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能不朽」

第四十章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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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哗....

一群戴着布罩的成年男女用井里打的水清洗着食材, 清洗好后将菜叶剥下放进一只半人高的筐里,虽然很慢,但因为是一只洗菜盆围着三到五个人,很快就能将一只筐给盛满。

竹筐盛满后有一群十到十五岁同样戴着布罩的半大孩童推着手推车将筐带到后面的厨房, 厨房里是一排又一排的灶, 每一只灶上都有一只特大号的铁釜。

烈火舔舐铁釜, 将铁釜烧热,庖人舀两勺芸苔籽榨的植物油倒进釜中,勺子很大, 两勺油下去油得许久才能热起来, 趁着油还没热起来,庖人赶紧挥着特大号的铁勺翻动旁边一只铁釜里的菜,翻动时还添了一勺水避免菜被煎坏, 翻动了一番后又去翻另一只铁釜里的菜。

在庖人翻炒菜的时候第一只铁釜里的油已经煎热, 一名少年将手推车上的一筐菜倒进了铁釜里, 菜叶落入热油, 油汁四溅, 却被更多的菜叶砸回锅底。

庖人马上又跑了回来翻炒,如是再三。

“这里有只釜里的菜好了。”

“来了来了。”

另一名推着手推车的少年赶了过来, 用抹布包着铁釜的耳抓起铁釜, 将铁釜里的菜一股脑倒进了手推车上的大号木桶中再放回灶上,庖人洗都不洗一下又是两勺油进釜里。

少年推着木桶里的菜离开灶所在区域来到旁边分装食物的地方。

分装食物的全是十岁以下的孩童, 最小的只有三岁, 但分装食物也不难。

两菜一酒, 一个菜是菘菜,一份只有两片叶子,另一个菜是菠菜, 比菘菜多一片叶子,两个菜一同盛在一只陶碗里。

酒是乳酒,用一只小陶罐盛着。

主食为甘荀,分量非常足,管饱,用一只陶盆盛着。

碗罐盂上都用锐物划着一串数字用以区别。

打菜的,倒酒的,打饭的,三个人一组,每个人只负责一样,好了后放进一个篮子里,篮子没有提手,但两侧有耳,还有个盖,盖子上刻着一个数字,是隔离房的房间号。

另有一名半大少年将篮子收走递给板车前的少年,让

少年将篮子放进板车里,板车是特别改造的,跟蒸屉似的是一层又一层,可以抽出来,最矮的一层与地面不到半尺距离,最高的一层高出地面一丈高,同样有一个编号。

将一层放满篮子后推进板车架里,一层又一层,满了后胳膊上绑着写着吏字的红色布带的人前者一头牛来将板车拉走。

鯈拉着板车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说是厨房不如说是超大号的棚子的大厨房,还是粗制滥造的那种。

棚子没有墙壁,四面全是帘子,除了挡风什么用都没有,屋顶是用料很足的茅草顶,因为要挡雨,屋内立着无数支撑棚屋不倒塌的原木,真正的原木,树皮都没刮,只是砍掉了枝桠。

棚屋唯一的优点大抵就是面积广,纵横百步。

让人很怀疑会不会随便来一场大风或大雨它就塌了。

不过它已经立在这里两个月了,并且很快就会再建一个。

涌入的流民越来越多了,白松水平原有两个国家交战,为了消灭敌人,其中一个国家的将军决堤水淹敌人赢得了胜利,坑了河流后面的无数方国城邑,制造了更多的流民。

便是条邑,若非辛侯准备了第三片泄洪区,也难逃一劫。

每一次有人决堤用水淹之计,下游都会倒霉,讽刺的是,这样的手段在战争中是隔三差五就能看到。

鯈赶着板车来到自己负责的隔离屋。

隔离屋比厨房明显用心了很多,一根又一根只是清除了枝桠的原木插在地上,每根原木之间都隔着一尺距离,竖立的原木打好后再用钉子将锯好的长木条钉在竖木上,一个四方形的空间便围出来了,但顶还没好。却也不难,竖木是对称的,同样可以钉木条,顶端的木条钉好后铺上一层防水的油布。

