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能不朽」

第九十六章仲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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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辛一进门便看到了自己的兄弟姐妹们, 虽然其中有一半自己不认识,但通过认识的那部分也不难判断出剩下的人与自己什么关系。

没办法,风洲的子女太多了,光是成年的便足有十五个, 最令人无言的是他还没有别人那种逢年过节尽量将所有后代聚起来一起吃顿饭的兴趣爱好。

风洲对待亲生骨肉和对待臣子是一样的态度, 只有君臣, 没有亲情。

亲生骨肉和臣子的区别大抵就是,前者有继承权,后者没有, 除此之外再无分别。

除了朔。

朔是唯一一个想干嘛就干嘛, 并且风洲有空时会惦记,会努力挤出时间一起吃饭的孩子。

仲辛曾经非常气愤,大家都是你的孩子, 凭什么这么区别对待?若说朔是真爱生的孩子, 倒也能理解两分。

羽族普遍不婚, 寿命三四千载, 而婚姻是一辈子的事, 结了婚要一辈子相对的,除非真爱, 否则再倾国倾城的容貌, 看各几千年都会吐。

当然,也可以腻了就离婚, 一辈子结婚离婚千百次, 自然就不存在一张脸看到腻的情况, 但这太折腾了。

大抵如此,羽族最终形成了除非觉得对方美得让你认真思考后觉得自己可以几千年都看不腻,看不吐, 否则就别结婚了的观念。

而有一张脸让你能够几千年都看不腻,无疑是真爱。

爱屋及乌的天性不仅存在于人族,也存在于羽族。

真爱生的孩子,自然会与旁的人生的孩子不同。

然而风洲他是不一样的风景。

朔的母亲并非风洲的真爱。

羽族找到真爱后是不会再与别的生孩子的,而是专心与一人厮守至死,即自己的生命终结。

朔的母亲并非真爱,风洲却将所有的父爱都给了她,哪怕是有真爱的那些羽族也不会这么干,真爱的子嗣会有可能分到最多的爱,但别的孩子也同样会分到。

风洲无意维持家庭关系,也造成子嗣们的关系疏离,甚至有些根本不认识。

仲辛瞅了瞅人群,发现没有那个所有兄弟姐妹都认识的家伙,恍然想起那家伙为了收集著史的文献跑去人族

地盘了,还拐带了另一个明明不是子嗣却被风洲看得比子嗣更重要的启。

不在也好,省得看了就心塞。

随着仲辛入场,人也齐了。

风洲让侍者将几份情报递给他们传阅。

风洲道。“看完了给我你们的看法。”

风洲经常会拿时事来考校他们,或者说,这是他与孩子们最主要的交流方式。

每份情报的内容都是一致的,区别只在于墨迹干得如何,短时间人手一份有点难度,因而王子王女们很快按着彼此间的关系分作了几堆共阅一份。

仲辛瞅了瞅,发现是关于人族的。

人族的情报很正常,这几年他们看的奏章公文一半是地动加小冰期的各种表现问题,另一半则是人族。

只是这一次不是关于南边青州的,甚至连西边沃西少昊部的都不是,和少昊部唯一的共同点大抵是都在西边。

是兖州一个叫辛国的国家。

这一任的辛国国君非常完美的让世人对国君的奇葩有了认知。

别的幼主再怎样也会按耐到成年才想办法揽权,辛侯不,她连总角都还没到便成功通过一系列政策将国中所有阶层的人给得罪了,其中得罪得最厉害的便是贵族阶层。

最终的结果是毫无悬念的。

国人/暴/动,运气好点的是她侥幸逃了出去,成为流亡之君。

一般来说遭遇如此打击,一蹶不振才是常态,落入低谷后还能再爬起来的案例被广为传唱的本质在于其稀少。

在这稀少的复国案例中,辛侯毫无疑问做到了最绝,归国第一件事便是将所有贵族一锅烩了,一个都没留,以至于辛国现在都没贵族了。

很凶残。

于国而言,这却是最理智最能获得最大利益的。

随着铁犁牛耕的出现,氓隶们更乐于开垦不属于公田的荒地,开垦出来的荒地不属于公田,因为过去没有这样的案例,因而私田最早是不用征税的。

没人种公田,国君自然就没钱了。

但又不能阻止别人去垦荒,最终结果便是对私田征税。

一系列致命的问题便出现了。

谁来征税?

贵族征税

的话那钱就是贵族的了。

而且,无数是铁还是牛都不是便宜的东西,拥有最多私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贵族。

不似贵族拥有广袤的封地,对开垦荒地最积极的便是封地稀少的小贵族,靠着私田发家之后慢慢成为了大贵族,良性循环,财富和封地越来越多,最终寻常氓隶开垦的土地慢慢被贵族利用手中的权力豚并。

若要缴税,贵族就得大放血,若不缴税,大部分土地都在贵族手里,国君能征上来多少税?

