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能不朽」

第五十六章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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亘白1131年暮春之月。

小冰期令得元洲的气候回暖推迟了许多, 但宁州特殊的地形使得宁州受到的影响相对要小一些,群山环抱中的紫色大地气候温暖, 哪怕是小冰期到来也还是比别的地方温暖许多。

春日一到台城里的花木便纷纷绽放了, 伤势终于好全,不用下地走路都需要小心翼翼防止伤口再次崩开的鯈甩开濁山侯安排的侍人漫无目的的溜达了一圈后爬上了一株海棠树。

坐在树枝上,目光在满树的花朵上打量着, 最终瞅中了一株开得最好的海棠, 因着那株海棠的位置接近树梢,鯈起身站在树枝上伸手去摘。

“欸小心点!”

摘到了花的鯈被突然传来的声音给惊了下, 脚底一滑, 忙抓着树枝缓冲了下, 再凌空翻了个跟头卸力, 平安着陆。

“哇, 你好厉害。”

鯈看向方才冲过来举着双手准备接自己的少年, 穿得是非常好的锦衣,十五六岁的模样,圆脸杏眼, 甚为娇憨可爱, 确定自己不认识, 应该也不是公族子弟。

濁山氏盛产美人, 他目前见过的就没有生得差的, 而且那些公族的容貌多多少少都与濁山侯有几分相似, 不像这名少年, 一点相似都没有。

“你是哪个国家的少君?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并非少君。”听懂了这位少年不是濁山国人,鯈问。“你是哪个国家来的使臣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虽然宁州并没有冀州那外人不能随便往后宫跑的规矩,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在台城胡乱溜达, 睡了国君的男人和女人还是其次, 若是刺客怎么办?

濁山侯的生活起居都在燕朝,不踏足后宫,后宫管得可能松一些,但再宽松也不可能让其它国家的人随便晃悠。

放下了双手的少年惊诧的看着鯈:“我不是使臣,我是平周献给大君的侍君,你又是哪个国家献来的?”

鯈知道平周,那个被濁山侯看上的邻居,一个月前被王恬灭国,亡国速度惊人,叫人不太确定究竟是王恬太能打还是平周太不堪一击。

亡国后平周国的公族被王恬打包送到了蚕邑,为了安抚平周遗民,濁山侯还给平周侯封了一个空头爵位,但平周国献了美少年给濁山侯却是他不知道的。

“呃,我不是....”

“先生,终于找到您了。”终于找到鯈的侍人拉着鯈的袖子一边喘气一边道:“先生可真是让奴等好找,若先生有个好歹,让奴等如何与大君交代?”

鯈叹道:“我只是随便逛逛,想摘一朵花送给姮,这就回去。”不需要那么神经紧张,他这半年可是一次都没再作死过。

“你就是鯈?”少年惊讶的看着鯈。

侍人也终于留意到周围还有别的人。“这不是平周公子吗?你怎么在这?”

认出少年,侍人不由得挡在了鯈的面前。

女性国君的后宫与男性国君的后宫有很大区别,这种区别主要体现在斗争更加激烈上。男性国君若是特别喜欢哪个妃子,其她人并不会在意,只要国君老老实实的雨露均沾,让每个妃子得到一个孩子,之后国君哪怕想独宠宠妃,并且不会因为喜欢宠妃就想易储,基本不会有人针对宠妃,没必要。

联姻只要生下了孩子便是尽到婚姻义务,别的妃子只要出身足够高,便是养面首都行。

女诸侯的后宫,侍君们只要不搞出病来也随便,但他们也没多少人有那个闲工夫,女诸侯的后代都是诸侯自己生,这也使得侍君们除了要讨女诸侯的喜欢得到诸侯的宠幸,还要想办法让女诸侯愿意和他们生孩子。

为了健康也为了安全,一个女诸侯最多生四五个,最少生一两个,名额有限,争得自然也更厉害。

“先生,大君这会也该下朝了,您还是先回去吧,不然大君看不见你要不高兴了。”侍人劝道。

不管这两位怎么遇到的,先拉开再说。

鯈闻言赶紧与平周公子道别,平周公子也面带笑容的同他道别。“过两天我们这些侍君准备一起办一场蹴鞠玩,鯈你要不要一起来?”

