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婧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温暖如春, 第一反应以为自己又掉到那一段记忆里去了或是现实已经过去了很久。

她以前也在潜意识大海里迷失过，找回躯体的时候现实里已经过去了几个月。

没记错的话进潜意识大海的时候是亘白1125年的冬季，哪怕是帝国的南方这会儿也是雪花飘飘。

就是不知道是哪种，青婧的猜想在看到那株遮天蔽日的寻木时被敲碎, 现实里还真有这么一块地方四季如春。

寻木堪比城墙的树干上生长着无数的蕨类植物与藤蔓, 有点像深海的鲸落现象, 不同的是，鲸落的鲸都已经死了，而这株寻木还活着。

青婧扫了一眼, 发现除了蕨类植物与藤蔓, 树干上还插着一柄剑，剑身的材质颇为怪异，隐约可见木纹, 却又非金非木, 更神奇的是它正在抽取寻木的力量。

剑脊上的字, 嗯, 不认识。

青婧讶异不已, 元洲居然有她不认识的文字？

“你是灵吗？”

“不，我是人, 啊, 不对，是天人族。”青婧下意识回道, 灵这个字让她对自己的状态产生了怀疑, 什么状态才能让觉得她不是人？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身体, 没有身体，甚至都不是人形，而是树人的模样, 也没实体，身体是虚幻的。

再扭头看说话的人，看身高，妥妥的龙伯。

人族若是有人生得八尺高，妥妥的巨人症患者，会给人畸形的感觉。究其本质在于比例不协调，人体是由无数器官共同组成的，巨人症患者虽然该有的器官都有，但并非所有器官的比例都契合得来。

龙伯的身体器官比例契合，给人的感觉便是匀称强健。

“它在抽取寻木的力量，你做为拘缨的王就这么看着？”青婧好奇的问。

拘缨王露出了诧异之色，不明白自己都没自我介绍，青婧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那柄剑与寻木同源，插剑的人说寻木的灵魂散落在外，需要这柄剑的帮助。”

青婧挑眉。“虽然拘缨国口口声声以寻木为信仰，但神真的出现了，怎么说都应该将神弄死比较安全吧？”

神灵只适合坐在高台上当泥塑摆设，真活过来，

那不是神，那是妖孽。

不仅仅是因为距离产生美，更因为权力。

神真的出现了，请问国家是族群说了算还是王说了算？

为了这个问题人族都掐几千年了，不少人王的死有巫女的影子，同样，不少巫女被架空甚至幽禁也有人王的影子。

这还只是王和神灵化身之间的关系，若将化身变成正主，理论上只会掐得更厉害。若神灵真的对得起神灵这个词，强大到无与伦比的话，那倒掐不起来了，一开始便一指头摁死王，掐架至少得两个人。

拘缨王沉默的望着遮天蔽日的神树，须臾，道:“神灵永远不会醒来，但凡人可以醒来。”

青婧不由对拘缨王刮目相看。

这要是辛筝恐怕知道树不是真的树时就开始考虑怎么完全控制这株树，若不能完全控制那就伐木，可不会这么友好。

拘缨王道:“若无祂，纵是龙伯能在蛮荒的荒原上生存下来，也是如野兽一般的生存，那样，龙伯文明也不会存在了。”

文明的发展与延续都需要物质的基础，荒原的天然环境对文明发展太不友好了。

“感恩是美德。”青婧只能如此道。

拘缨王点头。“族群延续需要美德。”不论心里是否发自内心的认可，做为拘缨的王，她都必须遵守这些规则。

为王者不是自己想做什么样的人就顺从本心做什么样的人，而是族群与文明什么样的王，王就得成为什么样的人，至少人前要做到。

一切都是为了族群的生存与延续。

拘缨王问青婧:“你和祂是什么关系？”

青婧的树人形象让人很难不往寻木的方向想。

“我跟祂真没关系。”青婧无语道，她如今的形象是多年乱七八糟的长生实验造成的，并非本来就是树。

拘缨笑而不语，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她确实同寻没关系。”

青婧看向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修，顿时明白自己的精神会跑到拘缨来。“是你救了我？”

修问某只作死的崽崽:“被余波击中的滋味如何？”

“那两位是什么？”

“神与魔。”

“还真有神？”

“难道你一直以为无神？”

“我以为神只是对陵光的传说改编，但听

你的意思，神和陵光是两个存在。”青婧无语道。

“生命可贵，以后少作死。”修道。“集体潜意识大海的最深处全是高危记忆。”

“可那只是记忆啊。”青婧不能理解。“鬼知道发生在多久以前，一段遥远到不能再遥远的记忆，为什么能够伤害到我？”

这跟万万年前有两个人掐架，后人通过某些东西看到了残留下来的影像，然后掐架俩人的力量余波给打死了....是不是太荒谬了？

“你对神的理解太浅薄了。”修的眼眸有一瞬变成了金色的竖瞳。“凡人探索规则，遵循规则，利用规则，神，创造规则。只要神愿意，火可以从炙热变成冰冷的存在，冰可以从冰冷的存在变成炙热的存在，一加一可以等于三等于四。”

