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能不朽」

第二十三章东郭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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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没有武力肯定活不了, 但统率一军并非只需要武力,因而比武到最后的决赛便不再是单纯的武力。

闲着也是闲着,在决定怎么选拔军将时辛筝给王出了个主意。

最后的决赛来一场血与火的实战。

每人随机分配两百名奴隶全部扔进山林里抢王旗,当然, 夺到王旗并非胜利, 还得带着王旗从山林里出来才是胜利。

按辛筝的意思, 应该再加上一条伤亡不能超过五成的规则。

战争中人命最不值钱,但人力值钱呀,一个合格的将军若是只考虑战场上的事而不考虑战场之外的问题, 这个将军肯定活不长。

赢了战争, 人口也打光了,鉴于帝国如今的纷乱现状,这种赢跟输了真没区别, 豺狼虎豹可不会给你十几二十年的时间恢复人口, 一旦发现你损失很大马上就会扑上来将你撕碎。

一个合格的将军除了要获胜还要考虑最大限度保存人口, 未来的战争注定不会只打一场就完了, 而是要没完没了的打至少百八十年, 必要时用一场战争的失败来保存人口也不是不能接受。

辛筝的建议被接纳了,但伤亡不超过五成的规则被驳回了。

战争中最重要的是胜利。

即便如此, 这场决赛也注定很精彩。

王旗只有一面, 十支队伍只能有一人夺冠。

决赛的地点选在蒲阪西南的山林,临时修建起来的校场与校场周围王侯贵族云集, 即便是前不久失去了唯一合法后代的王也终于缓了过来, 亲自出场讲话鼓励参赛者。

王的话音未落便有人跳了出来找事。

尽管被找茬的是东郭绰, 辛筝还是忍不住看了眼王。

这种场合,赤/裸裸的打王的脸呀。

而且别以为她不知道,王也是中意东郭绰为将的, 别的选择都和大氏族们牵扯太深,权力交给他们,王不免觉得不安心,而东郭绰就没这个问题了,东郭绰的出身和大氏族们完全没牵扯,王用着也能放心。

王没说话,但禁卫不是死的,马上有人就要将人给拖下去,奈何嘴巴说话费不了多少时间与功夫。

“东郭绰根本不是贵族,他只是一介鄙贱小人,如何配争军将之

位?”

辛筝懵逼的看着台下那名贵族,是前不久被东郭绰给淘汰的一名贵族庶子。

这瓜,有点惊人。

再看周围的贵族们,大部分和自己一样都是一脸懵逼,却也有一些老狐狸很淡定。

这种场合,这些贵族们不可能用假的东西来场外淘汰对手,既然拿出来,必然是能淘汰东郭绰的铁证,这也意味着他们将东郭绰给查了个底朝天。

臣子的实力强到这份上,辛筝很好奇王清不清楚,若不清楚也就罢了,若是清楚,那王的忍功真真是一流。

她当年要是有这份忍功....要能忍到这份上也就不是她了。

辛筝再去看东郭绰,距离有些远,看不清东郭绰是什么神情,但从站姿来看,好像还算镇定。

不过这会儿,好像除了保持镇定不失仪态也做不了什么了。

辛筝漠然的看着那名被淘汰的失败者陈述着自己的发现,东郭绰的贵族身份是假的,有人证,这人不知从哪找来了一名鱼国的贵族作证。

鱼国贵族信誓旦旦自己认识东郭绰,东郭绰只是一个鱼国一个鄙贱小吏之子。

有人就问了,既然是鄙贱小吏之子,你一个公族子弟怎会认识?

鱼国贵族吭哧了好一会才回答,东郭绰在鱼国是个名人,据说师从山鬼,允文允武,总之,很出色,鱼国认识他的人不少。

王半信半疑的看向东郭绰。“他所言是真?”

东郭绰松开了掐出血印的手掌,稽首行礼请罪,谦卑的道:“草民却非鱼国公族,千里赴王畿只求为帝国效力,奈何出身卑微无颜得见王,不得已,除此下策。”

新军的军将从一开始就说了从各个公卿氏族的子弟中挑选,东郭绰的欺君之罪毫无悬念。

欺君之罪是个很有意思的罪名。

说它严重,历史上不止一个倒霉蛋因为这个罪名而全族斩首。

说它轻,历史上也有不少人虽然有这个罪名,但最终以君臣一笑置之而告终,毛都没损失一根。

东郭绰有才,王自是不愿砍了他,公卿贵族们非常想,反倒是诸侯与诸侯的质子们属于第三种,不想砍了东郭绰,但也不想东郭绰什么事都没有,良才部落难,明主焉有慧眼识英才

搭救人才的机会?