鯈道:“我的伤刚愈,得问问御医。”

同平周公子分别,回到燕朝时濁山侯果然已经下朝了,正在他回来用膳。因为下了朝,又是在自己的宫室里,濁山侯相对寻常,礼服换成了寻常深衣,九旒冕也摘了下来,发髻上没有任何东西,鯈顺手将海棠簪在她的发髻上。“真美。”

濁山侯皱眉:“你去爬树了?”

“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御医亲口说的。”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事了,鯈还当着濁山侯的面转了一圈。

濁山侯也知道鯈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去岁的阴影有点重,确定人真的没事了,便道:“算你听话,吃饭吧。”

鯈闻言坐了下来一边拿箸夹菜一边仿佛不经意般道:“对了,我方才在后宫遇到了你的侍君,以前怎么没见过他们?你的表情怎么给我你也很茫然的感觉?”

那不是你的后宫你的侍君们吗?

濁山侯回忆了下。“你说的是底下的人和其它国家送我的那些人吧?他们还活着呀。”

从她成年起就被人送美少年,隰叔在的时候为了她的身体健康对她管得很严,别人送了她也不敢用,都是随便往后宫一扔,想走随时可以走。

后来十六岁了又有了鯈,对别的美少年没兴趣,再后来看着更没兴趣。美少年的皮相都很好,但问题是她自己就是美人,全族都是美人,想看美人的话,每年宫宴时往公族坐的区域一瞅,全是美人。美人的皮相自然没什么吸引力,而心灵,算了吧,谁会对满脑子想着怎么让自己生下他们的孩子获益的男人感兴趣?

隰叔从她三岁起就拎着她的耳朵告诉她,女人生孩子有风险,风险很大,所以最多生两个,一个继承家业,还有一个以防万一。长大以后在不影响身体健康的前提下男人可以睡,但孩子不能随便生,必须慎重选择孩子的父亲。

她不想生,对于一门心思让自己生孩子的美少年们,再美也没有睡的兴趣。

女人能为了生下国君的孩子私自停药,男人也同样能。

这话说的,饶是鯈也忍不住道:“不是,那些不是你的男人们吗?你这反应未免过分了,一夜夫妻百夜恩.....”

“我没碰过他们。”濁山侯诧异的看着鯈。“你莫不是在吃醋?”

“没有。”鯈矢口否认。

濁山侯笑着点头。“嗯,你没吃醋,我不会碰他们的,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鯈迟疑道:“这个主要还是看你自己的意愿,不需要告诉我。”

“真心话?”

“假话。”鯈道。

“那就不要说了,我希望你开开心心的。”濁山侯道。“那些人,不要理会他们,也不要相信他们,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台城里长大的孩子,看着再无害也不可能真的人畜无害,真人畜无害的一开始就死了。

“可我要离开了。”鯈道。

胃口不错的大快朵颐的濁山侯瞬间胃口全无,目光冷凝的看着鯈。

鯈解释道:“我只是不放心你,所以回来看看你,现在确定你无妨了,我自然要离开了。”

濁山侯问:“这里不好吗?”

鯈歉疚道:“这里很好,但这里不适合我,哪怕这里有你。”

“这一次要去哪里?”

“回辛国。”

濁山侯疑惑。“你在辛国十余年还没看完兖州境内的风景吗?”

“这一次我不想看风景。”鯈道。“同样是做梦,但辛侯描绘的梦比你的更美,我想看看会有怎样的结果。”

濁山侯沉默须臾,问:“若孤不想让你走呢?”

鯈反问:“那你忍心看着我从高台上跳下去吗?”

濁山侯气结。“你不怕我杀了你?”

鯈愈发的愧疚。“虽然很卑鄙,但你的爱是我在你面前无所顾忌的本钱,我能拿我的命赌,而你不能。”

濁山侯很想说我能,但嘴唇翕动,始终无法吐出这两个轻飘飘的字眼。

她了解鯈,鯈是真的敢爬到高台上往下跳,而自己敢真的看着他往下跳吗?