说是屋子不如说是有顶的栅栏,为了节省木料,隔离屋都是相邻的,两间相邻的屋子共用一面墙,为了防止两间屋子的人产生接触,共用的那一面墙两边各钉了一面草帘子。

唯一一个有四面帘子还是里面隔出来的茅房,四面用帘子隔着,让人不至于半点隐私都没有。

得亏如今不是

冬季,否则这么个安置法,人都得冻死,遮风挡雨它就只满足了挡雨这一个需求。

二十间屋子为一排,每一排之间有一丈的距离,让牛车能够进入。

抵达第一间屋子前,鯈将牛车停了下来,跑到车后将最底下的一层屉给抽了出来,将食物分给屋里的人,篮子上有编号,编号为一共有三段,第一段为排屋的编号,第二段为隔离屋的编号,最后一段是人的编号。

搞得这么复杂不是无聊,而是这些器具固定一个人使用,若是人最终活着走出了隔离屋,器皿会将代表人的第三段编号改成新人的编号,继续使用,若人死了,那么这些东西全都要销毁。

事实上为了区分,连每个屋子用的器皿都不是一块清洗的,一个屋子的器皿集中起来在一个盆里洗,不同屋子的不放在一起洗。

每个人都牢记自己的编号,鯈念完一个编号便将篮子放在门口,被念到编号的人自己上前取走自己的篮子,不会排队,屋里的每个人都必须保持距离,避免接触,以免里头有一个染疫的,然后整个屋里的人都倒霉。

所幸屋子面积够大,足够让里面的人保持距离。

从头到尾不论是里面的人还是外面的人都不会有任何接触。

一名小吏负责两排屋子,一间屋子里有十个人,一排两百人,两排便是四百人。

一圈食物发下来鯈的胳膊酸疼无比,但还得继续工作,将吃干净了的餐具收回,因为鯈每发一个人的食物便都会与那个人聊两判断对方身体与精神状况如何,前者有问题就喊医者,后者有问题那就鼓励两句,因而他发完最后一个房间的食物时第一个房间里的人都吃完了。

鯈差不多是无缝协接收餐具,收回的餐具送至一处远离厨房的空地,洗碗的水一般都是倒地上的,而厨房用水是井水,就在厨房门前,为了避免水污染,洗碗的地方选址很远。

厨房有一排灶不做菜不做饭,只是烧水,烧开的水都会送来此地供洗碗,洗好的餐具根据房间编号放在不同的筐里再送至厨房。

有专人负责将餐具按照房间编号放进一个个木盆里,鯈这才有时间吃自己的朝食。

与他一样的还有别的小吏,都拿着自己的朝食蹲地上抓紧时间吃,接下来还有很多活要干,不吃饱根本没力气干活。

用完了朝食,鯈再次牵着自己的牛去领了另一辆板车,板车上放着许多只木桶,回到隔离屋,每将一个屋子用来盛排泄物的便桶收回都会给一只干净的新桶。

来回跑了好几趟才便桶都换成干净的,鯈很庆幸自己不是负责处理便桶的,不然他可能....还是会忍。

身无分文,不干活就没饭吃。

便桶处理完了,鯈又去厨房拉了一车煮沸的熟水。

每个人都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喝水的碗,不能共用,但房间里有一只共用的陶瓮。

陶瓮放在门边,鯈用长柄勺子舀水将陶瓮里加满水。

鯈将空了的大瓮送回厨房,回来后仍旧不能休息,翻出写着辛律的木牍念给所有人听。

这些人以后都要在辛国的统治下生活,自然要对辛国的法律有了解。

为了保险,隔离期为二十天,二十天还没死那就肯定没问题,这二十天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学学法律,以后在辛国生活也能很快适应。

每天听两个时辰的法律,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二十天下来哪怕不能倒背如流也能记得大部分。

本来有专门的辛律讲师,隔离营地里征用了大量临时的人手,这些人普遍不识字,没法念辛律给人听,便设了辛律讲师,但鯈识字,为了节省人手,上面便让他亲自上阵念法律。

对此鯈一点都不羡慕那些不用念法律条文给流民听的吏,原因无它,那些吏是不用念法律给人听,但他们被拉去盖新的隔离屋了。

更倒霉点的话可能被拉去接待新来的流民了。

为了安全,新来的流民全都要由医者把第一关,验一下有没有疫病,若有,请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自生自灭,若无则进行第二道关卡:刮掉身上所有的毛发,再用石灰制造的热水清洁一遍身体,洗得干干净净,再换上隔离营地发的一身衣服才进隔离