表现最从心的反倒是君离,据理力争统军之人以才为先,东郭绰不论出身如何,他都是按照规矩一步一步赢到这里的,如此良才美质若因出身而遭弃无疑是对新军将士的不负责,也会寒了天下士人的心。

王对君离的言辞非常支持,但没用。

王自然有自己的党羽,但王多年培养的势力又几个不是贵族出身?自然十之七八都看不上东郭绰,不想坏了规矩,哪怕是碍于情面与王的意志而不得不表示支持的,态度也不是很积极。

最后校场上非常诡异的发展成了君离一人舌战群雄。

君离说得有条有理,引经据典,来一个驳一个,驳到最后变得仿佛笑话。

君离不论怎么说东郭绰才华横溢,反方都咬死了东郭绰的出身,鄙贱之人,不配统率新军。

争到最后君离忍不住气得大骂,新军全是贵族与贵族的私兵,只知贵族主人不知军将,根本不可能服从军令,一支不可能服从军令的军队,当谁稀罕呢?

淘汰者马上道,既然不稀罕东郭绰站这干嘛?

最后还是东郭绰识相的表示,终究是我欺瞒在先,帝子就别为我做无用功了,我愿退出。

君离气结。

现在的问题不是你想退出就能退出,而是你的手下败将们想要你的命呀。

东郭绰无奈,现在退出,别人要他命也得等过两天,现在不退出,他怕自己的头颅会被用来祭旗。

辛筝忽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吵得正激烈的辩方反方不约而同的看向突然抽疯的某人,不少人眼角跳了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听到君离的声音,君离也终于想起来自己并非完全没有帮手。“兕子笑什么?”

辛筝笑道:“我笑你们无聊呀,不就是一个身份的小破问题吗?竟然也能吵这么久,委实是闲的蛋疼。”

众人有点懵,一开口便是全方位无差别攻击,辛侯你究竟哪边的?

“兕子难道有办法?”君离配合的问。

辛筝从自己的坐席上站了起来。“当然有啊。”

路过一名画匠身边时辛筝随手抓了一根笔,旋即跳下观众台,辛筝走到了东郭绰面前,身上找了找,没找到东西,向君离伸手。“

有缣帛吗?”

君离掏出了一条擦汗的帕子给辛筝。

辛筝抓着绘画的笔在帕子上写了起来,写完后掏出自己的辛侯印玺呵了口气,于帕子上摁了下去,确认字迹与玺印都清晰无比后辛筝这才满意一笑。

“这是国君册封大夫封地五十里的诏书。”辛筝对东郭绰道。

东郭绰惊讶的看着辛筝,正要行礼感谢却被辛筝抬住了。“我还没说完呢,大夫之位可以永远是你的,却不会是你子孙的,封地也只是暂时的。”

东郭绰疑惑的看着辛筝。

辛筝解释道:“你我相识也有一段时间了,你应知,我是被驱逐的流亡国君。”

东郭绰当然知道,却不知自己这会儿能说什么,感觉不管说什么都是错的。

“驱逐我的是国人,实为国中贵族,国人不过他们操控的豚犬。”辛筝眼神冷锐的道。“贵族有什么底气驱逐国君呢?我想了很久,答案是他们有世袭的封地,子孙生而尊贵,生得越多,封地越多,封地越多,兵马愈盛,即便是国君也要低头。可是,孤才是国君,孤即国家。凭什么国君要向自己的臣子低头?不低头便要被驱逐?你说这是不是很没天理?”

