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能不朽」

第十章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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兕子觉得自己当上国君后和病床似乎特别有缘, 中毒后好不容易养好了,又被捅&—zwnj;剑,再次躺下,每日汤药不离口。

闲着也是闲着, 兕子顺手将自己关于弩的想法给提了出来。

废除弩是管制品的政策, 当然, 考虑到弩的杀伤力,持有弩的人必须登记。

老巫耐心的听完兕子说完关于弩的想法,听罢后问:“你想通过增加民间的弩来减少兽潮的数量?”

“嗯。”兕子颔首。“冬狩时也可以用的, &—zwnj;轮齐射, 效率比弓手强多了。”

老巫问:“那你可知弩的造价?”

兕子道:“知道。”为了防身,她连睡觉都抱着&—zwnj;把弩,醒着时亦是弩不离手, 怎么可能不知道弩的造价。

“那你就应该知道, 放开对弩的管制, 最终大量拥有弩的会是庶人地主与贵族, 国人暴/动的历史传统, 没人教过你?”

兕子道:“我知道啊,但氓庶没钱造弩, 我有钱啊。我可以造弩租给氓庶, 然后向氓庶收购野兽的皮毛,氓庶有了弩以后可以更好的狩猎野兽, 补贴家用, 而皮毛贩去南方, 我也有得赚,双赢。”

老巫诧异的看着兕子,虽然年纪稚嫩, 但兕子的资质与可塑性真的很强。“你想让国府去做?”

兕子回道:“不,我想自己做。”

“为何?”老巫好奇的问。

“我了解了下国府,感觉,虽然我的本意是双赢,但让国府去做,最后只会变成双输。”兕子道:“再好的政策,下面的执行力....反正会变成盘剥的利器。”

“谁教你的?”老巫好奇的问。

“我自己分析的。”兕子捻着羊角手串回答:“以前安经常收集以前的国君的事迹念给我听,让我了解我的家族。”

老巫想了想辛氏的家族史,除了血亲相杀如吃饭喝水,这个家族为了改变也推行过不少新政,积极变革,奈何每次不是人亡政息就是搞得民怨沸腾不得不停止。但,能从床头故事里理解到底层执行力的重要性,该说兕子的联想能力很出色吗?

兕子漆黑如墨的眸子直视着老巫苍老却&—zwnj;点都不浑浊的眸子:

“老巫愿不愿意帮孤?”

她手上有不少可以干基层工作的人手,都是慢慢收拢的,没什么才华,真正有才华的也看不上她这个傀儡幼主,但也因为才华不够,那些人也不挑活,让干嘛就干嘛,包括基层工作。

上回安置陵奴之事后她赏完了以后又罚了人&—zwnj;顿,相信都长了记性,这回想来不会再给她闹什么幺蛾子。

但有些事,不是有基层人手就能干好的,还得保证不会公卿贵族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盘剥法子跑来掺和&—zwnj;脚,还有诸多资源的调动,她手里那些人,还真没哪个有这份才干。

老巫笑道:“固所愿,不敢请尔。”

老巫并未因为兕子年纪小便不将兕子当回事,每隔几天就会给辛筝汇报&—zwnj;下进度,哪怕他不说,辛筝也知道——他用的基层人手大半是辛筝给的,他说不说辛筝都会很清楚。

兕子对老巫的态度很满意,汇报得很满意,她有不懂的地方也会认真的解释,不像别的人,纯粹将她当小孩糊弄,甚至干脆无视。

最重要的是被捅了&—zwnj;剑,如今每天趟床上她也只能听听此事打发时间了,至于看公文,兕子表示自己看不懂。

老巫问:“为何不读书?读书使人明目。”

兕子:“....我不识字。”

老巫愣了下。“你五岁了吧?”

兕子颔首。

老巫扶额。“我和三位辅政公卿谈谈你的教育问题。”

五岁了还不会识字的国君,还能更离谱吗?

诚然,人族的小学是女童八岁入学,男童九岁入学,但实际上入学之前都会在家开了蒙,识得几个字,越是位高的氏族,孩童启蒙就越早。

老巫出身的神裔氏族,孩童更是不满两岁就要对着画着图画写着字的木牍识字。

辛国的公子们也都是两三岁便开蒙,五岁还目不识丁的也曾有过,但那是&—zwnj;个弱智。

兕子秀挺的眉毛挑了挑,她可不认为自己会有&—zwnj;位好的君傅。

老巫道:“你且放心,我会为你把关,绝不会让他们随便为你塞个草包做君傅。”

“草包也无所谓,识字就行。”兕子揉着

额角道。

“那怎么行,你可是辛子,君傅的才学绝不能差了。”老巫拧眉道。“你头怎么了?”

