟给打了算什么事?

围观的顿时只剩下旧贵族子弟,一时有点懵。

“我们要做点什么吗?”一人问。

之前与魏兕说话的少年道:“当然,上。”

“帮谁?”

“魏兕。”少年道,虽然他对魏兕谈不上喜欢,但他更不喜欢那个鼻孔朝天的贵族少年。

***

群架并未持续太久,就像魏兕之前提醒的,先生快到了。

对于学生打群架官序的先生们已经有了非常专业的应对方式:一包辣角粉扔过去先让所有人失去战斗力,再分开几个实在难舍难分的,喊来官序的常驻医者给学生们处理伤势。

不过先生也没法上课了,干脆挨个询问怎么回事,第一个问的自然是平素最喜爱也最省心的班伯魏兕。

因为魏兕平素表现太好,先生下意识以为魏兕是倒霉的在拉架时被揍了,魏兕的模样有点凄惨,一只眼睛鱼嘴角是青的,一只的手指轻微骨折,这还只是衣服外面的,看得先生心疼不已,关心了一番魏兕的伤势确定魏兕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才想起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们谁先动的手?”

魏兕一边用帕子擦眼泪一边回道:“我先动的手。”

在先生惊讶的目光中魏兕解释了一番之前怎么回事。

“布蔓说你大母是她不对,但你打庆嘉做什么?”

“布蔓爱慕他,一惯是他用来找我麻烦的工具,这一次便是他示意,比起打狗,我更喜欢打主人。”魏兕毒舌道。

“魏兕你骂谁呢?”同样在流眼泪的布蔓大怒。

魏兕怜悯的看着布蔓。“你父母送你来官序是让你来学习的还是让你来给人当狗的?”还是给注定没有未来的方国贵族当狗,她敢说一会家长来领孩子,布蔓的父母能打死这个女儿。

先生十二分的头疼,魏兕这个班伯平时太省心了,魏兕将班上学生管理得非常好,他平时都不怎么需要处理上课以外的事物,如今魏兕这里出了篓子,他要自己来处理麻烦,脑壳要裂开了。

尽管如此让他给魏兕记大过他也舍不得,如果可以,他很想让这帮熊孩子清洁几天厕所就将此事翻篇,但几十号人打群架,而且这群学生里什么出身的都有,这事根本压不下去。

官序祭酒也想压,却也没法压,最终此事呈到了冀州牧骊嫘的书案上,骊嫘一看便忍不住扶额,若是寻常打架也就罢了,但这回的起因与过程牵扯的问题有点多。

饮食与自由孰更重?

这有什么好争的,元写这篇文章很明显就是为了瓦解民心。

旧贵族若是想要复国,就必须要挑拨民心,挑起民乱,王畿天下大乱才能有机会复国。

旧贵族惨吗?

亡国失去权力失去自由,被软禁在汜阳,生命朝不保夕,惨。

但氓庶能理解能共情吗?

不能,看了这篇文章只会觉得这些说自己凄惨的旧贵族吃饱了撑的,无病呻吟。没办法,氓庶饭都吃不饱,一天到晚为生存忙碌,谁为君侯与他们并无关系,着实共情不了所谓的亡国之痛。

但意外引起官序学生们的分歧就很讽刺了。

好日子才过了几天就忘了自己的跟脚?

想起官吏中正在滋生的风气,骊嫘提笔写了一封奏章给辛筝。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自由虽无价,饮食更有价。”辛筝充满感情对正在啃羊腿的元朗诵着诗句。

朗诵完了,辛筝点评道:“写得挺好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才华?”

她不准牢房提供超出犯人标准的饮食,没有任务元也出不去,理论上只能老老实实的吃牢饭。然这厮不愧是能在蛮荒时代种族残杀弱肉强食,杀人与被杀之间的二选一选择中选出第三个答案的奇葩炎帝。

给负责邸报的邸报寺投稿,再让邸报寺将稿费全都换成食物,以此过上大鱼大肉的生活。

“以前也没这个需求啊。”元叹道。

“那倒也是,不过你倒是挺出乎我意料的。”辛筝道。“我以为你的生命里重理想自由甚于饮食呢。”

毕竟炎帝的一生都在为了理想与自由而努力,甚至为此变成了现在这副不人不鬼不生不死的姿态,怎么看都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还是那种极度疯狂的理想主义者。

“你有没有挨过饿?”元问。

“挨过。”

“千百年都吃不饱的那种。”

辛筝:“....没有。”她最长的挨饿记录也就月余。

“我有过。”元仔细的吮着手指上的羊油。“更无奈的是别人还可以通过饿死来摆脱痛苦,我却不能,不论我多饿,不死药的药力以及神血都会最低限度的维持着我的生命。”

“可你不是王吗?”辛筝不解。

“我是王,但我这个王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是王,是因为继承了王权,我是王是因为我创造了人族。”

辛筝知道人族早期时是真的穷,人族真正富起来还是炎帝死了几百年后的事,在炎帝、青帝以及之后的几代人王夯实的基础上,人族才开始富起来,但她也不认为炎帝能挨饿。“那也不至于让你都那么挨饿,不论的族民的供养还是你自己的能力都能让你饱食。”