不敢。

意识到这一点,濁山侯顿时气闷不已。

***

从情浓到闹掰最快只需要一顿饭的时间,鯈的行动力是惊人的,没两天便乘上了离开的船,站在甲板上不断往岸上瞅,没人来送,只得失落的进了船舱。

为了安全,很多的商船都会结伴而行,人多不容易被盗匪给盯上,但也有特殊情况,比如鯈搭的船所在船队属于大家目的一致,买家也是同一个——辛国,故而一起走。

商船多达数百,最大的是有好几层的楼船,最小的也是一二十石的船,沿途不断有船只汇入。

载的货更是五花八门,粮食、布匹、盐、咸鱼、药材....甚至连人都有,确切说人应该不算商品。

辛侯缺人快缺疯了,为了讨好辛侯,商人在沿途遇上无处可去的流民与想去辛国的士人时若船舱里还有空间,便捡几个人送辛侯。有捡人的,自然也有专门拉人赚钱的。

船队愈发的浩大,哪怕大部分空间都是货,商人、水手、护卫与船客加起来也已近万,一顿吃掉一座小山,补给很是有问题,所幸沿途有货栈。

也不知货栈背后的主人是谁,护卫个顶个的精锐,货物存放在货栈里非常安全,商人们便很喜欢将货物暂放货栈。而围绕着往来的商人,自然也发展起了提供食宿补给的产业。

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遇到补给的地方,不然船队就得考虑啃货物了。

船队最终抵达湟水下游时船只数量已过千,鯈站在甲板上放眼望去四面八方全是船,只有极目远眺才能看到两侧的巍峨青山。

漓水穿过中南山脉与昆吾山脉这一段属于咽喉天险,湟水汇入漓水的地方也在这一段里,因而只要控制住了咽喉便控制住漓水中下游以及漓水与兖州的商道,便是字面意义上的日进斗金。

围绕着这一咽喉,蒲阪时代王在这里修建了大量的设施以控制咽喉再向过往商旅征税。王权式微的年代里,王畿的土地不断缩水,唯独这条黄金咽喉始终在蒲阪的控制中,带来的财富给了蒲阪最后一次翻盘的机会。

只是如今黄金咽喉落入了唐国手里,唐侯自然也没浪费,继续征税,税还顺便涨了一截,这两年更是达到了五抽三。

过路费缴得鯈肉疼,他攒点钱容易吗?

做为旅人的鯈尚且如此,那些被五抽三的商人自然更加肉疼。

“若非瓷器、辛纸、成药、毛衣、牛马、玉器、辛钱、荼是真的赚钱,我都不想做这生意了。”一名商人忍不住道。“五抽三,再加上沿途官吏的捞油水,能赚什么钱?”

鯈笑着点头表示理解商人悲愤的心情。

商人赚的就是低买高卖的钱,但沿途不仅要缴税还要被层层盘剥,更要担心被盗贼抢,被贵族名为扣押实为无本万利的吞掉货物,若无足够的利益,还不如种地呢,至少收益相对稳定且没有生命危险。

不过这也使得商人一般只做暴利的生意,尤其是跨国的商人,什么暴利就做什么生意。

粮食这种薄利多销的生意若非辛侯要,送到辛国的粮食越多,商人在辛国采购的折扣就越多,这些商人就没几个会不远千里万里的运粮。但这也有个好处,因为船上载的多是便宜的粗粮与粗布,哪怕五抽三,实际上损失也没平常那么大,最让人肉疼的是从辛国回来时的五抽三,船上全是珍贵的奢侈品,莫说五抽三,五抽一都令人心头滴血。

“唯一庆幸的是,辛国的那些货这两年都降价了不少。”商人继续道。“我可以买更多,多少还是有得赚。”

鯈怔住。

唐国这两年将过路税给收得恨不能与天比高,辛国的商品也在这两年降价让商人能够继续赚钱,并且为了赚钱送来源源不断的物资,时间段重合得有点高啊。

没记错的话,濁山国这两年也同样加大了对粮食出口的禁令。

而且,去岁来了一波异己大清洗后濁山侯推行了官考,宁州各国的很多人才都跑去参加考试做濁山国的官,他记得靠拉人赚钱的那部分商人嘀咕过今岁的收入减少了,明岁或许要重新干回拉货的老本行。