兕子不解的看着老巫。

老巫道:“这么&—zwnj;会你已揉了好几回脑袋。”

兕子道:“许是伤口不舒服的缘故,每日的睡眠有点差,头有点不舒服。”

老巫闻言为兕子诊了诊脉,睡眠质量的确很差。“小小年纪,思虑过甚,你也不怕秃顶?”

兕子摸了摸自己柔软浓密的头发。“这么多头发,掉不完的。”

老巫闻言也劝不了什么,兕子这处境,不论是谁都没法不思虑过甚,尤其是兕子还早慧,早慧增加了她成活的概率,却也让她没了真正的童年。

“但过于思虑于身体无益,喝药不苦吗?”老巫问。

当然苦,兕子苦着脸道:“我会好好休息的。”

承诺很美好,很多时候人也是想允诺的,但身体它不支持,至少兕子的身体不支持。

明明努力放松,但仍旧失眠,并且发展到了头晕多梦,梦到了辛襄子,死状甚惨,七窍流血,头上还插着&—zwnj;根针。

“兕子,我是你的父亲,为何要杀我?”

兕子冷冷的看着辛襄子,举起了手弩。“因为你碍着女儿了呀。”

索命的冤魂易杀否?

至少辛襄子证明了,弩杀不了。

兕子不信邪将所有箭矢射空,没用,鬼魂仿佛无处不在,甚至还分裂成了好几个。

兕子拔出了短剑拼命砍杀,直到精疲力尽才停下来,冷静下来,错愕的看着满地的寺人侍女尸体,不是被弩所杀便是被剑所杀。

杀人的是国君,死的是寺人侍女,仿佛风拂过涟漪,转瞬即逝。

兕子让御医署每个御医都给检查了身体,除了思虑过甚,兕子的身体并无问题。

兕子整理了下相似度高达八成的脉案,不太确定要不要将御医们都拖出去砍了,这脉案也太相似了,不是自己的身体真的没问题就是御医们有问题。

兕子蹙眉,虽然这种事最好的做法是宁可错杀&—zwnj;千也不错放&—zwnj;个比较合适,但医者都是珍贵资源,就因为&—zwnj;点疑心给杀了,未免浪费。

思忖了片刻,兕子

让人给所有御医的脸上烙了个奴印。

杀了可惜,那就不杀。

但留着更不放心,这年头的职业都是世袭,&—zwnj;个御医,其兄弟姐妹,父母叔伯祖宗十八代也必定是吃御医这碗饭的,得罪&—zwnj;个御医等于得罪&—zwnj;串御医。

兕子最终将医者以赏赐的名义送给了老巫,随老巫怎么处置。

老巫问:“你不信任御医,那你以后身体有什么不舒服怎么办?靠毕方台外的民间医者?”

“民间游医治死人不偿命的。”兕子道。

“那你怎么办?”

兕子道:“我又没都赶走。”

为国君服务的医者自然不会只有&—zwnj;个,也因为&—zwnj;大群医者围绕着国君服务,御医署的医者自然分了三六九等,并非每个医者都有资格为兕子看病,能为兕子诊脉的都是第&—zwnj;等的,下面还有永远后备的二等三等。

“但你赶走的是御医署里医术最出众的。”

“二等的欠缺的只是机会,而且医术不够高也没关系,我不是让他们给宫里所有寺人侍女也诊脉吗?等练手练熟了我再用他们为我诊脉。”辛筝道。

老巫蓦然语塞,兕子的思维逻辑,他真的很难理解。

在兕子的伤养好时,君傅人选也终于选好了,才华横溢且素有贤名。

君傅的任期,两天,确切说他只活了两天。

第&—zwnj;天师徒相安无事。

第二天,辛筝用书案上的铜炉将君傅的脑袋开了瓢,红色的血液与白色的脑浆在地上交织出&—zwnj;幅扭曲的画。

这回杀的不是无名无姓的寺人侍女,而是有名有姓的名士,压不下,很多人也不想压。

&—zwnj;日为师,终生父母。

国君叛逆弑师,形同弑杀父母,用畜生来形容都是对畜生这个词的侮辱,辛子的名声顿时&—zwnj;落千丈。

老巫对兕子简直无力。“你知不知道为你安排这么&—zwnj;个有真正才华的人做君傅有多难?”