“唔,这个问题,该怎么让你明白呢。”元组织了下词汇,解释道:“现在的人族很富裕,王侯贵族一生,若无意外,基本不会看到饿死在路边的人,那是脏东西,在他们看到之前就会被奴仆清理干净。身边的人都营养充足,面色红润。虽然外面的广袤天地里有更多如芦苇如骷髅般的氓庶,但那些人与自己与身边的人差异太大了,很难从心里把人当成与自己一样的物种,无法共情。”

“很长一段时间,大概一千载左右。”元一边回忆一边道。“人族的人口还不是很多,也还没有后来那般复杂的等级之别,首领与族民唯一的区别只是前者可以多吃几口食物,干得活更多,其它都一样。虽然你未必信,但人族真不是一开始就变成你所熟悉的模样。那时我与氓庶的距离是没有距离,所以我隔三差五的能看到饿死在路边的尸体。你手里有食物,你不吃东西会饿,却不会死,而别人不吃东西,不仅会饿,还会死,你吃得下吗?”

辛筝想了想,发现自己想象不了。“我不吃东西会饿死,所以我也不知答案。”

“我吃不下。”元用一种今天天气如何般的口吻道:“服食不死药之后我的记忆力非常好,我记得每一个我见过的人族,倒下的每一具尸体我都知道他是谁,甚至我还能从他的容貌上判断出尸体是谁的后代,所以我经常会在目睹一个人饿死后,很多年后又看到他子孙的尸体。”

辛筝想像了下。“那很可怕。”莫名怀疑哪怕没有神血的隐患,炎帝最后也会精神病。

元道。“那段时间,自由,理想什么的,对我而言如同狗屎,不对,狗屎还能当肥料,自由与理想能用来干嘛?那个时候要是有人跟我说,卖掉自由和理想能换来食物,我肯定会卖个好价钱。”

辛筝踅摸着自己要不要调整一下元的饮食标准,陪着望舒一起坐牢已经很惨了,还得自力更生想办法弄点好吃的,不然就得陪着吃牢饭,太造孽了。“仓廪实而知礼节,温饱方谈自由理想,那你后来找回理想了吗?”

“没有,我放弃了。”元道。“有那闲工夫思考自由理想这种无聊问题,不如想想如何获取更多的猎物,种更多的粮食。”

辛筝愣了下,这与神话传说乃至史册记载都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只能干巴巴道:“很现实。”

“不说我了,听说我这篇文章引起了一些问题。”元问。

“嗯,一些人挺认同的,也有一些人觉得自由更重要,引发了争论,吵得还挺厉害的,在汜阳还引起了一群学生打群架。”辛筝随口回答。

“很现实。”元道。“人总是更向往自由的。”

“可以决定别人生死的自由。”辛筝道。

元笑。“那是自然,可惜自由的丛林里超过九成九的人都只能享受到被杀的自由。”

辛筝说:“不是九成九,是只有一个人能真正享受到杀人的自由,比如青婧,我对她就很有信心。其它人也有自由,被杀的自由,但被杀的自由也是自由,不能歧视。”

“那你怎么不给予世人被杀的自由?”

辛筝叹道:“很自由,但不符合利益需求,不然倒是能看好戏,一定会是一出很美的戏。”

元看了眼辛筝,不想再探讨辛筝的审美问题,问:“你怎么处置的?”

“你若问那群学生还是学生的家长?学生的话,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该记过就记过,该扫厕所豚圈就扫厕所豚犬、至于家长,我让骊嫘闲暇时查查那些学生的家长,看能不能查出点东西。有的话,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孩子的三观很多都是跟着身边的人学的。没有的话,就给人放半载长假,回家多陪陪孩子,待副手将工作都完全接手时根据他们在家的表现决定是一直陪孩子还是去基层重新做起。”

似是想起什么,辛筝补充道:“你若问别的,正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这个数字非常吉利,宁北杀了那么多人,其中大部分死得有点惨,不太吉利。我决定下一次开门红砍一万颗人头图个吉利,尝试一下能否去去晦气。”

杀人不吉利,所以再杀几个去晦气?

元为辛筝的思维惊叹。“你还挺迷信的。”

“迷信也不是什么坏事。”辛筝道。

元噎了下。“杀那么多人不怕影响干活吗?”砍一万颗人头,不是只收拾一个人,每颗人头都有亲朋好友与门生党羽,最终倒霉的肯定不止一万人,一万颗人头只是砍头名额,司法判罪,死刑是最高刑罚,底下还有无期徒刑、有期徒刑、流放陵光半岛、流放炎洲等等刑罚,不一而足。

“怎么可能,这世上缺什么都不会缺想做官的人,杀了一茬,开一次官考,人马上就补上。小年轻虽然没经验,但没被现实毒打过,干活比老狐狸有干劲多了。而且同样的俸禄,用精力旺盛且有干劲的年轻人也比精力不济且没干劲的老狐狸更划算。”

“那倒也是,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这种人性问题本就无法治本,我也不指望能治本,只能岁岁年年开门红以治标。”辛筝期待的问:“还是说你有良策?”

“没有,这个问题同样困扰了我几千年,最后被我扔给了青帝,一代代扔到了你头上。”元颇为感慨的道。

“没事,子子孙孙无穷匮,总有一代人能解决。”辛筝豁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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