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能不朽」

第四十二章辛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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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筝是在大半夜被人吵醒的, 吵她的人很清楚自家大君睡觉时什么德行,因而都没进门,甚至离门都还有一段距离,就怕被辛筝给误杀了。

辛筝睡得很沉, 每天高强度工作五六个时辰, 躺床上不过片刻便会自动进入深度睡眠, 某种意义上疲劳专治疑心病。

因着睡得太沉喊话不一定能吵醒辛筝,侍人都没喊话,而是拿着两个铜尊乒乒乓乓的敲击。

辛筝以一种想杀人的气势推开大门, 用尽所有的理智控制自己不要杀人, 在她命令她睡觉时除非天塌下来否则吵她的前提下若非真的出了大事没人敢吵醒她,还是用这样的方式。

“何事?”辛筝磨着牙齿问。

连夜跑进台城的情报人员跑上前递给辛筝一封奏章。“桓焰将军的奏章与军报。”

奏章是塞在竹筒里的,火漆封碱, 辛筝拆开竹筒取出里头的简牍, 纸的成本很低, 但产量有限, 倒不是技术问题, 而是人手问题。在满足了粮食生产后才有余力干别的,而投入的人手少自然影响纸的产量。

辛筝将大部分的纸都用在了人族典籍的整理、印刷与传播上, 加之纸很容易受损, 因而很多时候奏章用的还是木竹制成的简牍。

打开卷着的简牍,辛筝的眉目间很快露出了讶异之色。

奏章上是云梦城破的消息。

巫咸挑起了云梦城的内乱, 云梦城大乱, 巫真在混乱中被围殴而亡。

辛筝虽然在正面战场之外的地方花样百出, 却从来都不管正面战场上怎么打,谁是将军谁决定带的军团要怎么打一场战役,谁是主将, 谁决定一场战争要怎么打。

虽然云梦城的内乱出乎意料,不符合计划,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没关系,抓得住变化就行。

云梦泽战场的主将是桓焰,桓焰一看这变化二话不说下令发动攻击,带着水师与水师载的辛克所率的陆军一同攻入云梦城。

打完后才想起这事还没通知辛筝,赶紧十万火急的给辛筝送来了这封奏章。

辛筝看着奏章里桓焰急切解释的用词,思维不由得有些发散。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很有道理,君王在都城,而都城在最安全的地方,战场上打得再惨烈都不会伤君王一根汗毛,君王无法共情战场上军队的心态,更没有千里眼去看到那些稍纵即逝的战机,遑论安定军心与抓住战机。真让君王远程遥控,除非君王能够立地成神,否则战争必败。

道理是对的,甚至是真理,但将领若因此当真就是想不开了。

君王统治的权力本质上来自于暴力,什么是暴力?

答曰:军队。

哪怕将领做出的决策是对的,是对国家有益的,也还是在掌权者敏感的神经上翩翩起舞。

很多将领明明有足够的军事能力却打得束手束脚只能打败仗也是因此,不想跳到掌权者的神经上翩翩起舞,代价会很惨重:死自己一个,死全家,死全族,三选一。

鬼才乐意做这种三选一的题,尤其这操蛋的题还是别人替自己做选择,自己没有接受的权力。

好像有点理解为何那么多公卿冲着权臣的位置发起冲刺,架空君王,甚至取而代之。

生命很宝贵,对如此宝贵之物的生杀予夺自然要掌控自己手里才有安全感。

你的品行很好,但只要你有着一念定我生杀予夺的权力,即便你是圣人,我也无法违背人性相信你。

辛筝想了想,回到卧室里翻出纸笔提笔书写对桓焰与这次攻打云梦城所有将士的赏赐,努力搅拌着脑浆组织词汇让桓焰能够看明白,自己并不在意她打完了才想起禀报的事,要不要发动战争是君王的事,但战争怎么打是将军的事。