过了关隘进入湟水再过襄仪便是被唐国与王畿一分为二的湟水盆地。

唐国控制的地方萧条凋敝,大片的土地抛荒,曾经的阡陌良田很多连分界都找不到了。芳草萋萋还算是不错的,更有一些良田如今尽是郁郁葱葱的林木,无声的歌颂着植物的生命力,哪怕被智慧生物焚烧垦荒化为良田,只要有一丝机会都会抓住,又是一片美丽的树林。

若非商队往来,快赶上鬼域了。

进入王畿控制的地方后又是一片新面貌,荒芜的田地被重新开垦出来,耕牛与新的农具下发下来,随处可见在官府的组织下修路修渠甚至搭建水车的氓庶,商队往来络绎不绝,时不时可见手持木刺的民徙卒巡逻,即是防野兽也是防匪与兵,一派繁忙的景象。

进入王畿控制区域后商队明显放松了下来。

“听说辛侯未来准备修建一条连接漓水与云水的运河,就在湟水盆地这里修,等运河修好了该有多方便。”

“那应该只是说说吧,根本没看到修运河的地方。”

“这你就不知道了,修运河哪是一拍脑袋就开工的,开工之前不得准备好需要的材料和工具?这么长的运河,光是准备这些都不知道要多久。”

“说的好像你亲眼见过一样。”

“不瞒你说,我之前就和人给骊嫘邑宰送过需要的材料和工具,虽然他们只是在澜水那边动工,但要的数量非常大,只是在澜水修水利可用不了那么多。”

“说起来我也看到过王畿的勘测山川水文的堪舆队在湟水这一片活动。”

“这么看来王畿是真的要修运河啊。”

“那还能有假?”

“可这么长一条运河修起来要多少钱?辛侯她有这么多钱?莫说沃西那边还在打仗,哪怕不打仗,以前蒲阪还兴盛时都没修,想来是开销太大,没钱。”

“不修的话也未免太可惜了。”

鯈安静的坐在粮车的袋子上听着商人们闲聊着那条不知道会不会修的运河,发现商人们都想希望修的,这样以后走商会更方便,而庶农们就不太希望修,修渠要服徭役,服徭役,尤其是服修渠修路筑城这类的役,死亡率居高不下。而且非常花钱,到时候又要增税。

进了蒲阪城,商人们去找官寺登记自己带来了多少货,官寺会派出小吏验货,核对无误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至于往兖州而去,商人们也想,但辛侯不许,外国商人只能在边境设立的市同官府贸易,偶尔也会有兖州的氓庶跑来同商人们买一些东西,但只能买在非官山海范围内的商品。

只是辛侯的官山海政策是什么赚钱就将什么划入官营,不买官山海范围里的东西根本赚不到钱,而买了则是属于走私,都是私底下做。

鯈与商人们在官署门口分手,往旁边负责登记人口出入境的官寺而去。

边境宽进严出,离开兖州很难,但出来很容易。不论是什么人,或者说,只要是个活人都可以进兖州,只要做个登记,填上从哪来,为何要去兖州,并且在缓冲营地隔离半个月,确定身上没有染疫就行。

鯈对此甚为配合。

缓冲营地提供的条件比起当年在条邑要好多了,有不漏风的房子,进去时还给洗了个热水澡,剔掉了所有头发。不论是流民还是正常的商旅出门在外都没有清洁身体的条件,这种做法的结果便是每个人身上都搓下了无数的泥垢,剔下的头发里整个就一跳蚤窝,以至于修理头发的匠人在旁边摆了个火盆,一边剔一边扔盆里,将头发和跳蚤一并火化处理。

修头匠的手艺甚好,拿剪刀一顿剪再用剃刀刮几下鯈便感觉自己的脑袋上一根毛都没了,头皮更没伤到分毫。

曾经不止一次修头发修鬓割伤皮肤的鯈忍不住称赞:“小哥手艺真是出神入化,莫非是家传的?”

匠人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手艺却好得跟积年的老匠人似的,不是天赋异禀就是从小跟着家中长辈干这行练出来了。

“不是,我才干了两个月。”

鯈惊讶,两个月就能这么好也太厉害了。

“我这两个月每天都要给两三百人给剃头发。”匠人一脸痛苦。“熟能生巧。”

鯈:“....那也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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