归乡塞的全是草包,虽然现在这个并非最好的选择,但至少有真材实料,比归乡塞的草包靠谱多了。

兕子将君傅给自己列的课目同老巫提了提,老巫听后不由皱眉,课目没问题,都是很认真挑选的好书,只&

—zwnj;个问题,那都是大学才读的书,辛筝才启蒙呢。

兕子继续道:“第二天时他考了我,我的成绩惨不忍睹,他用眼神和表情告诉我,我很笨。”

老巫道:“兕子很聪明。”

刚启蒙字都不认识几个就能读懂大学的书,那不叫天才那叫妖孽。

兕子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他死了。”

老巫愣住。“就算你不喜欢,也不能杀了他呀。”

兕子抿了抿唇。“我心里烦躁。”

看着满地红白,心情诡异的舒适了。

老巫头疼。“心中烦躁便杀人,胡闹。”

兕子不悦:“你在斥责我?”

察觉到兕子眸中的暴虐,老巫顿觉心塞心寒。“不,我的意思是,你这样,很容易天怒人怨。”

兕子不以为意。“国君焉有不杀人的。”

国君是没有手上干干净净不沾染人命的,但也没你这般滥杀的,老巫心塞的看着兕子。

兕子摁着眉心道:“对了,我打算出趟门。”

“去哪?”

“矿场叛乱,我想去看看。”兕子回道。

奴隶有很多分类,矿奴无疑是造反频率最高的,平均&—zwnj;年闹腾两回,造成的动静比别的奴隶造反都要大和容易。

采矿需要组织,矿奴的组织性是所有奴隶中最高的,组织性高的&—zwnj;群人和组织性差的人造反,效果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但开采矿藏需要奴隶,因而帝国每片有矿藏的地方都相当熟悉矿奴叛乱,以及如何镇压。

没说的,&—zwnj;个字:杀。

将所有造反的矿奴都杀了,若是怕杀完了没有足够的人手开矿,那就只杀带头的,不过不管是杀得多还是杀得少,下&—zwnj;波叛乱都不会太遥远。

老巫不解:“有什么好看的?”

是没什么好看的,但有人可以杀呀,只是这种理由显然不可能拿出来说服别人,兕子便道:“没见过,想多看些地方。”

老巫才不信这理由:“你年纪太小了,在台城比较安全。”

“我要出门。”兕子无所谓的道。“你不支持没关系,反正你拦不住我。”

老巫道:“我不会拦你,但你要如何说服朝堂?”

兕子的矜贵脸

上绽出了&—zwnj;抹笑容,笑容明亮。“我自有法子。”

老巫不信兕子能说服朝堂,然而,这世上总有&—zwnj;些人不可以常理视之,或者说,永远不要高估人的下限与节操。

在兕子于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将突然暴起发难以弩在&—zwnj;名大夫的脑袋上开了个孔后,兕子想去瞅瞅矿奴的意志得到了服从,再眼瞎的人也没法对着尸体将杀人者当空气。

三位辅政公卿虽被兕子的天马行空打了个猝不及防,但还是在最短时间撕了起来。

虽然平时所有人都将兕子视为空气,但兕子终究不是真正的空气。

至少,兕子可以无所谓安危,公卿们却没法不当回事。

幼主的生与死,影响最大的便是公卿们,尤其是三位辅政公卿。

兕子不出所料的看到党薄与辛鹿略胜&—zwnj;筹,由辛鹿负责陪兕子出门,保证兕子的安全。

国君出远门自然不会是&—zwnj;个人并几个护卫,寺人侍女以及各种公文....队伍庞大得活似移动的台城。

虽然队伍庞大,却并没有耗费太多的时间,&—zwnj;来是帝国大部分国族的国君&—zwnj;年至少半年巡视四方,虽然巡视很累,但&—zwnj;整年都窝在台城,对地方上的影响力也会被削弱,因而不到处跑的国君不是国土面积太小不需要到处巡幸便是完全无法控制地方,巡幸与否已无意义;二来兕子尽可能的砍掉了大部分自己觉得不重要的行囊。

