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能不朽」

第九十八章安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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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看到里聚时安澜不由得陷入了一瞬的无言。

九家为邻, 四邻为丘,四丘为里,五里为乡,五乡为城, 五城为郡, 五郡为邑。

每个聚居点都会修筑木栅或夯土、石料的围墙, 不然大清早起来发现门口盘桓着狼群还是小事,夜里睡觉时发现人被狼给叼走了就悲剧了。

根据聚居点的规模大小有不同数量的出入口,里有一个, 乡有两个。

不论有几个出入口, 围墙做为正门的入口处都会立块石头刻着里聚的名字,如某某里,如某某乡。

大部分乡和里在最开始的名字都是天干地支加数字, 氓隶们普遍不识字, 官吏们识字但需要起名的乡里太多, 想一两个名字叫乐趣, 十个八个叫工作, 百十个叫崩溃,最终结果便是干脆按数字往下排了。

不过随着稚童在官序读书带回了知识影响到家人, 氓庶们不免开始对数字名嫌弃起来, 很快便会申请换个名字。

里聚呈方形,以内部的一条道路为中轴线, 屋舍自两边蔓延, 或为青砖或为木料, 左右对称,整齐得跟多胞胎似的,还是没分开的那种, 完美满足强迫症。

很多屋舍都与邻居共用一面墙壁,这种为了节省材料而发明的建筑方式导致了这种风格,但能够蔓延得如此之快,辛筝的强迫症功不可没。

比起散乱的布局,辛筝更青睐这种整齐又省材料的,最重要的是,需要安置的人口太多了,辛筝对屋舍的唯二要求便是快与结实。

本着方便管理的打算,辛筝将所有乱七八糟的穷乡僻壤的人口全都强制迁徙了。

换个地方,比如冀州这么搞肯定得天下大乱,但在兖州这么做反倒没出什么问题。

一来兖州地广人稀,比如如今的辛国,粗略估算,土地面积超过一千同(四同为一万平方公里),而如此辽阔的土地上拥有的人口才七百余万,且大部分人口还集中在辛原与条原。

帝国的平原面积比例很小,奈何人口更少,在平原土地尚未得到完全开发的情况下那些穷乡僻壤不宜居的地方便住满了人本身就不合理。

但不合逻辑的事情既然发生

了必然有其缘由:苛政猛于虎。

被苛政逼死和被大虫吃掉那个更幸福一些?

人们用脚做出了选择。

这个答案并非辛筝想要的,或者说,不是任何正常的统治者想听的,辛筝尤为不喜。辛筝恨不得一个人口掰成两个来用,自然无法容忍大量的人口窝在山里给大虫打牙祭。

遗憾的是,上位者的不喜并不能让底层放弃用脚做选择。

改变不了别人,那就改变自己。

大部分统治者选择前者,孤生而尊贵,孤即国家,所有人理所当然就应该为我牺牲奉献,你哪根葱?凭什么让孤改变自己讨好你?脸真大。

辛筝大抵是年少时挨得毒打太多,并不纠结应该谁为谁改变这种问题,只要能达到目的,她一点都不介意改变自己,甚至放低身段去讨好氓庶。

门口并无守门人,但外来者还是得拿着路引文书去找里正签字才能在里聚自由活动,亦或前往下一个地方。

正是秋收时节,里聚里,不能说没几个人,应该说鬼影都看不到。

学龄的孩子都被送去官序了,在官序寄宿,短则半个月多则一个月才回一次家,剩下的全都下地干活去了,作物若不及时收割,收成便黄了。

大门紧锁,安澜无奈的与从人在门口刻着里聚名字的石头上坐了下来等人回来。

一边等一边从包裹里取出一本厚得仿佛砖头的册子翻起了自己这一路看到的问到的。

册子上有许多个问题,全是她与辛筝分开前辛筝准备的,让她每到一个地方便通过当地人了解这些问题的答案,明确要求必须最穷的最富的以及中间的氓庶全都要问,若是有乞丐,也要凑上去问问题。

是的,辛筝细致到为她知道的所有行业都给准备了一套问题,包括乞丐。

比如里聚村社的庶农。

迁居后分到了多少地?

