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复杂, 是故，论迹不论心。

若论心, 人无完人。

青婧很明白这个道理, 哪怕是圣贤，对同一件事也会有无数的念头，或善或恶, 完全对立的念头同时在脑海里翻涌都是寻常, 重点在于圣贤最终会在无数念头中选择善的，凡人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不一定有利他人的。

很明白, 也很理解, 但真的很烦。

人的精神世界是混沌的, 心中万千念头自然也是纷乱的, 堪比五百只鸭子在耳畔吵架, 而且还是代入感很强, 善意与恶意都能随着言语感受到的那种，精神杀伤力倍增。

言归正传，因为人的精神世界是混沌, 会如实的呈现人所有的纷乱与真实, 这也导致集体潜意识大海同样是混沌的。自然, 也不排除因为集体潜意识大海的精神太多太杂, 无法统一, 故而才会呈现一片混沌。

只是, 前者的概率比较大。

青婧看着眼前微缩版的集体潜意识大海, 这是天都的深层，与集体潜意识大海是一致的混沌。

思忖片刻，青婧继续下沉, 最终触及到了天都的边界, 推门而出，刹那无言。

青婧站在门口瞅瞅身后的天都，再瞅瞅身前的集体潜意识大海，天都居然构建在集体潜意识大海深处。

修知道吗？

为什么会这样？

青婧在自己的躯体里睁开了眼，凝眉沉思。

怀里的狗子诧异的看着青婧的变化，青婧揉了揉狗子的脑袋。

天都的底层与集体潜意识大海的相似是巧合，还是有必然的联系？若是后者，是天都像了集体潜意识海，还是集体潜意识海像了天都？

天人这么不走正常画风的物种与其它智慧物种有什么共同点呢？

“其它智慧物种有天人的生命信息不知道算不算共同点。”青婧揉着狗子的脑袋对狗子道。

井雉与葛天侯不论哪个，祖上都是纯血人族，哪怕是追溯到不是人族的先民时代，那也没有天人这么个神奇品种。

诚然，人族诞生于先民的血肉中，壮大的过程更是吞噬了无数的先民，多到史书都捋不清人族究竟混了多少个物种的血脉，但天人这么神奇的品种，若在其中，哪怕人少，史书肯定不会吝啬笔墨。

祖上一百代都没有天人，却生了个天人，神奇得简直不讲理。

不，也不是真的不讲理，觉得不讲理只是因为没有找出背后的逻辑。

青婧努力的捋着自己的思路:“首先，阿父阿母能生出我，他们俩必定有一个，甚至两个的生命信息里携带了天人的生命信息。但这种携带是隐性的，所以他俩从里到外都是普通人。就和一些隐性遗传病一样，虽然当事人自己是健健康康的，但他的后代就不能保证了，若结婚对像是一个有着同样隐性遗传病的人，哪怕双方都非常健康，它们生下的幼崽也九成九是有病的，因为两个隐性加在一起成了显性。若照这个逻辑，阿父阿母大概率两个都携带了天人的生命信息。”

“其次，修一直在等新的天人出现，他的态度非常笃定会有返祖天人出现。对了，他自己也是返祖天人。还有天人的诞生，最早的天人并非自然产生的，而是其它物种生下的。但因为读心的缘故被当成了妖孽，不容于部落，被赶走后与同类抱团后形成了天人族。只是，不知道最早出现的那些天人是返祖还是突变？若是突变倒也罢了，若是返祖，那最早的天人生命信息源头是什么？”

青婧揉了揉眉心。“返祖虽然和突变有差异，但都是小概率事件，甚至可能小概率到根本无法发生，修却那么笃定，笃定一定会有新的天人。是因为他寿命长，有足够的时间去等待渺茫的小概率，还是，这本身是大概率事件？”

虽然都是概率事件，但小概率和大概率是不同的。

小概率事件属于明天出门被惊马踩死，今天某座火山喷发，世界这类。

大概率事件属于晚上会吃饭，在古战场上捡到武器甲胄残片，五岁的孩子父母健在这类。

“什么样的前置条件保证修一定能等到新的天人？”青婧思考道。“首先，返祖和突变一样，都是进化的一个环节，而进化是盲目的，探索所有的方向，哪个方向更适应环境，于是存活，不适应的分支统统因为不适应环境而灭绝。但不是所有的物种能够探索出适应环境的方向得以延续族群，因而进化的方向太多了，盲目试错，能不能走对纯粹看运气。因而每个物种的第一集体本能都是繁衍与扩张，繁衍更多的数量，只要数量上去了，便能将所有方向都尝试一下，从而找到对的路。”

“从这个逻辑来看，只要携带天人生命信息的人口基数足够大，必然会生出天人来。”青婧不由得的想到了方才看到的，脑子里蓦然跳出一个惊人的猜测。“虽然很不可思异，但，这样倒是能够完美解释所有的问题。不对，若如此，没道理修等了三十万载才等来我，也不对，我真的是这三十万载里唯一一个返祖天人吗？”

