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喝问话音还未落，那锦衣的少年已经纵马来到了越裳和黄药师两人的面前。

他似乎很是焦急，风风火火地从马上跳下来，一双黑亮的大眼睛警惕地盯着越裳和黄药师，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只护着自己地盘的小狼狗。

不是……这位小兄弟你这模样也太有意思了吧？

越裳原本还存了几分玩笑的心思，想着这是哪里来的江湖热血小少侠，打算打趣他两句，缓和一下无形中紧张起来的气氛的。

谁知道她定睛一看，居然发现这为少年竟然是个熟人。

清晨的微光之中，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相互之间的样貌完整清晰地展现在对方眼中，越裳立刻就认出来面前这位热血小少侠，不是别人，赫然正是那位小李探花李寻欢。

按说这位小李公子，也算是之前在越裳面前很是混了个眼熟的，便就是在黄药师那里，也有个“治病疗伤”的情分在。

但是，不论是越裳还是黄药师，刚刚在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都没有立刻把他给认出来——因为只不过月余未见，这位小李探花竟已经像是完全变了个模样。

虽然说他穿着的依然是旧时同款衣物，但是除了这衣服之外，不管是样貌还是气质，居然都好像已经是跟从前判若两人了。

如果说原来的小李探花还是个世家公子、文秀少年，那么此时的李寻欢，倒是更像是江湖少侠、甚至是边关将士，凭空多了一层被战事洗礼过的血气。

就是这点儿不同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越裳微微愣怔了片刻，才确定了此人就是小李探花。她同黄药师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找到了相同的意思——他们俩非常默契地选择了“相见不相识”，反正看起来，这位小李探花似乎也是根本没有认出来他们俩的样子。

越裳迎着李寻欢的目光做出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心中却忍不住暗自感叹：果然桃花岛主的“易容术”当真是十分厉害的，居然已经到了如此天衣无缝的地步，真得可以达到“对面不相识”的效果——真是太神奇了。

若不是这次当机立断偷跑出宫，她哪里会遇到这么有趣的事儿呢？

困在那高墙之内、禁宫之中，可没有这么精彩的经历能够体验——最重要的是，这就表明她已经到了北伐大营，距离她的目标更近了。

还有什么比马上就快弄清楚真相更让人激动的事儿呢？

越裳按捺住内心的喜悦，开始想着如何才能优雅又体面、最重要的是不容拒绝地混进北伐大营去。

那边儿李寻欢喝问了一句之后没有听到回答，不免愈发有些狐疑，甚至还有几分急躁。

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带人出来“追击”可疑目标。

不过数月之前，他随着父兄从老家李园直接被新帝一道口谕急召入宫，然后就临危受命，跟着护国公的大军挥师北上，说不激动、不想借此机会功成名就、扬名立万，那是假话。

可惜的是，他设想得虽然很好，但现实却有些残酷。

因为真正的战事，比他看过的兵书、研读过的历代战役更加复杂、也更加可怕。

虽然他是前科探花，才华能力都没得说，但到底年纪不大，江湖经历也不足，只靠着年轻聪慧、一腔热血，一开始难免栽了几个跟头。

但他这人又另外有一个十分难得的优点，那就是，虽然看着是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公子，却居然是个越挫越勇的性子。

不但如此，他也挺会调整心态，不管跌了几个跟斗之后，还是能再爬起来，还是每天笑嘻嘻地跟着护国公、李龄、顾惜朝甚至是那几位赶来支援的江湖义士们学习用兵之道、退敌之法，不管遇到什么打击也不退缩。

时间久了，护国公他们倒是都挺喜欢他的，少不得里里外外提点了他几句，他本就聪明，自然进步神速，加之经过了这月余战场经历的洗礼，正是要大展宏图的时候，每天都干劲儿满满。

这一次，也是他率先发现了越裳和黄药师的踪影，觉得他们在这黎明破晓时分，这么凑巧地来到了大营附近，还颇有几分刺探之意，实在可疑，恐有隐情，这才一马当先追了出来的。

紧随其后的是不放心他的安危又怕他蛮干、赶着跟来“善后”的顾惜朝。

这位顾公子倒是没有什么变化，故此越裳一眼就认出来了，在他们两个身后还有另外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却看着很是面生，是从未见过的。

越裳一边儿思索着如何跟这几位搭话，一边儿随意打量了他们几个一番——不料却是一眼就看出这几个人中间武功最高的居然就是那个身材魁梧的面生青年。

而且不同于李寻欢的风风火火和顾惜朝的状似温雅淡然实则在暗自观察，这青年只是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与黄药师。

