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能不朽」

第五十九章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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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旸坐在卖羊肉的食肆里悠然的品尝着炖好的羊肉,来自北方草原吃牧草长大的羊膻味有点重, 却也更鲜更有嚼劲, 炖煮的过程中加入足够的辣椒,又辣又鲜,舌头都仿佛要吞下去。

可惜没有松茸, 不然味道还能更鲜一点, 旸咬着羊腿思忖。

跟着葛天兆那段时间她吃到过加了松茸的食物,不过只有一次。

虽然辛筝给了葛天兆很多金钱做为他主动除国的补偿, 但葛天兆要养的幼崽太多了。养崽的成本并不高, 只给一口饭吃让人不饿死的话, 但葛天兆还要保证幼崽其余方面的福利就很花钱了。

比如教育, 辛筝治下的官序教育制度是头两年属于义务教育, 包吃包住包穿, 人去了就行,所有开销官序都包了。

当然,说是义务, 实际上还是有偿的, 放长假时学生要去当地的官署打短工帮忙。官序的教育哪怕只有一年也足以让一个上课听课的学生具备基本的读写能力, 对于官署而言, 这样的人可以帮忙干很多的活, 省很多事。

因为扩张得太快, 各地官署一直都很缺人, 加之辛筝硬性规定官署用人必须是具备读写能力的人,哪怕是临时工,官序的幼崽便成了不错的人选。虽然也需要付工钱, 但因为是幼崽的缘故, 俸禄只有正式工的一半,可以说是物美价廉,而正式工的一半俸禄对于氓庶家庭也是一比不菲的收入,双方皆大欢喜。

自然,官署也吸纳不了那么多学生,大部分学生需要付出的代价还是一边读书一边兼职当先生——如果成绩好,成绩不好就是另外的安排了。

三年级教一年纪,四年纪教二年级,当然,实在缺人的时候二年级教一年级,三年级教二年级也有。充分将所有人利用,同时也让官序在人手短缺的情况下还能迅速扩张与维持秩序。

事实证明让幼崽自己管理自己效果非常好,只要许诺幼崽中的孩子王管得好就奖励一些好吃的好玩的,干活会很积极,可以为先生们省不少事。

旸自己虽然因为年纪的缘故不用去上学,但底下的弟弟妹妹有一大堆是要上学的,也去官序看过,每看一次都忍不住佩服辛筝人尽其用的精神。

头两年的教育是免费的,两个学年是否继续花钱取决于学生的成绩,之后的每年都要进行淘汰考核。

考过了及格线,继续享受一年包吃包住包穿的义务教育,直到下一年的学年考试,每年都及格的话可以一直免费读下去。

考不到及格线,有两个选择,一是退学,二是交束脩,不再享受免费教育。

束脩说不上贵但也说不上便宜,介于贵与不贵之间,但对于葛天兆而言非常便宜,便宜得让他怀疑官序的教学质量,也因此不是很想让幼崽去官序读书,更想自己请好的先生多对一的教导。

奈何辛筝明确规定幼崽到了年龄不送官序读书,直系血亲都要问罪,若无直系血亲,监护权在谁手里就将谁全家问罪。

葛天兆并不想试试辛筝会不会看在青婧的面上会不会对自己的犯法行为睁只眼闭只眼,只能将到了年龄的幼崽都送去官序。

事实证明天才的后代是庸人的概率大于天才的概率,有不少幼崽考试不及格需要缴纳束脩。

一只幼崽的束脩不贵,但很多个幼崽的束脩加起来就很贵了,更别说葛天兆还给幼崽请了先生补课,幼崽从官序放学回家后还要跟着先生补习。

林林总总加起来,葛天兆的钱永远都不够花,生活质量也一路下跌,连过去当国君时的零头都不如,当国君时可以随便吃的松茸如今只有过年时才能尝一尝。

旸对此感触不深,也不能理解葛天兆为什么那么在意不能给他们更好的物质条件,食物能吃饱味道过得去就行,衣服能穿暖就行,还要怎样?

在魔窟时青婧给了幼崽们很好的教育条件,其余条件却是能维持生存需求就行,松茸这种奢侈品是完全没见过,也没心思,学习不认真是要被青婧收拾甚至杀死的,谁还有心思关系外物?

也就是在年纪特别小的那些幼崽们白天官序晚上回来还要补习忍不住发牢骚时旸会有点感触:身在福中不知福。

葛天兆在教育上抓得再严有青婧严吗?