屋。

非辛筝财大气粗闲得无聊,而是不这么做不能保证流民身上没带什么东西,换衣服也是,旧衣服都会烧掉避免其中有什么问题。

不是每个人都是青婧,一眼就能看出别人有没有染疫,把关的医者们十个至少九个半属于庸医水平,只能通过有没有疫病症状来判断人有没有问题。但人并非前脚染上疫病后脚出现症状的,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要隔离每个人二十天,直接看看有没有症状就行了。

入门这一关需要大量的人手,也是最危险的,因为它需要与流民有接触,不像后面的程序,人与人之间不会有接触。

一个时辰的法律念完,鯈饮了一碗水走到一间屋子前考校了一番确定人都很上心,记住了大半内容,甚至有一个人记住了所有内容后取出钥匙开了锁将里头已隔离二十天的人给放了出来。

隔离期满了并不意味马上就能成为辛国的民,还有最后一关。

小吏会观察这些流民,判断里头有没有表现异样,比如可能食人的,但小吏们的观察基本观察不出什么来,于是有了最后一关——一个叫修的少年。

鯈对修的观感很矛盾,一方面他能够感觉得出来修的心理问题比起被害妄想症晚期的辛侯更严重,虽然不像辛侯一般充满攻击性,但更危险,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危险,另一方面又感觉修仿佛一个对什么都充满怀念的老叟,可修看上去撑死二十岁。

比起鯈,别的小吏对鯈的观感就比较一致了,敬佩。

鯈刚来那会也是把最后一关,说不了几句话就让人将哪个流民拖出去埋了,引起了抗议,被上面找去谈了话,回来后修表现得相对正常了点,会给人解释为什么要把人拖出去埋了。

他问的问题不是直接就是间接打听别人有没有食两脚羊,以及对羊肉的滋味感受。

想也知没人会坦诚自己吃过,并且觉得很好吃。

但修不需要别人的嘴巴给出答案,他能靠微表情与人无意识的小动作来判断人有没有撒谎,然后用言语挖陷阱让流民口不择言吐出真话,且不吝于指点小吏们,这也

使得每回他审核时都会有人来旁听蹭课。

鯈将人送到时木屋里修正与十个人谈着什么,顿觉佩服,不论他是早上来还是中午亦或下午来,这人好像一直都在审核,喉咙不痛吗?

带着人去旁边听不到屋里声音的地方等着,同时安抚流民不要紧张,修只是问他们一些简单的问题,好比他们从哪来的,沿途经过的地方都变成什么样了,这些都是情报,若是他们配合并且给出的信息里有对辛侯有用,那辛侯会有赏赐的。

这也不算撒谎,若流民给出的信息里有有价值的情报,辛侯的确会给出奖赏,但聊天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确定这些人的危害性。

为了不让流民们觉得不安,鯈一直陪到他们与修谈完,修全部批了过。

批了过便可领到临时的传,拿到传后并不能马上离开。

营地严重缺人,因而大部分人都会被留下修建过冬的营房或厨房帮忙,少部分人则是成为临时的小吏,管理两排隔离屋。

虽然有一定的风险,但因为管饭管饱又有工钱,以后还能分到更多的地,大部分流民还是很乐意留下。

将流民交接给负责安排工作的小吏后鯈回了自己的管辖地,并不能坐下休息,还得对空出来的屋子进行清洁消杀,屋子还没收拾好便有小吏带着新的流民来找他。

“怎么这么快?”鯈无语,之前不都是当天腾出屋子,第二天才送人过来吗?

小吏一脸我也很无奈。“没办法,涌来的流民越来越多,现在在隔离的就有四万多人,排队的就更多了,隔离屋根本不够用。”

鯈只能让人先站着等等,等他将屋子收拾好了再入住。

将新来的流民安置好也差不多到用餔食的时间了,领饭分饭收餐具打水,因着暮秋的缘故,气候在变冷,而隔离屋四面漏风,光靠铺在地上的干草很难御寒,不发柴炭很容易冻出问题,因而还得领了当天的柴炭给流民发下去。

忙完了鯈匆匆用完自己的餔食,又得念一个时辰的法律条文,念完了天都黑透了,至此,他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