“太不讲理了。”青婧道。

修也道:“是啊，太不讲理了。”

“他们为什么打起来？”

“根据传说好像是因为魔觉得凡人太肮脏了，想要灭世，神不答应，然后两个神打了一架，谁打赢了听谁的，不过传说里有几分真几分假谁知道呢。”

要不要灭世这种事打一架，谁赢了听谁的....青婧乍听感觉很荒诞，芸芸众生的生死能让两个人这么决定吗？但很快反应过来，为什么不能？

做决定的两个是各种意义上的神，在祂们有能力灭世并且不会为此付出代价时，自然也就有了决定是否灭世的权力。

不灭世，那是神的权力，灭世，那也是神的权力。

芸芸众生有什么资格置喙？

套用辛筝的逻辑:杀人不犯法，那么杀人放火就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权力，神圣不可侵犯，你被杀了是你活该被杀。

但法律说杀人犯法，杀人要偿命，那么即便人有能力杀人也会约束自己，因为法律有能力让杀人者去三途河找受害者一起等船。

“这种理由明显是凡人想象出来的，要真如此，那魔一定是道德洁癖。”青婧道。“这世上根本不可能存在道德完人，同一个物种不同时期不同地域的道德三观都不一样，何况物种不同，我没法想象物种不同居然有高度一致的三观，元洲诸族激情了几万年都三观不同。”

“那最后谁赢了？”青婧问。

修能够看出她是什么情况，还能将她捞回来，青婧有理由怀疑自己不是第一个作死的。

“神赢了，魔被封印。”修回答。

“那神呢？”

“不知道。”修道。“所有种族的传说中都没有关于祂的后续，那些所谓与祂有关的后续都是将祂与陵光弄混了，将陵光的事迹当成了祂的事迹。”

“我感觉你有事瞒我。”青婧狐疑的看着修。

“爱信不信。”修抬手就要送青婧离开。“灵魂不能长久的离开身体，再不回去你就要死了。”

“等等。”青婧赶紧道。“你不是去辛国了吗？怎么突然跑拘缨来了？这株树就是你想全心全意去爱却不能的那个人？”

“嗯。”

“就你俩那么大仇你在祂面前这么晃悠祂居然没跳起来杀了你？”青婧大为惊讶。

虽然葛天侯和井稚在她心里不是第一位，但要有人将这两位给杀了的话，甭管是真爱还是逢场作戏的对象，青婧都可以肯定的说，自己不把人全族挫骨扬灰自己就不是青婧。

看拘缨王对自己的反应，修跑到拘缨来明显不是一天两天了，寻木居然没诈尸杀人，这不合逻辑。

“这只是祂的躯体，祂的灵魂被分离了出来四处游荡，迷失了自己。”修回道，没说无名的情况，以祂对青婧的了解，若让青婧知道无名的情况，青婧肯定会去拜访无名。

虽然几十万载来祂坑了寻无数次，但自己祸害和别人祸害是两回事。

青婧问:“这柄剑能让祂找回自己？”

修点头。

“祂找回自己后第一件事会是什么？”

修想也不想的回答:“杀我。”

青婧惊叹了。“那你还？”

修感慨道:“你不懂爱。”

青婧嘴角抽搐，知道的你俩早已反目，不死不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恩爱眷侣呢。

修抬手想将青婧踢回天都，踢回天都后通过天都青婧能够感应到自己的肉身找回去，却发现青婧自己消失了。

因着俩人方才的交流全程都是精神交流，现实中不过眨眼，拘缨王看到的便是修来了后自己一眨眼的功夫青婧便不见了，不由问:“祂呢？”

“哪来的回哪去了。”修放下了手，随口回答。

***

“行了，醒了。”

望舒的声音，但怎么感觉有点怪异，还没睁眼的青婧下意识的辨识着。

“阿子你醒了。”

“阿父我没事。”青婧花了好一番功夫将一大把年纪的葛天侯安抚好顺便了解到自己已经昏了两天，难怪葛天侯会出现在她的寝殿，嗣君昏迷两天，葛天侯只要不是死人都瞒不住。

安抚好了葛天侯，青婧看向一直在吃糕饼的望舒。“你是谁？”

形容瑰丽的少女一边迅速消灭糕饼一边对青婧惊讶的道:“师姐你难道昏迷到眼神出问题了竟然连师妹我都不认识了？”

少女的声音极嗲，青婧被恶心得脸都绿了，相识三十载，哪怕是望舒还是小小一只时都没用这么嗲的声线，那家伙心中除了知识就只有仇恨。

手指化为藤蔓攻向少女，少女随手抓住藤蔓捆成一团。“开个玩笑而已，冷静。”

“你为什么会在她的身体里？”青婧冷冷问，一边问一边用藤蔓拔出了墙上挂着的剑。

“我一直都在啊。”元道，看青婧要砍自己，无奈换望舒出来解释。

“师姐是我。”