学不好是要死人的。

葛天兆什么都好,就是养幼崽的方式太娇生惯养了,一天才学习六个时辰,其中还有一个时辰是锻炼打磨筋骨,学累了还好声好气的哄着。

思及葛天兆,旸叹了口气。

不用回去看葛天兆的脸她都能猜到葛天兆的头发有多岌岌可危。

也不知葛天兆怎么想的,辛筝说她很危险,葛天兆就真的信了,给自己写的每一封信都离不开核心主题:好好适应社会。

她哪里不适应社会了?不论在哪里都能活得很好,多适应社会啊。

大父你没有思考能力的吗?

旸恨恨的咬着羊腿,咔擦,羊腿骨被咬出了裂痕,旸轻轻一掰便掰断了腿骨,通过断口吸吮起骨髓。

也不知是青婧在后代的胚胎时期做过什么还是遗传问题,旸解剖普通人多了后发现自己的身体素质非常得好,好得....不像正常人。

青婧在后代身上做实验是很寻常的事,但起到奇效的并不多,大部分后代只是比较健康,像旸这种牙口随便就能咬碎骨头的只是一小部分。

若这是通过后天实验得到的,以青婧的尿性肯定会大规模实验,旸更倾向于先天问题。

父体就是个普通人,尸体还是她解剖的,除了生前的时候学习能力很不错,在家乡少有神童之名,其余地方与普通人并无区别,包括尸体。

生她的女人是一位大国国君的女儿,脑子很聪明,其余方面也很正常,甚至身体还不如父体,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身体素质一般,被青婧绑了以后强迫锻炼才强壮起来。

这两个都没有问题,那问题就只能出在青婧这个母体身上。

旸有试探过,青婧的身体素质非常好,远超常人,甚至受了伤,伤口愈合的速度也是肉眼可见的。

遗传这种特质理论上应该是好事,但旸也没忘了自己见过的一些画面与查到的一些实验记录:青婧身上有着浓厚的植物特性,有时身上还会长出植物钻进别人的身体乃至血管里。

旸一点都不想哪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上长(生物学意义上的长)出了植物。

将骨髓被吸干净的骨头放下,旸皱眉取另一条羊腿。

可惜青婧离得太远,大父也不会允许,不然就可以通过研究青婧来以防万一了。

旸愁得羊腿都不香了,葛天兆对他们这些幼崽防得太厉害了,根本没法瞒过他对青婧做什么,虽然做了多半也会被青婧反杀。

正头疼着,忽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坐下,旸瞬间收拾好脑子纷乱的思绪看向来人。

来人一身普通氓庶的短褐,脸上涂抹了东西,只考虑面孔,看着就很像一个生活辛劳饱经风霜的氓庶,若看短褐那就不免出现违和感,太干净了,氓庶的衣服不可能这么干净。

上层贵族的衣服只穿一次不会穿第二次,能穿第二次都可以被称赞为节俭了,纵观帝国最近两百年的历史,一件会穿第二次的上层贵族不超过二十个。对于上层贵族而言,衣服穿第二次是不符合身份的事会被认为家道中落了。

辛筝例外,旸心里补充,辛筝的衣服不仅会穿第二次第三次,还会穿无数次,破了还会缝补一下接着穿,直到不能穿为止。

不仅不像上层贵族,连下层贵族都不像,下层贵族的衣服虽然会重复穿,但衣服一旦褪色或是破损,是不会再穿的,何况缝补一下接着穿,但新也没到氓庶一身衣服穿一辈子的境界。

也因为氓庶的衣服最少也是要穿一辈子,甚至父传子,子传孙的传下去,氓庶身上的衣服就不可能干净。

一来衣服洗多了会影响使用寿命,洗坏了就没衣服穿了;二来生存就要耗尽所有精力,看不到未来的人不会在意身上衣服是否干净。

旸诚恳建议道:“下回伪装记得别穿干净的新衣。”

氓庶也不是不会裁新衣,但只会在过年的时候,如今不年不节的,一个氓庶穿干净衣服,还是新衣,这份伪装的违和感太重了。

来人无语道:“谁会注意这个?”

旸皱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非泄露了,我不过是任务失败,而你却将害死你的主上。”

来人马上道:“我会注意的。”

旸伸出了手。

来人将一张纸递了过去。“劫狱时真的不需要我们帮忙吗?”