元洲所有智慧物种的总人口加起来哪怕没有五万万也有四万万，

再小概率的事件，放到四五万万的基数上，再加上三十万载的时间，都会成为必然事件。

青婧问狗子:“你说，在我之前的返祖天人有活下来的吗？没有人能接纳一个能够读心的非人，被人听到自己心中所有见不得的念头甚至秘密。便是天人本身，全天候的被人用噪音骚扰，觉都睡不踏实，长此以往，很难不产生将制造噪音的东西杀掉图个清静，从而睡个安生觉的冲动。而一旦付之行动，除非有我的实力，不然是必死无疑的。即便控制住了自己不杀人，为了安全，为了有个安静的休息环境，多半离群索居。但没有足够的实力，离群索居等于想不开。”

哪怕是经过元洲诸族开发的元洲，出了聚居地的门，走不了多远便迎面一头猛兽都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遑论更久远的过去。

想离群索居，想隐居，先确定自己有无打死猛兽的力量，有解决毒虫毒物之毒的医术。

“这么一分析，哪怕以前有过返祖天人，也很难活到被修寻到的时候，更别说修还有不少同为神话生物的仇家。”青婧问狗子。“你说是不是？”

狗子回以你说什么我什么都听不懂的懵逼脸。

青婧被萌到了，抬手挠了挠狗子的脖子。“大吕着实可爱。”

狗子嫌弃的撇开了脑袋。

青婧不解:“我见你与师妹就相处得挺好的，她天天逼你识字你都不讨厌她，怎就讨厌我呢？”

虽然狗子的思维不像智慧生物那么清晰，但也是有一定智力能思考的，只要是能思考的生物，青婧都能听到心声，狗子也不例外。

“我不会吃你，为何你总觉得我会吃了你？”青婧颇为纳闷，她很确定自己没动过狗子一根毛，但不知为何狗子就是觉得她会吃了它，安分的呆在她的怀里也不是信任她，而是掂量了下实力，打不过，故而从心。

诚然，神子之间都会有想吃掉对方的感觉，但只是想想罢了，而且这种不受控的念头还伴随着另一种感觉:吃了会发生很不好的事，不能吃。

差不多就是想吃但不能吃的感觉。

但狗子不一样，它除了想吃青婧的感觉，还有青婧会吃了它的恐惧感，别的神子，至少无光与望舒对她没有这种仿佛心理阴影一般的恐惧感。

青婧不太确定，究竟是自己太特别，还是狗子太特别。

狗子小心的挣扎了下，没挣扎掉。

“罢了，今天的戏好好配合我，否则你觉得我会吃了你的感觉会变成现实。”青婧笑眯眯的将狗子扛起。

今天是个好日子。

今天是个大日子。

巫女继位一共有两场仪式，第一场仪式是在先巫女死后继承玉宫，接受玉宫群巫效忠与参拜的仪式，一般放在先巫女葬礼结束后，刚刚用于先巫女葬礼的用物拾掇拾掇再用于新任巫女的继位仪式。

非常节俭与别具一格。

在世俗事死如事生时，玉宫仍旧保持着生死看淡随便搞的朴实画风，至少历代巫觋巫女始终如一。

虽然前任望舒还没死，并且成为了巫宗有史以来第一位被废的巫女，但这不是问题，不就是前任还活着吗？跳过前任的葬礼直接进行继位仪式便是。

青婧仍旧保留了节俭之风，简单的搞了个仪式，再按着传统给隶属于玉宫所有的巫，年七十以上每人三块肉，五十以上两块肉，五十以下每人一块肉。

青婧对此赐肉的传统甚为无言，玉宫的巫是有哪个缺肉吃的？

论榨民脂民膏，宗教的手段可比国府高多了，国府通过征税对氓隶敲骨吸髓，但也是要做事的，修路修水利筑城维持治安...等等社会职能。

而宗教，巫宗相对实用多了，承担着一定的社会职能，但其它的宗教，普遍靠一张嘴吃肉饮血。

玉宫的这些巫想吃肉，有的是捞钱的门路。

几块肉收买得了谁？

对于青婧的不以为然，巫礼解释道:“这是远古时留下的传统，远古时哪怕是公卿也不能随便吃肉，吃肉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只有重要的节日与大事时才吃肉。那个时候，巫女的继位仪式可是难得能吃上肉的日子。如今吃肉虽然没那么难了，但传统仍旧保留了下来。”

青婧回忆了下自己看过史料，恍然。

都忘了这茬。

渔猎采集时人们是经常吃肉的，当然，也经常挨饿，渔猎采集的收入太不稳定了，比看天吃饭的农耕还不稳定。

后来智慧生物进入了农耕时代，当人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种植上，自然也没有多少精力去捕猎，那会儿的粮食收成又不足以支撑养家畜，于是吃肉变得非常困难。

