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平失联(下)
常安终于坐不住了，他抓起外套就冲了出去：“十三给我叫车，去机场，马上！”
待他冲到小区门口，一辆无人驾驶的公交车刚好停在他面前，智能腕表显示正是他要乘坐去机场方向的，一步便跨了上去。
常安心急如焚，幸好现在已经没有高峰期堵车的现象了，车上人也差不多坐满，应该不会再走走停停。他茫茫然找了个空座就坐下，丝毫没有察觉周遭空气凝如实质。右手因为紧握扶手而指节发白，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不会的，肯定不会有事的！
现在已经实现飞行零事故很久了，哥哥没有这么倒霉的！他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可是谁都明白，失联意味着什么！
凶多吉少！
“你，你没事吧？”对面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她观察了他半天：“看起来很不舒服？”
“没事……”常安挤出两个字，牙齿咯咯作响。
“可是……”
这个时候公交车停了，上来一对年青的夫妻，女人哭泣着，似乎全身发软，几乎是一步一步挪到座位上。身边的男人则一手环着她的腰，另一手用力托着她的胳膊。
“怎么办，怎么办啊！”女人边哭边埋怨：“都是你，说什么椰岛空气好，非要让我爸妈去度假……”
男人默默听着，一言不发，任她捶打疯了一样着他的胸口，只是把她搂的更紧了。
车内凝滞的空气被牵动，有人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询问开了。
“飞机真的失联了吗？”
“我的天，这可怎么办！”有人顿着胸口开始嚎啕大哭：“我儿子就在上面啊！”
……
常安不吃不喝不眠，在机场守了整整两天，希望随着时间推移一点点破灭，但他仍不死心，没有看到哥哥的尸体，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这一定是梦……一场噩梦……他只求醒来，快点醒来……
这也是很多人的噩梦吧！周遭都是低声哭嚷抽泣的声嚣，时远时近……
一直有工作人员劝他们先离开，回家等消息。可是没有人愿意离开半步，所有人都在等，等一个结果，好的……或者坏的。
一个送餐的地勤，看着常安座位前没动过一口的食物，默默弯腰给他换了一份，摇头叹气：别人多少还吃上点，也不是一个人守在这，而这个人已经两天两夜滴水未进，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熬得住，得给上面说一声了。
就在他刚准备离开的时候，衣摆被扯住了，一个沙哑的声音问：“有消息了吗？”
地勤抱歉地摇摇头，又劝道：“先生，您多少要补充一点食物和水，这样才能撑到消息出来！”
常安兀自松了手，仿佛没有听到他后面的话，任何反应也无。地勤只好又摇了摇头，离开。
“常安！”一声轻唤，常安茫然看去，不远处颜冰灵正一路疾跑，撞到了一旁的人差点摔倒也没回头看一眼，稳了稳身形继续奔过来。
“常安，”颜冰灵缓缓在他身边坐下，抓起他的手紧紧握住：“我来了。”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温柔的回望他。
“……灵灵，”常安干哑着嗓音想说点什么，最后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颜冰灵看到手边的餐盒，抬手试了试温，尚有余热：“多久没吃东西了？是不是从前天开始就没吃了？”苍白起皮的嘴唇，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不想吃。”常安摇摇头。
颜冰灵吸了口气，把手放开：“有点凉了，我去热一下。”
常安反手握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依然摇摇头。
“……我明白，现在你很难过，不想吃饭。”她看着常安的眼睛：“但是折磨自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吃。”
颜冰灵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他，好说歹说，常安就是不肯张口吃一点。
看着他仿佛失了魂的模样，再回想起他原本灿烂的笑容，心疼极了。她跟常安虽然关系进展很快，可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并不熟悉。她不了解他身上发生过什么，甚至不知道常安为了谁守候在机场，她只是在中午联系他的时候，听到了机场大厅的播报声。所以她来了，不管不顾的就来了！
她告诉自己，只要他不说，她就不问，只需要像一个朋友那样陪着他就行。可是看到常安孑然一身独自坐在凳子上，是那么孤独，那么无助，她仿佛心都要被揪住了。
颜冰灵苦劝无果，又缓缓坐下：“好吧，既然你不想吃也行，从现在开始陪着你，我也不吃了。”
常安嘴唇嗫嚅了一下，握着颜冰灵的手缓缓放开：“……你走吧，我不需要你。”