“你们引开太昊侯的注意,安排好接应就行。”旸伸手想拿纸,却发现自己手上全是油,掏出一条帕子将手擦了擦才拿走纸。“如何将人从牢里带出来是我的事。”

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旸也不想再在外头坐着了,她不太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呆着,倒不是厌恶,只是怕忍不住自己跟着青婧那些年里培养出来的习惯。

做为青婧最早造出来的子嗣,她跟着青婧的时间也是最长的一拨,也是受青婧影响最大的。可以说所有子嗣里,不算宜臼那个极品实验材料,青婧最看重的子嗣便是旸,给予了旸更多的照顾与实验。

尽管旸最后选择帮助宜臼脱困去找葛天兆求救,让其它幼崽也让自己摆脱青婧,但人可以摆脱,多年相处留下的影响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

幼崽无知无觉,会下意识模仿身边的大人,久而久之养成一些习惯,而从蹒跚学步时就开始养成的习惯长大之后想要戒掉非常困难,必须时刻花费力气控制自己。

大街上这些人全都是弱鸡,若她没忍住,这些人没一个能阻止她,但事情闹大了也必定会将治安吏乃至军队给引过来,那个时候弱鸡的就变成她了。

回到甘木医馆还没来得及找个安静的地方细细看图就被医馆的药僮给拉住了。

生徒看旸回来,眼神亮得仿佛看到了救星。“旸医你可算回来了。”

旸将手上的图塞回袖子内部的口袋里。“怎么了?”

“好多病人,大家处理不了。”药僮一边说一边拉着旸到她平日坐堂的房间。

金乌城的繁华已不复太昊琰时,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经过这么多年的折腾也仍有六七十万人口。除非生为贵族,否则不论在什么地方,氓隶的医疗资源都是不够用的。

甘木医馆诊金只是象征性的收一枚小钱,药费也都用普通的药材,除非必须,否则不开任何昂贵药材,而普通药材就不贵,当然,即便不贵也不是大部分氓隶们吃得起的。甘木医馆遂将一些常用普通药材的价格定得极低,增加吃得起药的人口,这还吃不起,那也还有别的方式。

第一种,去乡野山林帮甘木医馆采药,用药材抵药钱。

第二种,甘木医馆买了不少不能种粮食但可以种草药的地,去帮甘木医馆种药材。

如此一来金乌城看不起病的病患得病基本都会选择来甘木医馆,寻常时还好,人手虽然紧张,但从早到晚也忙得过来。但换季时就很惨了,根本忙不过来。

最终医馆的馆主为了效率折腾出了一套与众不同的机制,根据医者的等级不同给医者分任务。

最底层的生徒给准医与正式医者打下手,比生徒高出半个等级的准医则坐在前堂看病,判断病患的病情属于什么分类,再让病患去后面找相对于的医者,为每个医者省了许多麻烦。

病患分流后大部分医者只需要负责最擅长的那一科对应的疾病,少部分多面小能手的医者,如旸则是救火队,哪里忙不过来就帮哪科。

旸一被拉到自己给病患看病的门前便看到满满一屋子缺胳膊少腿的病患,准确说也不是病患,伤口都好了,但也不是健全人,健全人不会缺胳膊少腿。

无怪乎生徒跟看到救星似的,虽然房间也不大,但一下挤进十几个人,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而这还只是她的房间,因为她请了半天假,若非其它医者哪里人满为患不会往她这塞人。

这么多病人能不求救吗?

“怎么这么多人?”旸困惑。

“他们不是金乌城的,是其它地方来的。”生徒解释道。“之前那些病患好了以后写信给他们,知道我们能给残疾者做手做脚,就都赶了过来。”

在辛筝缺人时简直干过军医跟着军队一同行军的旸瞬间猜到怎么回事。

军队的人际关系比起外面要简单许多,也更深厚,仅限于底层,上层将领得看个人良心,但底层的军卒与军官关系一般都很好,平时吃一个釜里煮的饭,晚上睡一个篝火边取暖,打仗时互相交托后背,感情必须好,不然谁能放心将自己的后背交给旁人?否则莫说挡剑,不趁兵荒马乱反捅一剑就不错了,说起来历史上在战场上被不满的底层军卒给捅死给弄死的将领并不少。