明明他既没说话也没动，却总是让人觉得这些所有的一切都有些别有深意，让越裳也不由得打起精神，想将这一场戏做的更好些，千万不要露出什么破绽才好。

李寻欢试图继续“拷问”，却很快被顾惜朝给拦了下来。

他的年纪比李寻欢稍长了几岁，又是在江湖市井中讨过生活、过过苦日子的，论接人待物、察言观色，自然比李寻欢成熟许多。

而且他深谙与人相处之道，正所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跟李寻欢一来就疾言厉色地质问不同，他笑得十分温和，说话也温雅之极：

“两位兄台这厢有礼，我这位兄弟年纪还小，一时情急，多有得罪，还请见谅——但此地距北伐大营不远，两国交战，非同小可，寻常人士实在不便靠近。在下看两位风尘仆仆，倒像是路过的。既然如此，不若速速离去，莫要在此逗留，免得招惹祸端。”

他这一番话可谓说的是滴水不漏。

先是客客气气地寒暄一两句，甚至还主动认错、“以退为进”，继而话锋一转，直言此处乃是军营重地、闲人免进——连消带打、先礼后兵，这说话的功力，实在是厉害，就这一手儿，已经比朝堂和江湖中很多人更老辣许多了。

饶是越裳不怎么耐烦理会这些言语官司，此时也不由得暗自赞叹，这位顾公子真不愧是连龟孙子大老爷那种能人异士都要暗自推崇的人物——真是个人才。

也就难怪，他能写出《七略》那样的奇书了。

越裳对这位顾公子愈发满意，不过同时却也发现，那面生的青年仍是站在一旁，不言不语，微笑着看着一切。

她按下心中隐约浮现的忐忑，从容不迫地回了顾惜朝一礼：“这位公子客气了。北荻铁骑南下、毁我大樾河山，我同兄长自江南而来，正是要寻北伐大营，与众将士共抗北荻，没想到居然在此同诸位大人碰面，实在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一开口，连黄药师都忍不住侧目看她——只因她用的是正宗江南官话，甚至还神奇地改变了声音。听起来不但跟她原来那种少女的清亮声线完全不同，甚至完全像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江南公子了。

这种技巧称为“口技”，原本是跟易容术配合使用的，会的人极少。越裳原本是跟阿朱相处的时候随便学来戏耍的。像是她现在这种程度，跟阿朱这种易容高手相比的话，虽然最多也只算是略通皮毛，但也已经很是让人刮目相看了。

不要说其他几位了，就算是黄药师也是第一次听到，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好在他也戴着□□，就算有些震惊也不至于被轻易看出来——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这一路上一直与越裳同行的关系，他对于越裳这种“突发情况”的适应能力也挺强的。

总之，没有任何疑虑和迟疑地，他就自觉扮演起越裳给他安排的角色来——他是越裳的结义大哥，武功奇高、多才多艺、却性格内向，少言寡语，配合上他惯常戴着的平平无奇、中年男子的□□，看上去实在很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意思。

为了配合他这个“新身份”，越裳为他起了一个化名，叫做“武陵客”，一来暗指他的确是避世隐居的高人，二来却也是暗合了“桃花岛上桃花成林，举目所及皆若武陵春色”之意。

对此，黄药师虽然没有直接表达意见，但是从他后来的表现看，他似乎是十分满意的。

而越裳自己，则简简单单化名葛长安，长长久久，平平安安。简单明了，朗朗上口，随时可以“泯然众人”，非常适合她。

她原本是第一次用这种易容的身份跟人相处，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手脚，但是很快地，她就渐入佳境，完全进入了自己的角色。

对此，黄药师却似乎很是驾轻就熟。

他原本在外人面前就不是很多话，此刻为了配合他“世外高人”的身份，更是惜字如金，把编造身份信息、睁着眼瞎说的任务全权交给了越裳。

这不能不说是十分明智的——若是两个人同时说话，在没有事前商量好的情况下，可是非常容易穿帮的。

别的人暂且不说，眼前这位顾惜朝顾公子眼睛里可是揉不得沙子的。就算是小李探花，最初的焦急毛躁劲儿过了以后，也逐渐冷静下来，正瞪着两只漂亮的眼珠子盯着他们俩，就等着他们露出什么破绽，好再立个功挽回一下方才的失态呢。

黄药师如此上道，越裳也乐得他如此配合，当即就放下了心理包袱，拿出了昔年在江南跟着陆小凤四处胡混时的口才，居然成功说服了顾惜朝。

眼看着她跟黄药师就要被带回北伐大营，加入共同抗击北荻的队伍，却不料那从头到尾一直都没有说话的陌生青年，忽然开口道：“且慢，这位兄台，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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