肉，至美也。

史书就有记载过炎帝时一位公卿有一回得了一块肉，带回家一家人分享，全家每人分到一口，滋味美好得眼泪都掉下来。

听着就挺假的，让人怀疑那是否公卿，现在的公卿哪个不是顿顿有肉？

但那是史实，在那个时代连诸侯想吃一口肉都不容易。

这也令人严重怀疑连山姝制定祭祀礼法，祭祀用的肉祭祀了鬼神之后大家再分着吃了，而非传统的烧掉或者埋了的做法能够通过，根本原因就是所有人太馋肉了，连山姝提供了一个合法吃肉的借口，自然支持者众。

举个最近的例子。

在防风侯被烹杀，帝都三巨头三足鼎立的格局被打破后与王争权最终失败，人也死在了蒲阪的那位方雷侯在人生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曾含蓄的向巫女无光介绍了一番自己的功绩，然后矜持的问，孤算不算明君？

无光非常直白的往方雷侯脸上来了一巴掌:等君侯什么时候能让君侯国中七十岁以上的老人都实现吃肉自由，自然就有资格称之为明君了。

在这个人均寿命不足三十岁的时代，有几个人能活到七十岁？

这明君的标准乍看低到了尘埃里，实则高不可攀，一千个国君里能有一个做到就谢天谢地了。

如今尚且如此，何况在玉宫刚建立的那个时代。

巫女继位奖励所有人吃肉，只怕不仅是犒赏，也是在炫耀自己很有钱。鉴于这个传统能够一直延续到如今，巫女巫觋们本身可能单纯的就是找个借口让所有人都能打个牙祭。

“巫子继位就能吃肉。”青婧彼时没忍住问了个问题:“难道没有人为了吃肉祈祷巫女早点死巫子早点继位？”

巫礼:“....”这话题超纲了。

“还有王继位都会大赦天下。”青婧道。“应该也有人为了得到赦免祈祷王早点死，换得勤快点，说不定还有主动去刺杀的，毕竟杀王比杀巫女容易很多。”

巫礼唯有沉默，默默在心中祈祷青婧不会在仪式上闹什么幺蛾子，若真的搞什么幺蛾子....也没人能阻止她。

万幸的是青婧只是在仪式前同他瞎扯，仪式上并未闹什么幺蛾子，让巫礼对青婧放下了心，不管表现方式如何，至少这家伙现在是认真的在收拾巫宗的烂摊子。

因为第一次仪式的顺利没有任何枝节，第二次的仪式巫礼便放在青婧身上的注意力便减少了。

不同于第一次玉宫内部的小仪，第二次的大仪是天下所有地区的巫宗神庙的巫都要派人来参加的。

群巫之长，自然需要群巫臣服。

鉴于巫宗如今糜烂的情况，各方势力不要太复杂，而且头上没有巫女太久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当大王当久了，猴子不论嘴上如何说，心里难免希望永远没有老虎。

为了防止大仪时出什么幺蛾子，巫礼与巫朌就差全天候的盯着所有来客。

青婧先是与冀州诸侯联军切磋，后又达成和解，亮了自己的肌肉，彰显了自己的存在感，哪怕是不想来的，也在权衡后最终选择了来。

来的人很多，而人多就了就容易生事。

新上任的巫罗虽然没盯着来参加仪式的巫们，但他更忙。

小仪只是让玉宫所有的巫吃肉，大仪却是让玉宫辖区内所有人口，上到巫与贵族，下到氓庶奴隶全部赐肉，七十以下赐一块方肉与一尺布，七十以上赐两块方肉与三尺布。

非玉宫直接控制的辖区，也要恩赐，不过仅限于七十岁以上的人口，赐方肉一块，布一尺。

做为整个巫宗的财政总管，这些全都是巫罗的工作。

纵然巫宗如今很多地方都实际上摆脱了控制，不会理会这一传统，但有不理会的，自然也有理会的。

巫朌殿、兖州巫真殿、巫咸殿、巫朌殿、巫礼殿、巫姑殿这六个明确还会效忠的殿都有自己的一大片辖区，唯一好点便是巫罗殿自己，因为是财政总管的缘故，巫罗殿只在玉都有一片神庙做为办公场所，不需要花钱，只需要看着别人花钱。

尽管六巫殿的很多神庙都不受控制了，可以不管，按着规矩，赐肉赐布的钱一半玉宫和巫罗殿掏，一半各地神庙掏，地方神庙不配合，自然进行不了。

然巫罗计算后发现纵是如此，自己需要赐肉赐布的地方....冀州这边不算玉宫直辖的地方，只有六十余座城，反倒是兖州那边，王与辛筝都非常坚定的表达了支持与配合，兖州的神庙跟着表示愿意出那一半。

巫罗每天看着账上流水般消失的金山银山，着实没精力与心思分给青婧。

所幸青婧每天除了撸狗便是处理公务，连少年时那些挑战凡人三观的恶习都仿佛改掉了。

哪怕这是演的，终有一日会固态萌发，三位殿主也并非没有思考过，结论是:管它呢，只要不闹到明面上，先将当下的难关过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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