军队打仗落下残疾并非奇怪的事,不少军卒会因此而自尽,残疾了就等于失去劳动能力,只能成为家庭的负累,还不如死了换抚恤。

当然,如果死了没有抚恤的话那就不一定会自尽了,大部分国家虽然是会给抚恤,但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抚恤,能得到抚恤的一般都是将领和精锐甲士,普通徙卒是不会有抚恤的。

死了也换不来好处,除非实在是一点劳动能力都没有不想拖累家庭,不然都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然辛筝是给抚恤的,不论是徙卒还是战争时征募的非常备军军卒都给,给得还很丰厚,因而早期时在残疾后换抚恤金的军卒并不少。

一条命能换那么多钱,在底层徙卒的权衡中是很划算的事。

然他们划算了,辛筝亏大了。

辛筝不得不想办法让这些残疾者放弃自尽,义肢便是其中一项措施。

望舒在盗趾军时为残疾者设计过义肢,让残疾者不至于完全生活不能自理,在辛筝的压迫下开始对曾经的义肢进行改良,装上后要能让残疾者不需要人伺候也能生活自理,并且物美价廉。

这种耍流氓的要求自然没得到满足,至少没全部得到满足,换个人肯定就用拳头问候辛筝的脸,但望舒脾气很好的满足了辛筝一半的要求:物美。

新的义肢可以让残疾者不需要人也能生活自理,就是价格有点小贵,最终辛筝不得不补贴军卒一部分钱,军卒自己再出一部分钱,这才得以通过义肢将自杀率给控制下去。

旸跟着军队那段时间自学了义肢的制作,来了金乌城后因为太昊国这些年征战频繁,制造了大量的残疾人,在一名残疾者求医时旸给人做了义肢。

尽管因为没有辛筝补贴的缘故,旸进行了一番改良,降低成本的同时也降低了便捷和舒适,但这些残疾者也不挑,能用就行。

帮了一个残疾者的结果便是全城买得起义肢的残疾者全来了。

这些残疾者大多曾是徙卒,自己用义肢用得好自然会想起以前的袍泽。

旸对药僮道:“行了,我知道了,这里交给我。”

“麻烦诸君让个道,我是医者,还有,你们按先后顺序排个队,我只有一双眼睛一双手,没法同时给多人看诊。”

病患们的态度非常配合,也不知是因为对旸的职业的敬重还是已经听说了旸的事迹。

流氓哪里都有,尤其是人多的地方,旸刚来时因为生得特别好看便有流氓病患借着看诊时调戏旸,然后脑袋上被旸插了一柄短匕。

没死,若人死了旸莫说继续行医,早被抓起来了。

流氓也没落下什么后遗症,至少生理上没有任何后遗症。

用旸之后给出的解释是人的脑袋虽然是要害,但也没脆弱到随便一个地方碰一下就会死,只要熟悉人脑的构造,下手稳准,短匕插入人脑可以劈开所有要害,不伤人性命不留后遗症,只留轻伤,官府验伤都只能验个轻伤,不能判人有罪,最多罚点钱。

旸也不在意别人对自己态度好是因为什么,配合就行,在医者的位置上坐下挨个给人看诊。

检查已经愈合的伤处,看恢复得如何,再检查病患的身体状况,询问病患的感受,最后在木牍上写方子。

方子一共两片,一片写的是吃什么调理身体,拔掉体内的暗伤,一片是关于义肢的,每个人的身体状况都不一样,义肢自然也要适当的调整。

自己做义肢太费时间,医工虽然也是工,但工这一大类下有无数划分,治病救人的工与制作义肢的工显然不是同行。

医馆遂与几家匠人达成合作,匠人为医馆的病患制作义肢,匠人会根据医者的建议与病人的情况等因素打造义肢,制作义肢时参考的身体情况越细致最后的成品就越合用,也因此旸在第二片木牍写得格外细致,整片木牍正反两面都写满了蝇头小字。

娴熟的打发掉一个又一个的病患,最后别人还在慢吞吞的检查旸已打发走最后一个病患去吃饭了,一边吃东西一边掏出了之前得到的东西:监狱内部的舆图,以及换班时间。

“难怪太昊侯想杀你。”旸轻啧。

人都被下狱了,门客们仍旧积极营救,为此不惜接受了旸见缝插针伸出的手。

哪个正常君侯能容忍自己的臣子这么能耐?

当然,不能容忍和解决方式是简单粗暴的杀是两回事,简单粗暴的杀掉着实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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