地的品质如何?

离水源近不近?灌溉方便与否?

若是不方便,官吏们有没有组织大家修渠,修水车这一类的东西,其中水车粗略结构图可是画在官序教材上的,若是没听说过可以去翻翻孩子的教材。

若是修了,或准备修,氓庶们是出人还是出钱,亦或是两者都

出,还有干活的时候伙食如何?氓庶们吃什么,官吏又吃什么?

如果吃得不一样,官吏们有没有提过,辛侯规定,官吏们的伙食标准是按工作岗位来定的,也就说,修渠时干活的氓庶吃什么,他们在修渠时也得吃什么。

如果标准不一样,辛侯要杀人的哟。

还有,官吏们办事的时候有没有吃拿卡要,办事态度如何?

里聚和乡里城里交通往来方便否,往来靠的是两条腿还是牛车马车?路况如何?

每个里聚在迁居后都会有一批农具做为里聚的公共财产,供里聚所有人共同使用,反正人族如今主要耕作模式是集体耕作,辛筝估摸着氓庶们应该没什么意见,但以防万一,也准备了相应的问题。

当然,这些农具都不是免费的,不过价格是统一的,也不高,里聚可以按年来还给官府。

据说上面从辛原运来了一万头牛,畜力对农业的涨幅作用是肉眼可见的。氓庶们可以以里聚为单位申请购牛,考虑到大家原本就是穷鬼,如今还因为农具和屋舍欠了官府一大笔钱,都出不起钱,若非辛国禁奴,对官吏们约束也严格,搞不好氓庶们就被抓为奴隶还债了。

辛侯给了氓庶们一个选择,以里聚为单位分期还款,利息本身很低,还得越快,付得利息也越少,大部分氓庶对此自动理解为牛税。

接受良好。

但最开始时一点都不良好,氓庶们被贵族和地主给坑蒙拐骗出心理阴影了,本能的抗拒任何贷,除非动用武力,否则是唯恐避之不及的,但别的地方不介意这么做,赚钱嘛,动用武力威逼又怎么了?但辛筝的目的并非为了赚钱,而且每年被她当成新年余兴节目的砍人头也想赚钱的官吏本能的抚摸脖颈,既然不能武力,那就只能另外想辙,牛税这种说法很快出台。

粪肥发酵的技术有没有听说过?可以增长土地肥力的。

还有你们地里种的什么作物?什么季节种什么?为什么这样做?

听说将一些作物轮作可以增加粮食产量,是真的吗?

农闲的时候大家会做点什么?光靠种地很难养活一家人吧?

听说辛侯到处修路修大渠,都是国

库掏钱,氓庶只要去干活就能有工钱拿,伙食管饱,每两天至少吃一碗肉是真的吗?

工钱多吗?说的一碗肉,实际上一碗肉的分量大概多少?

工地上那些官吏们好相处吗?

怎么个好相处?

怎么个不好相处?

工地上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项?

一岁的粮食收成大概是多少?

官府设的粮栈收粮的价格是多少?市面上的粮食价格又是多少?

缴完税和留足自家食用的余粮后剩下的粮食卖掉的钱再加上农闲时做工赚的钱大概有多少?

里聚收入进项只有缴税和短工吗?

周围没有别的什么可以来钱的特产吗?

家里有几个孩子,都有哪些需要操心的问题,对孩子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和期望?

多久置办一身新衣,都用什么料子?

官府分配的房子够不够住,有没有通风漏雨的毛病?

有没有去上过教成年人读书的夜序?

官府组织的流动扫盲队有没有来过?扫盲队至少要教会每个人三百个常用字,学会了多少个?