两天时间，回忆了很多，他觉得自己可能是一个天煞孤星，对他好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爸爸妈妈，妹妹，现在连最后一个亲人，也离开了。
颜冰灵倏然望向他，常安却只是偏过头，闭上眼，不看她，也一言不发。
腾的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颜冰灵没有再次追问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而是瞪着他，狠狠“啪”的甩出一个巴掌：“懦夫！”
常安被这一巴掌打得睁开眼，脸上传来一丝疼痛，终于不再麻木。同时内心也被“懦夫”两个字击中，狠狠颤了一下。
响亮的巴掌回荡在大厅，很多双眼睛都望向这边，颜冰灵却没有停，那清脆的声音极具穿透力，一个字一个字，像一枚一枚钢钉般，狠狠穿透常安的心脏：
“你在害怕什么？怕我也会死掉吗？怕自己不能像一个男子汉那样保护我，保护妹妹吗？真是可笑，你以为自己是命运的受害者，实际上不过是懦夫逃避的借口！”
“我不是！”常安用尽全力吼出来！
“呵呵，你不是？”颜冰灵插着腰，像个小泼妇：“不是你就证明给我看啊！”
常安缓缓坐直，他用力撑住长椅的扶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一字一句的回她：“好！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颜冰灵仰头与他对峙，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她的确不了解他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她也不是那种绝顶聪明的女孩子，可是她生来就有异于常人的敏感。
善良的人，总比别人更多几分同理心。直觉告诉她，常安并非真的想赶她走，他是陷入了自己的魔障无法出来。
她并没有用眼睛看，而是在用心去看，她的心看到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孤独，和深深的恐惧。
害怕再次失去的恐惧。失去谁？不言而喻。
所以她赌了一把，大庭广众下打了常安一记耳光。看着开始大口吃东西的常安，颜冰灵把背包里的热水递过去，常安定定看了她两秒，伸手接过。
看来，她赌对了，不是吗？
常安吃完饭，没有再陷入魔怔之中，但也没再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咨询台方向。
这时，刚刚那个地勤再次走了过来，他特意从常安背后的过道走过，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跟我出来……呃！”
他这才看到常安已经吃了东西，精神也恢复了一些，松口气的同时又犹豫着，要不要把刚刚听来的消息告诉他？
十分钟前，他派完餐，准备去向上级报告一下常安的事。走到领导办公室门口，门开着一条缝，他刚要礼貌敲门，突然听到里面“砰”一声，有人拍了一下桌子：“能不能干？不能干趁早滚蛋！”
这个，竟然是以坏脾气著称的二局？全局上上下下都因为此次飞机失联的事熬夜加班，脾气都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负责地勤的，压力更大。
每天都要面对这么多家属的愤怒和焦虑，时时刻刻保持低姿态去道歉安抚，还偏偏不能依仗机器人组，该道歉的时候让一个机器人去，诚意在哪？
不知道自己上司怎么就惹到了这个火爆脾气的二局，人家都追到办公室来发飙了。想着，地勤收回手，侧着耳朵听起来。
“我就是不理解，既然飞机失事点已经找到了，为什么不能和等待在大厅的家属们说？”上司脾气也见长：“一句失联，多少人提心吊胆，吃不好喝不好，再拖延几天，等最后消息发出，又有多少人的身体会扛不住？”
“这是上面的命令！你只需要服从！”
“哼哼，摆明了想让我背这个黑锅！不是让我滚吗？我特么还真不干了！你们谁爱背，谁背去！”脚步声就朝门口过来。
地勤吓了一跳，以为上司就要出来了，忙准备走开。
“你站住！”脚步声一停。
屋内又响起走动声，这次俩人说话的声音小了点，不过离门近，他虽然没有听很清楚，不过大致听到断断续续几个词：……蹊跷…秘密…安危…山火…
其间又听上司提高音量争辩了一句：“云霄森林占地广阔，家属们不知道具体坐标，怎么会贸然私自去搜寻？”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个道理你不懂？总之听我的，你负责保守好秘密，想办法安抚好家属，一天，只要一天就够了！有功给你记，有事我保你！”
地勤听到这里，知道谈话也到了尾声，于是悄悄回到大厅。他原本想常安如果再不吃饭，他就把消息提前一天透露给他，上司说得也对，云霄森林茫茫林海，普通人上哪寻人去？肯定就死心了。
可是既然现在常安正在恢复饮食，他就打消了之前的念头，决定守口如瓶，什么也不说了。
“没事，认错人！抱歉打扰你了！”
兰翎月·作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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