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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光着脚的女孩搀扶起老妇人离开,一名灰头土脸的中年人上前向跟西西里娅道谢。
“谢谢您为我们治疗，还陪母亲说了什么长时间的话……”中年人擦擦额头上的汗，露出憨厚的表情。
西西里娅站起身,环视一圈四周的环境,微微蹙起眉。
她指向巨龙是遗骸：“你们……真的准备就这样埋了它？”
中年男人小心地往后看了眼，发现自己的母亲已经走出很远,这才硬挤出一个愁苦的笑。
“当然不能就这样埋了……我们需要它来重建村子。”中年人不自在地搓着手,眼角的余光不停扫向巨龙的尸体，“老约翰死了，他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女儿。寡妇波拉不仅没了房子,连唯一的孩子也被烧死了……没有钱,他们可怎么活啊……”
西西里娅：“您母亲说过,这条龙救过她的命，您不相信吗？”
“相信啊，当然相信！”
“不但是我们家,过去也经常有人迷失在雪山顶,他们都遇到过那只巨龙!”中年人激动起来，连脖子都红透了,“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我们都需要这笔钱……”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士,却没有从她脸上看到任何表情。
没有他想看到的认同,也没有他畏惧的失望。
精灵看向正在挖坑的村民,平静的眼神让人想起深不见底的井水。
中年男人看着这种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的眼神，后背不知不觉地渗出冷汗。
西西里娅转过头,好像很惊讶男人还在这里。
“我想您该去陪陪您的母亲。”她善解人意地朝中年人点点头,“不用在意我们。”
中年人如蒙大赦,忙不迭离开。
西西里娅平淡地扫过眼前的一切。
赛门已经默不作声地加入挖坑的队伍,欧珀则恢复眼部的伪装,正臭着脸帮村民清理废墟。
她表情随之变得柔和，最后视线落到树下的人影。
“你在那里自言自语些什么？”西西里娅从后面轻拍了一下青年的肩膀，“难得看到你在发呆。”
伊里欧斯回过神，苦笑地摇摇头。
“我在思考……我刚刚的做法是不是有失妥当？”青年背过手，有些丧气地看向地面，“如果那些人是用武力威胁村子里的人……那我们，是不是也做了相同的事……”
西西里娅用指尖点点下巴：“这么说，确实是这样。”
“但我不认为这样是错的。”她补充道，“那些猎龙人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途中伤害其他人，就应该承担一定责任……我不觉得你需要因此懊悔。”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澈，像一捧甘泉，轻轻浇在青年略显焦灼的心上。
伊里欧斯揉了把刘海：“你说得对，我不该因为那些人感到懊悔……可我一直很害怕，我不能保证自己一直都是正确的……”
青年没有说完，但坎蒂丝却能想到下半句。
害怕自己太想当然，害怕自己做出错误的决定，害怕无辜的人会为此承受不该有的伤害……
这也是为什么她总是害怕做决定的理由。
少女抿着嘴，看向温柔的女人。也想听听她的建议。
西西里娅的手指轻轻扣住下巴，垂眸思考了半晌，这才开口。
“你害怕犯错，这就是症结。”她微微抬眼，淡绿的眸子看向尚且年轻的莫丹人，“其实你不该害怕犯错，犯错也不全是坏事？”
伊里欧斯睁大眼：“犯错……还能是好事？”
“在小事上犯错，未必不是什么坏事，伊里欧斯。你现在有些钻牛角尖了。”
西西里娅摇摇头，掰着手指跟慢慢他讲解：“知道自己犯了错，承认自己犯了错，本身就是一种进步。说明你有勇气承认过去的你不是完美的，这便是了不起的一步。”
“然后，你会因此不得不去做点什么来补救这个错误。”纤细的手指又向里弯曲一根，“可别小看这点。每个能力都需要练习，如果你经常犯错，起码会在下次犯错后立刻想到补救的措施，这也是非常厉害的能力……”
坎蒂丝若有所思地听着，幻境中的伊里欧斯却笑起来：“你这个语气……怎么像是在哄小孩子？”
西西里娅淡淡瞥他一眼：“嗯？”
栗发的青年立刻举手投降：“请您继续……”
西西里娅看出他没听进去，便反过来问他：“那你是怎么想的？总不能因为害怕犯错，一直踟蹰不前吧？”
青年垂目沉默了许久，最后说出一句让西西里娅很惊讶的话。