长夜漫漫,不论是累了一天的鯈还是

一整天都没什么运动的流民都睡不着。

烤着火,闲着也是闲着,鯈为流民们讲起了自己写的那些故事与游历时的见闻打发时间,当然,重点还是讲在辛国的生活见闻,让流民们对以后的生活抱有期望。

人在生活有希望有盼头时是很遵纪守法的。

营地里的流民数量太多了,是小吏的百倍不止,唯有将人给安抚好了才能节省花在治安方面的成本,保障营地的稳定。

“之前讲都是和人族有关的,今天我讲个和羽族有关的吧,羽族就是我们东边沃州的邻居,长了翅膀能飞的一个智慧物种。”鯈道。

“故事是从我们所处的世界是天圆地方还是脚下的大地是一个球的争论开始的。”鯈道。

“世界不就是天圆地方的吗?”一名流民道。

鯈闻言心中顿时更加理解官序的重要性,官序的教材都将天圆地方给写进去了,但对于官序里的孩子们理所当然的常识,这些根本没读过书的流民却仍旧停留在几千年前的看法上。

“巫女若愚当年也和你一样想的,所以当羽族有一个叫经纶的人写了一篇脚下的大地是个球的文章流传开来后她便与经纶隔空争论了起来,互相证明自己理论的正确。”鯈道。

“最后一定是巫女赢了。”

“不,赢的是经纶。”鯈道。“巫女若愚与经纶在三载时间里寻找各种证据证明理论的正确,最终经纶赢了,因为大地如果是平的,那么船只归来,人看到的应该是整个船只,但事实上人先看到的是桅杆,然后是船身,只有大地是弧形的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为了让流民便于理解,鯈抓起一团泥捏了个球,再用一颗小石子假座船只在球的表面移动,人最先看到的并非石子的全身,而是一部分,由远及近,慢慢增加至全部。

“天圆地方与大地是个球只是这两个当世天才交集的序幕,之后漫长的百年里,这俩一直都有书信往来,争论一个又一个问题。

“比如这俩在天圆地方与大地是个球的基础上延伸出来的第二回合。

“是大荒

绕着太阳星转还是太阳星绕着大荒转,为什么会有月相变化,日食月食?

“经纶的观点是普世观点,太阳绕着大地运动。

“巫女若愚做为神灵在人间的化身却觉得是大地围绕着太阳运动,双月围绕大地转动,所谓日食月食只是日月太阳恰好呈直线,日月被挡住了。

“最终的结果是巫女若愚用一大堆复杂到让任何正常人看了就脑仁疼的数学公式说服经纶认输,唔,认输的只是经纶。虽然这俩分出了胜负,但日心说与地心说现在都还在天文领域争议不休。

“后来,这两个人在百年的时光里通过纸笔交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关心外界的风风雨雨,以至于当经纶等了很久没再等到回信而屋子里出来时才知道巫女若愚因罪自尽了,罪名是勾结羽族背叛人族,证据是她与经纶的书信往来,王侯贵族们截了一封经纶的信,信上的内容证明巫女若愚叛族。”说到这鯈戛然而止,端起碗饮了一碗水润喉。

流民也为巫女若愚这死因惊讶不已。“那巫女究竟有没有背叛人族?”

“这我也不知,那都是几千年前的事了,背后的真相究竟如何,谁知道呢。”鯈隐隐约约有猜测,巫女若愚所处的时代正在扶风之乱的前夕,人族为王位继续禅让制还是改世袭制而动荡不休,但这些想要和流民们说清楚哪怕是十天十夜都不够。

“我们继续,再后来因为阴谋家的缘故,天下大乱,白帝结束混乱的世道后发现一直在暗地里搅弄风云搞得天下大乱的阴谋家中最大的那个阴谋家竟然是经纶。”鯈道。“白帝非常的不理解,经纶是羽族,他要对付人族很正常,但羽族却是连人族与羽族一起都对付了,背叛了他出身的家族,也背叛了羽族,成为了两族公敌。”

“白帝问经纶为何,经纶告诉他,因为人族与羽族一起害死了他最爱的人,所以他要报仇。”鯈道。“不过这个理由很多人都不信,觉得经纶就是个疯子,疯子的行为不能以常理推测。”

“为什么?”一名流民不解。“因为他背叛了羽族?”

“因为他从未见过巫女若愚。”鯈道。“世人皆认为,男女之爱源于皮相,他们之间只有书信往来,从未真正见过,没有人相信这世上会有人爱上一个从未见过,不知高矮胖瘦美丑年岁几何的人,爱到愿意为其舍弃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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