不论对不对贵族征税,有一定都是毋庸置疑的,征税需要人,谁来征税

让贵族来征税?且不说让纳税人自己征税多荒谬,哪怕贵族免税,不用缴税,将征税权给他们等于增加他们的封地,肉饼打狗有去无回。

因而在初亩税这类土地税赋蔓延开来之前的数百年里人族国君们重心便一件事:如何绕开贵族建立起一套新的体系,确保钱一定会到自己手里。

这也导致了贵族们弑君如杀鸡。

你都要挖我根了,不弑君难道要等死。

理论上,这种冲突根本没法化解,贵族有权有钱,土地必定会集中到他们手里,民无立锥之地,而贵族有免税的特权。到时候,无立锥之地的民造反,阡陌纵横的贵族趁势而器,谁最悲剧是不言而喻的。

想解决问题,国君唯一的选择便是将贵族统统消灭。

奈何现实总是没有最糟心只有更糟心。

人族很长时间里只有贵族才有接受教育的权力,把贵族杀光了谁来治理国家?国君再能耐也不可能一个人治理好偌大的国家。

很难说百家学派的发展有没有国君们的默许。

不同于贵族匠人之类宁可让家传的知识断绝也不予外人,百家学派维系靠的是学说理念,或许在遥远未来百家分出胜负以后同样会与贵族一般垄断教育,禁止下层接受教育,但此时此刻百家学派走的还是头可断血可流学说理念绝不能失传的路子。

阅读人族的历史不难发现,国君们的集权开始出现成效正是在百家打破贵族对教育的垄断之后。

但百家学派也无法培养出让国君们完全踢

掉贵族的人才。

学习的成本太高,从前只有贵族有资格接受教育,如今哪怕加上了庶人中的地主阶层,这两个不论哪一类的人口基数也都很小,前者大抵百分之一,后者比前者多百分之一左右,且并非所有贵族和地主成员都热爱学习,因而人族的识字率只会更低。

能够参与到国家管理的必定识字,但识字的确不一定有能力参与管理,因而真正能够用上的人很少。

林林总总的因素最终导致贵族与国君们之间的关系始终保持拉锯状态,辛侯是头一个跳出了这种糟心拉锯状态的国君。

可以预见的,她不会是第一个。

但变革这种事,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虽然大概率死得很惨,尤其是这种将既得利益阶层全部得罪的吃螃蟹,但同样的,若能在所有人之前吃完,那么,赢家通吃。

辛侯大抵也很清楚这一点,一锅烩了自家贵族不说,还在灭其它国家后同样找借口将超过九成的贵族处死,死人是肯定没法再跳起来找她麻烦。

这风格都快赶上当年的白帝了,虽然还没做,但你有动机杀孤,故而孤先下手为强搞死你一家子,算不得冤屈了你。

不过既得利益阶层都没了,新政推行自然畅通无阻,只要她有可以代替贵族阶层的管理人手。

辛国没陷入混乱,足以证明辛侯解决了这个问题。

情报的最后也注明了辛侯怎么解决这个根本问题的。

强制义务教育。

每一个稚童,不论出身,只要到了年龄都必须送去官序读书,头两年所有开销官序都包揽了,不需要家庭付出任何成本,甚至还能少一张吃饭的嘴与额外的收入,官序会给学习好的学生发膏火钱做奖励。

两年后学习好通过考核的可以继续读下去,没通过考核的虽然不能继续读了,但两年时间下来怎么都与文盲无关了。

民智开,管理难度无疑会不断增加,永无止境。哪怕自己这一代人能够管得过来,子孙呢?再英明神武的明君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子女、孙辈、重孙辈....子子孙孙都与自己一样能耐。

抵也是因此,很多统治者都偏爱愚民,管理千万个人很难,管理千万头豚犬还不容易?

而且开民智的难度是封闭民智的十倍百倍不止,哪怕不为子孙,只为自己不被累死,不被教育事业的难度给气死,都没必要折腾什么开民智。

愚民多好啊,管起来轻松,顺便也降低子孙被推翻的概率。

唯一的问题便是世界若是一座舞台,这座舞台上上演的群像大戏而非独角戏。

且这出群像还是一出万类霜天竞自由的群像戏,豚犬很好管理,但没有竞争力,而竞争力不够强大的族群不是已退出历史舞台便是正在退出历史舞台。

典型例子便是人族的祖先。

先民与人族是一个物种吗?

