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饮着与辛原风味略有些差异的乳酒, 心情甚为复杂的看着大街上往来的人群。

这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很正常都赶集而已，实际上因为比起平时人已经少了很多，龙伯王女好让人们少去人多的地方避免出事。

这也很正常, 在辛国也是如此。

辛筝从去岁至今一直都在打压生产之外任何需要很多人聚集的活动, 连别人办红白事, 辛筝都能规定人数上限，逼得人要么别去，要么分批。

但集市还是开放了的, 一来这是民生必需品, 二来辛国防疫做得很好，除了边境几乎看不到病人。

喜一直以为这是辛国独一无二的风景。

龙伯封城的事她也知道，但这几年面对肆虐的瘟魔, 不是没人尝试过封城, 效果....唯有呵呵。

辛侯实打实的将每个人都关屋里至少半个月。

虽然没有治疫的良方, 但这种做法将倒霉蛋们都给隔离出来了, 并且避免了他们感染别的人, 疫病都死亡率很高，随着染疫者死去, 又没有新的倒霉蛋, 瘟魔也只能离去。

别的地方，莫说把每个人关半个月, 便是一天都很难做到。

最后逼得没办法, 很多城邑干脆我隔离不了别人, 那我就隔离自己，封锁城门，出境无所谓, 从城墙上放下去就行，但不允许任何人入境，同时城内发现染疫者便用砖木将染疫者家里所有门窗从外封死，将宅邸变成坟墓。

虽然残忍，但也起到了作用。

因而对龙伯封城的消息喜最开始是以为和人族别的方国一样的，直到眼见为实。

这位王女比辛侯还狠，不仅每个人都关了一个月，哪怕是解封之后，只要你离开原来的地方，出去前需要隔离半个月，到达目的地还得隔离半个月，出来时再半个月，回来后再半个月。

出境好不管，但入境者也享受同一待遇，当然，很少，因为好封锁了边境不许任何人入境。

喜若非使臣也进不来，即便进来了....她两个月前进来的，今天才到叶水，其中有四分之三的时间花在隔离上。

每到一个地方都要隔离。

若非她最后表示沿途不要进城休息，不要与任何人接触，只怕现在

还在路上。

明明沃西北境与辛原很近。

辛原往东两百里便是沃西北境的边境。

叶水虽然偏南，但因为地形平坦的缘故，轻车简从的情况下着实花不了多少时间。

更没想到的是终于结束隔离进了叶城，见到的是一座与辛国境内城邑无异的城邑。

除了辛国境内没有龙伯。

更令喜侧目的是这座城中龙伯与人族相处得很不错，她看得出来，那些龙伯对人族的态度都很礼貌，人族也不害怕龙伯。

不怕侵略者蛮不讲理，就怕侵略者文明礼貌。

前者混不了多久，后者，不管是被人同化还是把人同化都意味着很难再将人赶走。

大街上一圈溜达下来喜便了解到王女好都干了什么。

沃西原本的制度是井田制。

井田制早期的规矩，用百家学说一位先贤的话来说便是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

意思是一块地划分九分，其中一份是公家的，八份分给八户人家。公家禄足以代耕，并不会亲自耕地，因此公家那一块地由另外八家来耕作。

后来慢慢就变了。

比如将公家的份地种完了，八家才能去忙活自己的地。

比如本来只要种公家的地，并不需要缴税，但慢慢增加了各种各样都税赋。

再比如，最早都时候九块地的面积是一样的，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公家那块地比八家加起来还要大。

庶农不仅要耕作公田，还要为贵族耕作私田，营建城邑宫室，酿酒织衣。

总之花样繁多。

在井田制已经崩溃的地方还好一些，因为庶族地主需要大量佃农的缘故，两方的竞争让庶农有一定坐地要价的空间，当然，若地主与贵族已经勾搭成奸就另当别论。

沃西的土地制度仍旧是传统的井田制。

龙伯不啊。

当然，别误会，龙伯也不是私田制。

龙伯的土地制度类似于辛侯推行的。

龙伯的法律中规定土地属于整个种族每一个人，会按人口分地，但不能买卖，若要远行，短于三年就罢了，超过三年，那么这块地会被收回，人死了，土地也同样收回重新分配。

根据耕作的土地面积与肥沃程度

缴税。

庶农不需要为贵族营建宫室，因为龙伯就没有贵族。每个人都有筑城、修路修渠等义务，不过伙食管饱，每天有肉吃。

毫无疑问，龙伯这套在荒原极度贫瘠又希望能够保存的情况下憋出来的制度最大限度保证了公平。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能保证公平，物质贫瘠的情况下必然演化出最极端的贵贱等级。