从提出去看矿山到出发都没超过半个月。

兕子忍不住为众人的效率惊叹,果然,死亡使人潜力爆发。

***

辛国北方是断云雪山的支脉摩云山脉,断云雪山多矿藏,摩云山脉也不例外,辛国的大部分矿藏都位于摩云山脉。

兕子的本意是自己亲自动手,想杀几个人试试感觉,但被辛鹿给按住了,不待她说服辛鹿,辛鹿便飞快的将奴隶叛乱给镇压了。

兕子终于被允许离开重重保护时看到的便是被尸体被钉在路边的奴隶们,仿佛林立的丰碑。

因为刚死没多久,尸体和生前的差异不是很大,兕子能很清晰的看出奴隶们的骨瘦如柴。

“他们怎么这么瘦这么脏?”兕子问矿山的监工。

监工道

:“奴隶们就是这样的。”

兕子哦了声,旋即问:“我以为矿奴都会很强壮呢,每天背着沉重的矿石爬上爬下,怎么也该锻炼出来了。”

监工闻言有些惊讶,没想到兕子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兕子既然问了,无论问题问得多无聊,他却是不能不答的。

矿奴们每天干重体力活,都有&—zwnj;把子力气,为了防止矿奴造反,矿山都不会给矿奴吃饱,半饱就够了,有力气干活,干完活后也没力气瞎闹腾什么了。

兕子奇道:“可矿奴还是年年造反。”

监工&—zwnj;时语塞。

兕子见了,又问:“为何矿奴都是孩童与少年?”

监工道:“回禀大君,矿洞易坍塌,须得凿得小些,但小了,便只有孩童与少年能出入。”

兕子道。“我记得矿洞可以用木料加固防止坍塌。”

监工理所当然道:“是可以用木料加固,但效果也没那么好,而且砍伐木料需要耗费太多的人手,实是浪费。”

兕子再度哦了&—zwnj;声,又问:“矿山每年折损的矿奴多得数不清,哪来这么多年孩童与少年?”

即便是买奴,也没哪个人牙子能源源不断的提供如此多的孩童与少年,既然要跑来矿山,兕子在半路上自然恶补了足够的矿山知识。

莫说辛国,便是辛原的人口也禁不起矿山这么折腾。

监工回道:“半数是买的,半数是自己生的。”

兕子怔了下。“什么叫自己生的?你这么能生?”

辛襄子也不过生了二三十个呀。

监工&—zwnj;见兕子的眼神便知兕子是误会了,赶紧解释不是自己生的。

矿山准备了很多的女奴和用于身强体健的男奴,都是他们下的崽,生完后自己照顾,等能走路了往矿洞里&—zwnj;扔就行,自己就会用矿石换食物。

兕子:“....”突然觉得,矿奴们年年叛乱真是太合情合理了,换她,她不会年年叛乱,她会每天叛乱。

作者有话要说:辛筝虽然私底下有学过一些东西,但识字真不多,所有人都故意将她往草包的方向养。她心里清楚,自然不会与人说自己私底下有学习东西,因而所有人以为她是目不识丁一点墨水都没有,在

不知情的情况下,这样的孩子,要教育也应该从幼儿园识字课本开始,但老师一上来就是微积分几何什么的,辛筝又不是穿越重生,是货真价实的纯原装土著,能学会就怪了。

学生学不会,老师自然顺理成章的向学生传达你真笨你大脑发育有问题的信息,当然,辛筝是国君,他不敢明目张胆的骂,只能婉转暗示。

如果是个正常孩童,天长日久肯定会被打击得自信心全无,但辛筝,一来她听老巫上过几天课,能意识到老师教的内容不对,二来她自信心很强,三来她听懂了老师的暗示,四来对于辛筝而言,除非老师是青婧那种她干不过的,否则她学不会不是她的错,是老师的错,既然是老师的错,那老师就应该以死谢罪。

种种原因叠加的结果就是那位为了误人子弟而入宫的老师脑袋开瓢。

以及,政府的执行力真的很重要,明明是好的政策,结果因为执行力太烂导致天怒人怨在历史上不是什么稀奇事,兕子对自家国府的执行力信任度是负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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