计划赶不上变化,来不及回报是很正常的事,桓焰并没有做错。

将诏书写完,安排下去,辛筝下意识想继续去睡觉,却想起云梦城既然都打下来了,得赶紧将它的航运枢纽功能嵌入云水在兖州境内河段的航运网中,可以省多少事啊。

还有,现在才仲夏,下半年还很长,离秋收也有一段时间,剩下的物资也还有很多。

大军每日消耗巨大,干消耗也不好。

不如继续打浮国。

浮国在青水上游,青水下游现在全在辛国的控制中,虽

然是逆流,但再怎样也比没有河流要方便。而且巫咸殿那些家伙不是人形天气预报吗?让他们盯着天气,预测一个顺风的天气,船只行驶借不了水流的力也还能借风力。

不,我要睡觉,我还没睡够四个时辰。

不,这些事情很重要,兵贵神速,时间不多了,越快越好。

睡眠不足精力恢复得不好会影响效率的。

只是暂时的,等这一阵过了睡个三天三夜补回来就行。

一番纠结,辛筝的目光终于从柔软舒适的床上离开,掰断了从床上生出,抓着自己不放的无数的无形之手。

攻打浮国并不难,船只本来就准备了许多,原本准备用来对付云梦城的,现在没用上还可以继续用。且刚得了云梦城,云梦城做为航运枢纽最不缺的便是船,可以征用,回头会还,若是坏掉了,辛筝也会赔钱。

以辛克为主将,统领三十万大军南下,一路横扫。

实打实的横扫。

浮国半数军队都在更南边的扶风关隘与盗趾军切磋呢,国内空虚。

辛筝有一段时间每天都能收到好消息,然后更加忙碌,打下的城邑都要派遣官吏去管理,当地的贵族也要全部端掉,不然这些地盘只是名义上属于辛国,实际还是当地贵族的,那她图什么?哪怕不考虑那么长远的治理,只那些跑掉的贵族给后勤添乱也是问题。

战线越长,后勤稳定也越重要。

也因为要一座座城邑打下的同时还要控制,攻城略地的速度很快降了下来。

辛筝忙疯了,连带着被她抓丁的安澜崽崽也日渐消瘦,哪怕每天只是给辛筝搬奏章,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问题奏章也是很累的。

砰!

翻着奏章,上下眼皮打架的崽崽瞬间清醒,懵然的看向将红木书案给拍出了裂痕的辛筝。

虽然已经没再习武,但辛侯的身体似乎一直在增强。

心中感慨的崽崽抬了抬脑袋,看到了辛筝脸上的怒容。“先生,怎么了?”

谁这么想不开将辛筝给气成这样?

活着不好吗?

“唐侯,膨胀了。”辛筝收敛了怒容回答。

“他干嘛了?”

“他想当王。”

安澜不解:“你们不都想当王吗?”

就这也值得生气?

“想当王没什么,不想当王的诸侯不想好诸侯。但他不按规矩来,当然,我也没打算守规矩,但他比我更不守规矩。”辛筝道。

安澜捋了捋,大概能猜到辛筝不打算守规矩的方式——兵强马壮为王,不太确定辛筝生气的究竟是唐侯不守规矩还是唐侯比她更不守规矩。“他要怎么不守规矩?”

“多国相王。”辛筝道。“他邀请帝国最为强大的几个大国互相承认彼此为王,哦,对了,还有王的承认。”

安澜:“....人族的王位可以这么随便吗?人王还没死呢。”

辛筝冷冷道:“人以前和现在不随便,但要让他成功了,以后人王之位会非常随便。”

安澜想了想,问:“说起来,人族的王位都是怎么定的?”

“现在的话,都是大国投票,谁得票多就是谁,最近一千年的王都是在几个固定的氏族中里选出来的。哦,现在这位例外,他不是上层氏族的人,是借了巫女无光的力量上位的。”辛筝道。

“几个固定的氏族里选出来的?那还是禅让?”安澜狐疑。“我记得禅让是非血缘继承。”

“台面上是禅让。”辛筝说。“私底下那是私底下的事,敢搬到台面上的话,你曾祖母的结局就不用我提醒了。”

安澜无言了一瞬。“我觉得,唐侯比曾大母更过分,他会死吗?”

“应该不会。”辛筝抑郁道。“时代已经变了,第一个跳出来的人一定会死,但第二个第三个不一定,甚至很可能成功。”

安澜闻言也很不高兴。“他们还不如曾大母呢。”

“所以你曾大母死了呀。”

安澜懵然。

“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辛筝道。“她要不那么厉害,只是一个寻常诸侯,哪会引来帝国攻打?”