但说来容易，做来....喜回想自己恶补的龙伯历史。

第二王朝时龙伯可是有贵族的，现在就只剩下王了。

喜估摸着，元洲第二王朝灭亡后，龙伯第二王朝建立前那段时间龙伯一定死了很多很多的人。

当然，要因此说好对人族和自己的族人一样好那就是扯淡了。

人基本盘是龙伯，不可能真正一视同仁，真一视同仁龙伯就该造反了。

龙伯的那套制度里写的是整个种族是龙伯族，不是人族。

好颁布了许多关于人族的法律，税赋徭役，人族的标准比起龙伯要重一些，但龙伯的税赋标准本来就很低，荒原那环境想征重税也做不到，哪怕对人族的标准重一些，也比人族贵族时要轻。

可能以后会增税，但这会儿显然不会。

除了税赋徭役，好又用了不少人族做为官吏，无疑收拢了不少人心，再加上防疫时为了将每个人关起来，隔离期间的食物都是公家掏的，好治下的人族如今倒也过得安心，而最底层的氓庶过得安心，自然也不容易闹起来。

说不定过几年这些人族就会成为龙伯的帮手。

喜颇为忧愁，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即便如此还是要继续看，辛筝给她的一个任务便是多看，看完了回去后说给她听。

将水囊里的乳酒饮尽喜准备继续逛，未能如愿。

好要见她。

喜人虽然才到，但国书在她进入沃西北境后便交给了龙伯，因而喜与好互吹了几句话便进入了正题。

喜询问龙伯觉得辛侯的提议如何。

好非常努力的控制住自己没问出你们辛侯真是人族这种问题，而是问:“辛侯可知如此做的后果？”

喜八风不动的道:“不过寻常商贸往来罢了。”

好一时无言，是寻常商贸往来，问题是商贸双方的身份

有点问题。

辛侯的国书也没别的意思，甚至连结盟都不是，就一个目的:买肉买奶粉。

龙伯的第一产业是畜牧业，并且因为荒原的面积关系，龙伯族的牲畜比辛国更多，不然也养不起三个龙伯国家千万人口。

辛侯非常有诚意的表示自己愿意用粮食和布匹换龙伯的牲畜，当然辛侯也有要求:龙伯族得保证送来的牲畜都是健康的。

也确实很有诚意。

但好正在和人族交战，刚刚占了人族二十余座城邑。

不论是粮食还是布匹都是重要的战略物资，辛侯给她这些等于资敌。

哪怕是沃西少昊部里偷偷和她联系想教训少昊君离的贵族们都没辛侯这么光明正大，更没有长期合作的意思，辛侯却很有长期合作的意思。

“据我所知，辛国亦为畜牧大国。”好奇道。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喜道。“大君开疆拓土，如今有了大片农耕土地，但也因为吞并了大量的农耕土地，肉食便不够吃了。”

正常吃还是够的，但辛侯给修路修水利的服役者吃肉，自然就不够吃了。

不过刚搬来南方的好不懂这些，倒也没听出喜话里的问题，但听不出来也不怀疑她不信任辛国。

好没说同不同意，而是对喜道:“我听说过你。”

都两个月了，你要不知道我是谁那你也太差劲了。

喜下意识道:“王女客气....”

说完才想起现在虽然是在谈生意，但对方不是商人，是龙伯王女，自己这反应有点问题，喜忙道:“抱歉，外臣过去是商人，一时口误。”

好被喜的反应弄得一愣，但也配合的揭了过去。“我只是有些惊讶，因为我听说辛国不许商人为官的。”

喜道:“是啊，所以外臣将所有财产捐给了官序、育幼院、神庙，弃商从政了。”

好不解:“为何？”

改行的不是没见过，但改行的同时将原先所有的财产给捐了却是头回见。

喜解释道:“外臣有两个孩子，他们都是吏，但要不了多久便会为官，官员上下三代皆不可从商，外臣恰好在三代之内。”

若只是与辛克的关系倒也罢了，还能通过和离来解除夫妻关系，但与两个之间是血缘关

系，这个解除不了，必须做出取舍。

她若从商，两个孩子便永远不能为官，可让她放弃自己多年来打下的一切，她也舍不得，一直下不了决心。

若不从商，她还可以做什么？总不能闷在家里让夫婿和孩子养吧？她还没老到生活不能自理呢。

虽然冀州的贵女们过得便是如此生活，优渥的确是优渥的，但也只有优渥。

喜只要想一想自己过着那样的生活便不寒而栗，那是养人还是养宠物呢？

当辛侯突然问她想不想当官时她便知道自己必须要有决定了。

从政倒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要完全弃商从政了，家业自然也要处理，一边做官一边沾着商业，辛侯必不吝啬给她一盏鸩酒。