林林总总,哪怕安澜通过这些问题都能了解到不少东西,何况辛筝那个凡事都要想三想的家伙。

安澜细细的阅读着每一个问题与自己写下的答案,发现同样的问题,这些人却能答出非常有意思的答案来。

比如在孟水郡的时候她问过一个买菜的老妪,老妪家里是酿葡萄酒的,这也是辛国少有的商业了。

辛筝支持与欢迎外国商人来自己的地盘上经商,并且经常接见商人聊天,但国内却因为官山海吃独食吃得太过分而商业发展有点困难,柴米油盐酱醋茶所有与民生有关的,与民生无关但赚钱的全部官山海,官府建工坊,雇佣氓庶生产。

但辛筝对酒却破例了,当然,不是粮食酒,酿粮食酒是犯罪,但酿乳酒与葡萄酒这一类酒类是合法的,这也使得辛国的乳酒与葡萄酒业非常发达。

因为一家人忙不过来,老妪家里雇佣了一些佣工,为了节省成本给佣工吃菜,但只吃菜没力气,因而必须多放油,虽然花生油与芸苔籽油比肉食便宜,但老妪还是很感慨。

若是奴隶制没有废除就

好了。

给佣工吃得太差,薪酬太低,佣工就不干了,去给官府修渠修路。

主家还不能拦着,一来人不是奴隶,有来去自由的权力,二来官府也很缺人手,拦着等于跟官府抢人。

这一次吞并云水以北百国,辛侯决定迁徙百万人口南下,虽然很多人不符合强制迁徙条件,但为了分到一块土地纷纷主动报名迁徙,对此官府来者不拒,这也使得辛国原有疆域上的无地人口锐减,为了留住剩下的无地人口不走继续做工,工钱一涨再涨。

若是奴隶制没有废除,随便给奴隶吃什么都行,也不需要付高昂的工钱。

离开孟水流域,沿着云水顺流而下,走得越远,这样的情况反倒碰到的少了。

辛筝砍了超过九成的贵族头颅,还把贵族的头颅挂城墙上风干的效果斐然,安澜问起怎么看废奴时,大部分人的回答都是非常好,只有非常少的一部分人觉得不好,说到激动处破口大骂辛筝是无道暴君。

安澜了解了下两拨人的出身,大部分不是庶人便是奴隶,在辛筝打过来之前,奴隶的子孙将永远都是奴隶,而庶人虽然不是奴隶,但全都赤贫,为了不饿死,时不时需要卖孩子,不论是哪一种都很有自知之明,若还保留奴隶制,那他们要么仍旧是奴隶要么很快就会沦为奴隶。

少部分持反对意见的则是曾经家境不错,与贵族多多少少有点关系,因而家中也有几个奴隶,但辛律不承认奴隶,并且严厉打击奴隶制,这些人的损失不要太大。

奈何打不过辛筝,也曾试图妥协,希望辛筝能够补偿,即官府为奴隶支付赎身钱,这样奴隶就是官府的了,官府想让奴隶当庶人便是庶人,而奴隶主也可以弥补损失,如此皆大欢喜。

辛筝的回应简单粗暴,在邸报上发表了一封对奴隶制的斥责,引经据典的那种,否认奴隶制的合法性,理由是炎帝时代早期是没有奴隶的。哪怕是炎帝时代后期,炎帝对于奴隶也是极度排斥的,根本不承认奴隶的合法性,而炎帝所谓将背叛人族者打为奴隶中的奴隶与其说是奴隶倒不如说罪犯,还是只属于官府的罪犯,私人是没有合法奴隶的。

谁在她面前建议将奴隶合法她就屠谁全族,根据《大荒纪年》的记载,超过四百多个氏族因为在炎帝面前叨叨此事惨遭人工绝嗣,认真算起来人族的奴隶制直到炎帝死后才真正发展起来。

辛筝表示,炎帝都说奴隶制不好,是否认奴隶制的,做为炎帝的子孙,孤自然要继承先祖遗志:不承认奴隶制。

做为君王,孤凭什么掏钱向不合法的东西妥协?你是君还是孤是君?