安澜问:“她若只是一个寻常诸侯便可活吗?”

辛筝摇头。“她会死得更快,乱世中,为君无能是原罪,最无法原谅的罪。”

安澜:“....我竟不知还能说什么。”

辛筝道:“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呀。”

安澜缓了缓,问:“那先

生打算怎么办?看着唐侯相王?”

“怎么可能?”辛筝道。“当第一个臣子弑君后,帝国迎来弑君如杀鸡的时代,第一个臣子取代国君自己当国君后,迄今为止已经有三十几个国家被篡了,唐侯相王若成功了,信不信未来十年人族能冒出来百八十个人王?”

安澜想像了下,发现自己想像不能,龙伯也不止一个王,但也没多到百八十个的地步,而且龙伯诸王也不是龙伯王,只是某个龙伯建立的国家的王,都不是所有龙伯的王。大家都不是唯一的,只治理自己所属的国家,不干预其它国家,龙伯宪典也明确规定了龙伯诸王之间是平等的,无高低之别。

当然,实际上肯定会因为国力不同而有些地位差异,但法理上是平等的。

人族这里,人王是人族的王,人族只有一个,真冒出来百八十个王,那谁说了算?

“先生想攻打唐国?”

辛筝摇头。“唐国的国力比兖州这些大国强多了,我若与它大战,不一定能赢,而且我也不可能放着沃西这个更要命的问题不管。”

安澜不可思异。“可这问题不处理人族要出大问题吧?”

虽然龙伯也分裂了,但分裂与分裂明显有区别。

龙伯当年是先商量好了怎么分,分了以后要遵守怎样的义务有怎样的权力。

与其说是分裂,不如说龙伯是从一个大一统的王朝转化成了一个联盟,人族发展下去显然不是从王朝转化为联盟。

“是啊,所以我得处理。”辛筝低头继续写奏章。

安澜凑过去瞅了瞅,发现辛筝在写国书,都没多少格式辞藻,非常的简单粗暴,让国君投降,降了,可以保留三成财产前往陵光半岛或是别的国家,或者保留一成的财产留在辛国,不降,该国所有公卿贵族都烹杀全族。

值得一提的是,国名那里填得不是一个,而是七十一个。

“这七十一个国家是?”

“兖州不算辛国与浮国之外的所有国家。”

安澜有些惊讶。“这么少?”

“以前很多的,但蜚疫肆虐,有不少国家灭绝了,还有很多国家被灭了。”辛筝

道。“大部分都算是我灭的,云水以北都是我的灭,兖西有一部分是玉国灭的,一部分是我吞了玉国后灭的,青水流域被两个大国灭了不少,穷桑国那边也一样,昆吾国周围的都是昆吾国灭的。”

“昆吾国不是在你的控制中吗?”

“以昆吾侯的名义发动的战争。”辛筝道。“说起来,昆吾侯因为好战,在民间的名声挺不好的。”

安澜闻言不由笑了起来,好处是辛筝的,坏处是别人的,这很辛筝。“他们会降?”

“会啊,这些小国人口多的也就十万左右,少的只有一两万甚至更少。”辛筝笑。“待我将一个国家的公族与公卿贵族全族都烹杀,剩下的国家必是会降的,哪怕真有头铁的,也不会很多,正好给军中年轻将领们练手。”

让年轻将领负责同大国之间动辄数十万大军的战争她不放心,正好打个小国锻炼一下独立领兵的能力,为以后负责数十万人的大规模作战做准备。

安澜无法反驳。

烹杀的效果太惊人了,和屠城一样。

只是在辛筝以前,所有人的威慑选择都是屠城,就辛筝不走寻常路,只烹杀贵族。

这更伤人,屠城的话贵族还是有希望存活的,甚至有的会因为格外有价值而被征服者留下继续做贵族,做为安抚民心的工具。

辛筝的烹杀之下,肯定不会让任何一个贵族幸存。

“这能影响到唐侯吗?”