本来没打算捐的，而是准备给族里，但仔细瞅了瞅自己的族人都什么德行又算了。

家族当年只培养她一个继承人，没培养旁支，而她的两个孩子都跑去从政了，于是乎她找不到合适的继承人了。

再想想自己的家底厚度，感觉不管给谁最终都会以犯罪落辛侯手里被辛侯砍头抄家做为结局。

她赚的钱太多了，辛侯缺钱。

喜只能咬牙将自己手里的牧场都成本价卖给了国库，别的产业一半切割了分给族里每个人，不多，不会引来辛侯的目光，但也不少，足以让族人过上温饱的生活，剩下一半都卖掉。

最后手上的钱分三份捐给官序、育幼院与神庙。

与其等辛侯磨刀霍霍，不如自己献上。

喜无法判断辛侯是否满意她的做法，但她一通过官考就被辛侯派来貊国洽谈通商了，应当是满意的。

好与喜闲扯了许久，旁敲侧击了不少问题，喜亦没客气，可惜两只都是狐狸精，扯了半天全是废话，最终都累了，好也没给答复，只能暂时休场。

好等了几日，终于等到派出去打听消息的耳目从辛国回来，发现辛侯可能真没什么坏心思，单纯的就是来买肉买奶粉的。

辛侯给民夫吃肉导致国中的肉食不够吃，不过辛侯显然没打算妥协于现实，自己产的肉不够，便从外头买。

至于奶粉，辛侯对新生儿的出生率与夭折率很关心，观察得多了便发现吃牛羊乳长大的孩子比

南边吃米糊野菜糊糊长大的孩子更健康，在食物充足的情况下，前者的夭折率比后者低。

辛侯因此大力推动给婴孩喂牛羊乳，然后....自己产的牛羊乳不够吃了。

“辛国的新生儿很多吗？”好问。

耳目将自己收集的辛国好几年的邸报呈给了好。

辛侯不知什么毛病，每年都要清查人口，清查完了还会写在邸报上广而告之。

这也使得很多人怀疑邸报上数据是不是假的，哪有人会主动泄露自己的底？

即便有夸大，这些东西也仍具备一定的参考价值。

好花了半天时间将邸报全数看完，辛国每年的人口增长简直惊人，正常的人口增长不可能这么快，但同样的，哪怕是加上了接纳的难民，这增长得也太快了。

人族的出生率很高，就没降过，鼓励生育也不可能让它再提升了，那么有所改变便只能是:存活率。

人族幼崽的出生率高，死亡率也高。

口钱本身就是控制人口的大杀器，很多人族因为承担不了口钱便将幼崽扔掉甚至沉河，再加上幼崽脆弱的体质，人族幼崽的成活率不要太惨。

辛侯不征口钱，她征税的主体是成年人与商户。

好疑惑。

人多是好事，但太多了就不是了。

人口太多，粮食生产跟不上，饥荒便是必然。

辛筝这种做法短时间内好处多多，但时间一长后患无穷。

人族三五百年从不错过的轮回周期，在对人口不加控制的情况下大概率提前到来。

辛侯想做什么？

顾头不顾尾？

看着邸报上的诸多政策，也不像啊。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辛侯派人来谈商贸真的只是为了做生意。

既如此，可以谈了。

喜在第二天终于等到了好的答复:可以通商，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好派的负责洽淡的官吏道:“我们用牲畜、奶粉还有钱币换你们的粮食布匹铜铁。”

喜明确表示铜铁不可能，不论是铜还是铁都是铸兵器的东西，买点粮食布匹，回头被人诘责还能糊弄推脱，但买了铜铁，那就是实打实的通敌叛族了，辛侯绝对不会答应。

龙伯官吏也表示那就别谈了。

喜噎了

下，很快也硬气的表示不谈就不谈。

这回换龙伯拉人，稍微退了一点，铜铁的数量可以限制。

一番讨价还价，终于各退一步。

铜铁那是做梦，但可以购买药材。

不是龙伯单方面从辛国买，辛国也从龙伯购买，喜还提供了一张长长的药材清单。

官吏:“....”为什么这张清单上的很多东西他这个荒原原住民完全没听说过？

再瞅瞅清单上非常体贴的标出了一些不太常见的药材的生长地，以及最后鼓励龙伯尝试药材种植，有多少要多少的话，官吏愈发怀疑人生。

究竟谁才是荒原原住民？

作者有话要说:商贸是认真的，但好和辛筝都借着商贸有别的算计。

为什么好会答应？

封城时的粮食是她掏的，她的库存因为突如其来的瘟魔消耗了很多，如果能有别的粮食来源，她是不会拒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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