最终表示:城墙上还有继续挂头颅的空间,你全家有没有兴趣填上?

说得虽然冠冕堂皇,但真实的最主要的原因就一个:辛筝没钱。

当然,即便有钱,安澜估摸着辛筝也是舍不得的,有那赔偿奴隶主的钱,多修几条路几条渠不香吗?

最终的结果是这些倒霉蛋没有得到任何赔偿,生活水平从肉食者跌落至食菜者,但安澜觉得这也不算太惨,相对城墙上挂着的那些人头而言。

安澜若有所思,说起来,这些支持奴隶制的,要么曾经是奴隶主,要么如今积蓄起了财富,不属于赤贫的家庭。

“前者也就罢了,后者应该没有谁是贵族吧?”安澜思索着。

辛筝秉着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决定得罪了,那就没必要妥协什么,对敌人的一分仁慈是对自己的十二分残忍。因而贵族要么被杀要么被打包扔陵光半岛和炎洲,辛国现有的臣民很难扒出几个贵族来。

那个老妪的家里发迹应该是辛筝废奴后这些年的事,若仍旧保留了奴隶制,那老妪....

若是以往,安澜很容易觉得这是老妪这类人短视,但同辛筝学了这么多年,她已有不同的见解。“因为立场吗?可废奴的反对者也不全是拥有财富的富人与旧奴隶主。”

安澜抓了抓脑袋,她清楚记得辛筝表示废奴是全国境内废奴,包括新并入的每一寸土地后很多寻常庶人也是反对的,情绪激烈得仿佛利益受到损害的是他们,明明他们谁都没有奴隶。

自然,舆论反对对辛筝没用,辛筝做了决定后还敢叨叨的全都上断头台了。

册子很厚,每一页都写满了蝇头小字,以至于安澜从头到尾阅读结束的时候天都快黑了,终

于有人回来了。

却不是里正,里正仍旧带着大部分人口在地里抢收,回来的几个人是来提前准备饭食的。

其中领头的大人在安澜的从人表示来意并拿出路引文书后瞅了瞅,字认不全,随手递给一个五六岁模样但非常瘦的稚童。“上面写得什么?”

稚童瞅了瞅。“这上面说他是从冀州来的游士,带着孩子来游学的,要去国都。从冀州来的,不是可以直接去辛原吗?为什么要绕这么远?”

他记得官序的地理课上有提过,冀州与兖州的通道是界谷,过了界谷与群山便是辛原。

而且,稚童瞅了瞅站在从人身后的安澜,隐约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这个稚童身上肉好多,除了贵族家的稚童,他就没见过哪家孩童长得这么肉呼呼的,还很高,看面容感觉三四岁,但看身高又不太像。

思索了一会,稚童只能归结于对方家境很好,天天吃肉,所以长得又高又肉呼呼的。

“我们走的不是北边的路线,是宁州路线,从王畿那边过来的。”

领头的大人闻言道:“王畿?我听说那边可乱了,你带着个孩子从那么乱的地方过来?我说你们这些游士都图什么呀?一个比一个不要命。哪怕你自己不要命也考虑一下孩子,行了行了,留宿是吧?可以,具体住哪等里正回来安排,不过有个条件。”

从人马上道:“住宿钱不是问题。”

“不是钱的问题。”农人瞅了瞅四名从人,为了避免暴露身份,安澜带的从人都是人族,体型虽不如龙伯,却也是太昊烨为自家崽崽精挑细选的,一个比一个身强力壮。“你们人还挺多的,看着也很结实,我们地里的麦子收不过来,你们帮忙割麦就行,住宿就不要你们的钱了。”

这一路走来也不是头回遇到这样的事,从人非常爽快的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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