答曰:不是。

不论是生理上还是精神上都是截然不同的物种。

大自然就是如此公平公正,无情的淘汰所有不合格的,至于不合格品的闪光点,那是什么?有意义吗?反正对于大自然而言只有不合格就没意义。

但一上来便似辛侯这般犀利到瞬间与所有人为敌着实闻所未闻,让仲辛情不自禁的手痒,想开个盘口赌她能活几年。

教育是族群与文明的大计,是根基,同样,它也从根本上决定着利益分配,对教育的任何改变必定血流成河,没人会主动吐出嘴里的肉。

哪怕不吐的代价是所有人一块玩完,但人心本就是末日前我若已经死了,那么末日时所有人一起死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风洲待子嗣们看完便问起了怎么看,第一个看向的是老三,没有老大和老二,那两个已经死了。

每回提问风洲都是从长到幼,每一个都会问,跟痒学的先生点名似的。

有时不免令人心生疑惑,风洲究竟是在意还是不在意孩子?孩子多成这样,他却从未搞错过每个孩子的年龄序齿。

“辛侯乃不逊于白帝之明君。”老三迟疑着回答,提到白帝简直是戳风洲的心。

虽然羽族第一王朝是被风洲给推翻的,但导/火索却是白帝。

甚至风洲年轻时都在羽族第一王朝的战败中被人族俘虏为奴。

但辛侯真的有点白帝的味道,当然,她

没白帝那么弱鸡,白帝也没辛侯那么神经病。

白帝日日夜夜被阙之战时落下的旧疾折磨,但精神状态始终正常,精神意志不要太强大,心性也甚为仁慈。

是的。

仁慈,虽然这个词放在杀人无以计数的白帝身上很荒诞,但在老大看来白帝的确很仁慈,白帝杀人多到无法计数,但她从未因为旧疾发作精神不好就杀人宣泄自己的痛苦。

在自己极度痛苦的时候有几个人能忍住不将痛苦施加给旁人?让旁人与自己一并痛苦?

不过,大抵是辛侯比白帝更没下限更残暴的缘故,同样是搞教育,辛侯的成效高多了。

旁的王子王女都是大差不离的看法,最多就是评价高低略有些差异,但都很高。

风洲仔细瞅了瞅,发现仲辛的神情仿佛有别的想法,便问:“二十一,你有什么想说的?”

仲辛怔了下,旋即回答:“儿臣觉得,辛侯的危害性远甚于白帝,一年灭百国,当她消化完了北方兖州,吞并兖州南方又需要多久?吞并人族帝国又需要多久?”

若辛侯为王,同样是王,她与白帝注定会不同。

白帝对帝国的控制是分封制下的控制,分封制限制了她对帝国所有资源的控制上限,在她之后再没人能对帝国达到那样的控制,想来那已是分封制的极限。但辛侯正在搞的新体制无疑比分封制更高效,哪怕辛侯做不到极限控制,新体制的下限也足以让她轻松达到白帝的控制高度。

风洲道:“我不可能改变战略方向。”

青州都经营到现在这份上了不可能为了辛侯来个大动,这个时候去处理辛侯等于将青州这些年的利益让给赫胥小儿。

哪怕去处理辛侯,中间也还隔着少昊部呢,只要辛侯不傻都会利用少昊部以空间换时间,等羽族将少昊部干掉终于够得着辛侯时鬼知道辛侯发展到哪一步了,而那时打完了少昊部的羽族肯定不复鼎盛状态。

仲辛道:“我们也不需要和她硬卯,为何不令她同分封贵族达成和解呢?”

一名王子道:“变法必定损及既得利益者的利益,辛侯怎肯妥协?

向旧势力妥协的后果风洲就吃过教训,做为风洲的子女,他们很清楚风洲当年因为不想大开杀戒流太多的血损耗羽族元气,毕竟羽族的繁衍能力不如人族,因而初期风洲是希望与旧势力互相妥协的。

刚开始还好,大家各退一步,你好我好大家好。

多年以后,现实用一顿毒打狠狠教育了风洲一个道理:你偷的每一份懒,来日都要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风洲自己九死一生,没死,他的三个孩子却是真的死了。

现实充分证明了变法这种事妥协就是慢性自杀。

既得利益者不会因为你不赶尽杀绝而感激你,在他们看来,自己本来能拿十成,现在却只能拿五成是岂有此理的事。

明着不能反对,暗地里却会利用剩下的权力与资源使劲挖新政的根。

辛侯虽无风洲的切肤之痛,但人族帝国最近的一千年里死的人王与国君可一点都不少。

辛侯的做法显然汲取了前车之鉴们的悲剧。

仲辛反问:“让她必须妥协不可以吗?”

呃,好像可以。

王子看向风洲。

风洲笑道:“你和桓想到一起了,他告诉我必须尽快改变沃西的局势,让辛侯为了节省时间同贵族达成和解。”

和解的代价会很严重,或许辛侯有能力解决,但安逸是生物的天性,隐患只要没爆发很少有人为此提前干点什么,只有火烧眉毛不得不处理时才会处理隐患,若那时还能称之为隐患的话。

辛侯是人族,她的寿命短暂,这也决定了,等隐患爆发的时候她必已化为白骨,辛侯能够保证自己是明君,能保证自己的子孙代代明君吗?

每一个王朝在选择如何建立时也选好了灭亡的方式。

辛侯崛起已无法改变,那么就在她的帝国建立起来之前为它埋下无数隐患,为它选择一个符合羽族利益的死法。

经桓在奏章中如此告诉羽王,让羽王给予他在沃西便宜行事的权力,因为他也不确定自己到时候会怎么应对变化,回回请示太耽误时间了。

羽王非常痛快的批了个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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