“不能,但可以让我在最短时间内统一兖州,加速计划。”辛筝道。“唐侯既然要多国相王,说明他虽然膨胀,却也还有理智,知道箭射出头鸟,不想做第二个太昊琰。既如此,让所有的国君都拒绝他,他自然会放弃这脑残的想法。”

安澜大为好奇:“先生要如何让诸侯们拒绝唐侯?他们应该也是想当王的,唐侯的提议无疑挠到了他们的痒处。”

“自然是欲/望。”辛筝道。“只有欲/望才能打败欲/望。”

安澜不解。

辛筝揉了揉安澜的脑袋。“你看我怎么做,自己慢慢思考。”

安澜乖巧点头。

灭浮国很容易,浮国在经过蜚疫、连年天灾与

战争后全国不顾后果的拼命征兵也就征发三十万大军,就这三十万还分了两半,待第一阶段打下的地盘做到控制后辛克很快开始第二阶段的横扫。

浮国这些年打仗太频繁了,虽然每个国家都如此,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辛筝高超的平衡技巧,因而不论是贵族还是氓隶们都甚为厌战。留意一下便会发现帝国如今很多国家都开始休战,中场休息。

浮国本来也想中场休息的,但辛筝不给它休息的时间。

哪怕是抵御入侵者,浮国的厌战情绪仍旧高涨。

贵族们还能为了自保而克服厌战的情绪,但氓隶们却不会,辛筝早些年往帝国各地散播的游医间与别国商人打好关系起到了惊人的作用,比起高高在上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君王,氓隶们自然对需要经常打交道的商人,以及友善能救命且允许氓隶们付不起钱用管一顿饭抵偿诊费,教氓隶们怎么辨识与采摘野生药材的医者们。

当商人与医者们都告诉氓隶们,辛军不会烧杀劫掠伤害氓隶们,还会废奴,并按人头给每个氓隶分地后....厌战向反战转化。

大量的氓隶为了躲避兵役纷纷逃进了深山老林,打算等战争结束了再回家。

更有甚者干脆临阵倒戈,在吃上饱饭甚至尝到肉后以比辛人更高涨的热情去攻打自己的国家。

天时地利人和之下,仲秋之月的时候浮国便亡国了,唯一比较麻烦的是扶风关隘的十几万大军的主将不肯降,确切说他想和辛侯谈条件。

要么辛侯允许军中贵族将领们保留自己宗族所有财产包括土地与奴隶,以及宗族所有人的生命安全,要么他放盗趾军进兖州。

辛筝顿觉头疼,纠结片刻后在奏章上写下了批复:土地和奴隶是做梦,但别的财产以及生命安全可以,不过辛筝追加了一个条件,这些贵族得带着全族离开辛国境内,不接受讨价还价,让贵族将领们好好思考一下盗趾军对贵族和奴隶主们的态度。

辛筝相信九方燮为了利益是愿意妥协退让以换去进入兖州的门户,但九方燮是盗趾军的首领,盗趾军是奴隶军,他要敢和奴隶主妥协,盗趾军马上就能

让首领的位置换人。

没办法,盗趾军不是国家,凝聚起这支特殊军队的核心是盗趾天下无奴的理念。

国家可以为利妥协,理念却不行,理念一旦妥协就变质了。

刚写完批复便见一只鹏鸟从窗户飞了进来将一支铜管扔在了她的案上。

铜管上有凤凰纹,辛筝也顾不上同鹏鸟计较,赶紧捡起铜管拆开,君离这回没再跟她闲扯各种琐事与人生感想,也没试探的与她聊沃西的战争有多激烈,却是她等候已久的。

帛书上言简意赅:辛侯若愿半载之内援少昊,沃西予君,若否,请君念露水之情为吾收尸。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君离,辛筝就没出兵帮过他,最多给点粮食,就算是粮食也是有数的。

一方面是因为自己腾不出手,另一方面是为了让君离低头。

她不想和君离做平等的双王也不想做宗主与附庸的双王,只想完全吞并沃西,让沃西从法理到实际上都变成她的地盘。

因此哪怕有空闲她也会耗到君离与少昊部陷入绝境,不陷入绝境,少昊部不会举国降她。而因为少昊部的特殊的地理位置,她也不可能在两个异族兵临城下时端掉在当地繁衍了数千年的少昊部公卿贵族们全部换上自己的官吏,只能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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