“我认为，这个世界需要规则。”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不是人类制造的那种，会为单独一部分人制造特权的规则。而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万物都要遵守的规则。”
西西里娅被他的话震得久久回不过神。
过了好一会，她才轻蹙起眉：“你……想要造神？”
伊里欧斯也被她的话吓到，赶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怎么敢……”
“但你的话里就是这个意思。”精灵若有所思地打量起面前的青年，随后轻轻笑开，“不过要是创世四神真的能回归，我相信世界一定会比现在好。”
“是、是啊……”
伊里欧斯用手扇风，有些尴尬地赔笑：“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人总会犯错的，伊里欧斯。而我们也在错误中一点点成长。”
西西里娅抽出一块手帕递给他，慢腾腾地说道：“如果将来遇到难题也不要着急。好好跟我们商量，总会有办法的。”
伊里欧斯接过洁白的手帕，一边擦额头上的汗一边爽朗地笑：“这话听起来太可靠了，我可会当真的！”
他擦着额头，免不了要掀起左半边的刘海。
西西里娅看到他紧闭的左眼，突然道：“我帮你看看这只眼睛吧。”
伊里欧斯的手猛地顿住，下意识遮住自己的左眼。
“之前你没有主动提，我也不好意思说这个。可现在我们都这么熟了……”西西里娅疑惑地看向慌张的青年，“我给你看看还有没有恢复的可能……”
“不用了！”
伊里欧斯一只手捂住左眼，一只手伸到身前阻止西西里娅的靠近：“这个我已经习惯了，真的不需要……”
他这么一伸手，正好将一直藏在身后的书送到西西里娅面前。
“《十二只恶龙》？”艾伯摸摸下巴，“你们谁读过这本书吗？”
他的眼神不自觉地飘向小队里唯一的学霸，显然不认为其他人有看过。
坎蒂丝也不负所望，轻声解释道：“曾经在一个叫阿鲁巴·乌璐西的港口见过，不过没有读完。”
她将自己读过的部分讲给众人听，听得连娜娜缇娅都蹙起眉。
同时，西西里娅也被这本书吸引，不再关注伊里欧斯的眼睛。
“十二只巨龙是邪恶的化身。它们居住在十二座高山上，俯视嘲笑着渺小的人类。”她接过手抄本，开始轻声诵读，“打败它们的人会得到通往天之国的钥匙，成为神之遗物的继承者……”
清泉般的声音戛然而止，一贯柔和的表情也逐渐僵硬，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
“这本书，你是什么时候抄写的？”西西里娅的眼神变得异常犀利，直直看向伊里欧斯，“它的作者是谁？原本在哪里？”
伊里欧斯被她突如其来的变脸搞蒙了，只实话实说道：“是我还在胡慕斯学院上学时看到的，原本上面就没表明作者。”
他也不是迟钝的人。见到同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连忙出声询问：“这本书有什么问题？”
“我不确定……但它上面说的绝不是真的。”西西里娅压低声音，语气严肃，“起码，进入天之国的方法并不是这个。”
见伊里欧斯对这个感兴趣，西西里娅就多说了几句：“之所以没人能登上天之国，是因为那块大陆被一层非常复杂的结界包裹着，而那并不是人类能解开的术式……”
伊里欧斯：“你的意思是……是陨落的创世四神留下的？”
西西里娅点点头，继而垂下眼帘：“上任水神庙的大主教一直想解开那个结界，却直到临死都没能如愿……可现在很多莫丹人并不相信，这也是奈路战役的导火索之一。”
奈路战役，发生在西大陆和弗朗斯大陆的边界线——奈路海峡上的战役。也是精灵族和莫丹人割裂的开端。
“我拜读过前任大主教的研究笔记。他怀疑那个封闭天之国的术式并不是单独存在的，而是有数个‘支点’。”
西西里娅用杖尾在地上画出一个圈，又以圆圈为中心画了几根直线。
“他觉得自己之所以没有攻克这个术式，是因为没有找到那些‘子术式’。”西西里娅叹口气，“但他那时候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还没找到确切的证据就去世了……”
伊里欧斯还是没听懂。
他抹了把额前的汗珠，不解地指向精灵手中的手抄本：“但这跟这本书有什么……”
青年的话顿住，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你不会觉得这些巨龙就是那什么‘子术式’吧？！”