东郭绰沉默以对,有点怀疑辛侯是不是想不开。

莫说礼崩乐坏弑君如杀鸡,哪怕是礼乐体系未崩坏的时候,也没有国君能对臣子的意见不管不顾。

东郭绰沉默,校场观众席上的诸侯与诸侯质子们却是与辛筝感同身受,更有甚者泪眼朦胧。

礼崩乐坏数百年,在场的王侯与王侯的子孙要么自己吃过君向臣低头的苦,要么祖上或向臣子低头或被臣子驱逐过,何等屈辱与无奈。

与王侯、质子们呈相反态度的是公卿们,看着辛筝的眼神充满了厌恶,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

辛筝也知道任何一个有求生欲的人都不会回应自己,因而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这等没天理的事发生一次已是奇耻大辱,孤不允许它再发生第二次。孤不想骗你,你的才华当得起这大夫之位与五十里封地,但孤只是给你,不是给你的子孙,且封地日后孤也是要收回的,大夫之位只要东郭先生愿意,自然永远是你的。”

东郭

绰仍旧向辛筝行礼,接过了帕子。

将帕子交给了东郭绰,辛筝转身对王道:“王,臣已将问题解决,可继续选将赛了。”

王意味难明的看了眼辛筝,宣布决赛继续。

没人能阻止。

正如辛筝所言,问题已经解决了。

东郭绰没有资格是因为他不是贵族,但他现在已经是贵族了,资格问题什么的自然也不存在了。

十支队伍前往不同的入口,辛筝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刚坐下便见方雷忞挪了过来。

“你认真的?”

辛筝反问:“我看着像开玩笑?”

方雷忞也不确定辛筝是不是在开玩笑,辛筝不管干什么,都没人能从她的脸上看出她什么心思。“你可知你方才一番话得罪了多少人?”

若废井田是在挖贵族的墙角,那辛筝方才昭然若揭的废分封心思便是要断贵族的根。

辛筝道:“我又不是他们的国君,我再废分封也废不到他们头上,他们不会与我不死不休的。”

只会同各自的国君更加过不去,更加疯狂的压制王权和国君的权力,至于王与国君被逼到绝境后会做出什么,引发怎样的动乱,一句话,与她何干?

方雷忞想了想,无法反驳,在场的公卿贵族们还真的没有一个是辛筝的封臣。“辛国绝对不会再希望你归国的。”

辛筝摆手道。“没事,我被驱逐的那一日便没想过原谅犯上的逆臣。”

方雷忞觉得那也谈不上犯上,数百年不都是如此吗?但内心深处又非常认可辛筝的评价,都是逆臣。“纵是逆臣,他们亦是控制着辛国的逆臣。”

辛筝理所当然道:“所以才要废分封呀,我不信你喜欢做一个只要对臣子不够驯顺就被驱逐甚至被杀的国君。”

方雷忞叹息。“礼崩乐坏,人心不古。”

辛筝道:“是你将古人想得太好了,以前不犯上只是积累得还不够,闷声发大财,如今积累够了自然没必要再忍着国君。我要是他们,我也不会忍,我只会想,我哪里不如国君了,凭什么别人投了个好胎就是君,我却得是臣,我不服,我要杀了国君自己当国君。”

方雷忞不由额角冒汗。

观众台上连隔断都没有,更遑论隔音了

,辛侯还真是一点都不怕被人听去。

怕辛筝再说出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方雷忞没再继续原话题,而是换了个话题,同辛筝聊起了山林里的十支队伍,好奇的问辛筝看好谁。

“自然是君离。”辛筝回道。

方雷忞愣住。“我以为辛侯会最看好东郭绰。”

“他也很出色,但他能许诺的东西太少。”辛筝随口道。

“君离是瞽者,如何能胜?”方雷忞略带惋惜的道。

辛筝蹙眉,君离是瞎子没错,既然是瞎子,被人说是瞎子也没毛病,不论是她还是青婧都曾喊过君离瞎子,但同样是喊瞎子,心态还是有差异的。

她与青婧喊人瞎子纯粹是因为顺口和方便,只是一种单纯的称呼,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尤其是青婧,男女老幼鸡豚狗彘真正意义上的众生平等。但方雷忞却是不同的,或许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口吻与神态中带着居高临下的同情与微不可察的倨傲。

她不喜欢方雷忞这种态度,哪怕是只是潜意识的。

君离是看不见,但他并不差劲,一个将帝国五十年来所有能够收集到的战役资料都给研究过的人再差劲也胜过了这世间九成九的人,包括眼前的方雷忞。

要不要引导一下王畿与方国的公卿们呢?尤其是方雷国的公卿们,提醒他们一下,国君之位那么好,何不取而代之呢?

礼崩乐坏,弑君如杀鸡,国君都跟鸡豚狗彘般可以随意杀了,取而代之又有何不可呢?

有些事,总得有人迈出第一步。

辛筝一边思索着怎么放火一边做出了困倦的模样成功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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