已经刺到望舒面前，几乎吻着眉心的利剑刹那止住，青婧瞅了瞅望舒，确定是原装后道:“寄体转命？是你哪个血亲？”

换个壳子虽然很难，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最大的问题还是容器契合问题。

青婧曾经为一些有内脏疾病的贵族治过病，活取一名奴隶的内脏换掉贵族有问题的内脏，但都出现了排异反应，最后她尝试给贵族换上血亲的内脏，终于出现了成功案例。

换壳子这种虽然没干过，但因为担心过这具壳子老了以后自己没法继续研究，青婧一度考虑过寄体转命。

既然考虑过，自然会有调查研究，根据一些密档，青婧不难判断出寄体转命同样存在排异反应。

灵魂在胚胎时入驻，可以说胚胎完全是按灵魂的条件来打造第一具壳子，因而正常情况下这具壳子与灵魂的契合度是百分百的。后天想得到一具完美契合的躯体是做梦，排异反应大了，大概率前脚复活后脚就再死一次。

通过寄体转命的方式复活只能挑选契合度高的壳子。

那么问题来了

，怎么找寻契合度高的壳子？

青婧的推测是:在血亲里找，血缘越近越好，第一目标是同父同母的手足，第二目标是直系后代。

所谓契合度，大概率就是生命信息的相似度。

望舒惊讶的看着青婧。“师姐你为什么这么懂寄体转命？”目光不由得在青婧与同样懵然中葛天侯的脸上逡巡，不论怎么看都是亲生的，再瞅瞅青婧的生命气息，不管是否原装的，就这生命气息的强度也完全用不着寄体转命。

“略有研究，她是谁？”

“说来话长。”望舒也不知要如何解释元的情况。

元是她的直系祖先，同样也是这对父女的。

葛天氏虽然不是风姓，但诸国联姻，祖先绝对不会缺少来自风姓氏族的配偶。

祖先想在子孙的身体上复活也就罢了，人心险恶，为了长生，没什么做不出来的，但这个祖先是元，不免崩三观。

青婧口吻和蔼的道:“我有很多空闲的时间。”

说完青婧还看了眼葛天侯，葛天侯识相的道:“政务都有我呢，你尽管处理私事。”

望舒只能示意了下葛天侯，一定要说的话她只想和青婧一个人说，不仅因为青婧本身就没三观，不怕崩三观，也因为这种荒诞的事只有教出了辛筝的青婧会信。

青婧也看向葛天侯，葛天侯见了马上道:“既然阿子你醒了，那我去批奏章了，你昏了两天奏章堆了不少了。”

葛天侯没撒谎，奏章真的堆了很多，而他没有青婧的精力，哪怕很努力，也还是赶不上奏章堆积的速度。

原以为青婧与望舒会谈很久，不曾想他在偏殿处理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公文青婧便来了，脸上的神情颇为复杂。

“赶不走？”葛天侯问。

“没法赶走。”青婧道。“我打不过。”

葛天侯下意识想看向主殿方向，但很快想起之前没听到建筑崩毁的动静。

“没打。”青婧道。“我和祂的差距太大了，不用打也能判断出来。”

葛天侯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青婧脸上的神情愈发阴郁。“我什么都做不了。”

哪怕元自己放弃祂也走不了，不仅因为那是一个真正的神话生物，更坑的是将元困

在巫女体内的力量来自于巫女传承的神力。

青婧着实好奇巫女云桑同炎帝的师徒关系究竟什么情况，一边用巫女的力量与生命力供养元一边将元关笼子里，什么心理才能做出这样的事？

葛天侯想了想，推了推案上堆积成山的奏章:“那你就先将奏章处理了吧。”

青婧瞅了瞅案上的奏章，再瞅瞅地上堆的，都快堆满半个屋子了。

思考了须臾，青婧扭头就走。

葛天侯:“....你去哪？”

“找人帮忙。”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青婧便回来了，手里抓着抱着一堆糕饼在啃的元。

“放手放手，我会走。”

青婧将元按到一堆奏章前。

元懵然的看着奏章。“干嘛？”

“你既然曾是王，想来处理奏章会很得心应手。”

“得心应手和喜欢是两回事。”元一脸抗拒。

当人王时全年无休的处理公文也就算了，好不容易禅让濁山季荪结束了长达几千年的痛苦，实在不想重温恶梦。

“你用我师妹的身体难道不应该支付利息？”

“我和她是公平交易。”元道。

“生命无价，不论用生命交易都是不公平。”

元目光诡异的看着青婧，生命无价没毛病，但这话从灾难君王嘴里吐出来怎么就那么毛骨悚然呢？

“哪怕不考虑你和师妹之间的生命交易，你吸了巫宗多少任宗主的生命力与力量？难道不应该偿还？”

“我没吸你的。”

“但我是巫子，我是他们的继承人。”

“望舒还没死。”

“她已经死了一半了，而是我是她唯一的继承人。”

元算看明白了，这家伙是和自己犟上了，只得依依不舍的放下左手的糕饼腾出一只手批公文，瑰丽的脸上是大写的委屈。

葛天侯、青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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