西西里娅：“这个我不能肯定……但你也发现有些不对劲了吧？”
“如果巨龙真如这里的村民所说，并不会主动攻击人类，那为什么要认定它们是‘邪恶的化身’？”西西里娅举起手中的书册，“有人想利用他人的手杀死巨龙，这是一个精妙的陷阱。”
伊里欧斯还是面露迟疑，看向龙的尸体：“可它们是有实体的，并不是什么魔法生物，怎么会是术式……”
西西里娅摇摇头，将手抄本递还给他：“所以这也只是一个猜想。”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沉思，谁都没说话。
“喂，你们在干吗呢？”
一条胳膊从后面扼住青年的脖子，欧珀警惕地在两人间看了一圈，酸溜溜道：“又在背着我们说悄悄话？”
西西里娅看到他，眼神愈加柔和：“怎么会。”
她利落地把刚刚讨论过的话题重复一遍，听得对面的魔人头昏脑涨。
“我有一种预感，写这本书的人应该还有其他目的。可现在线索太少了，我们还没有头绪。”
西西里娅温和地看向欧珀：“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这、这个……”
欧珀打起磕巴，一副完全没听懂的模样。
坎蒂丝看他挠头，觉得以这位的速度挠下去，眼前这位可能会成为第一个青年秃的魔人族。
“不确定就去瞅瞅。”赛门出了一身汗，将上衣甩到身后，闷闷的声音从胡子下传来，“我可以跟一起你去。”
欧珀被他的话点醒，立刻举手表态：“我我我！我也要去！西西……西西里娅去哪儿我都会去！”
严肃的气氛被打断，精灵被这傻子惹得没了脾气，掩嘴偷笑了一声。
伊里欧斯也被挚友这过于狗腿的举动逗乐，轻咳一声缓解尴尬：“那就说定了，我们这就准备出发吧。”
坎蒂丝一行人跟着他们往山下走。
刚走到一半，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艾伯惊悚地抬起头：“有落石！！”
他急忙想要，被娜娜缇娅拉住。
小姑娘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跺跺脚下的空气：“你忘了这是幻境？”
他们正走在一条仅能通过一人的危险土路上。
可他们四个人还要手牵手，根本没办法正常行走。
好在坎蒂丝有经验，一脚踏上崖边的空气，身体力行地证明踩空也没有关系。
果然，巨石朝他们的方向砸来，也只是砸了个空，顺着山道向下滚去。
几人还在往下看落石，啧啧称奇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伊里欧斯——！！”
众人向前看去，只来得及看清斗篷的一角，伊里欧斯整个人瞬间消失在峡谷。
“不对啊……！”艾伯不可置信地向下张望，“那个魔人都把石块劈开了，不可能砸到他！”
坎蒂丝察觉到什么，猛地向上看去。
红色的身影在上方一闪而过，转瞬便消失在仰起的沙尘里。
***
伊里欧斯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一开始他也以为这是普通的落石，这在山区太常见了。
可欧珀的风刃劈碎落石，后面居然闪出了数道箭矢！
他来不及思考，拔剑斩断那些从天而降的箭矢。但他忘记自己所处的环境了。
一个踏空，他便跌入万丈深渊。
可怕的疾风在耳边响起，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害怕，而是觉得有些可笑。
之前他还在烦恼自己的一步行差踏错会不会连累无辜的人……结果自己先要为这“一步”付出代价了。
真是好笑的命运。
伊里欧斯闭上眼，想要保留最后的体面。
突然，他感到有些不对。
身边的风在一点点减弱，而且风向也不对，像是环绕着他打起了旋。
伊里欧斯猛地睁开眼。
草叶被闪着白光的旋风卷起，他稳稳地落到地上。
白色的光尘离开他的身边，带着细碎的轻笑声螺旋向上聚集，最终在半空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球。
光球炸开，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漂浮在空中，眯着眼冲他笑。
“伊里欧斯·雅格诺，一个不错的名字，一个有趣的人类。”那人笑着竖起一根食指，轻轻立在唇前，“为了这个世界不会变得更加无聊，有趣的人可不能太随便地死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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